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屿安忏悔
周屿安没有去公司。那栋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玻璃大厦,此刻只会加剧他内心的窒息感。他需要逃离,逃离所有熟悉的环境和审视的目光。他将车漫无目的地开着,最终驶向了城郊一处尚未被过度开发的湿地公园。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人迹罕至,只有初秋的风带着凉意,一阵阵掠过无边无际的、开始泛黄的芦苇荡,发出持续而单调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几声不知名水鸟孤寂的啼鸣,更显天地空旷。他需要这片近乎荒芜的寂静,来独自面对自己内心那一片刚刚经历地震、满目疮痍的废墟。
他锁好车,沿着蜿蜒深入湿地深处的木质栈道,慢慢地、步履沉重地走着。脚下的木板发出轻微的回响,更衬托出四周的死寂。昨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疯狂闪回——苏晴摔落项链时那决绝而扭曲的脸庞,餐厅客人们惊愕与鄙夷的目光,家中客厅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以及他自己失控吼出的、如同惊雷般炸响的那句话——“我他妈就是没有心!我要是真有心,当初就不会……”
就不会什么?
这未尽的半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双刃剑,不仅狠狠刺穿了苏晴的心,此刻也反过来,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剖开了他自己一直试图用理智、责任和冷漠层层包裹、深深掩埋的内心真相。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用“家族责任”、“现实考量”、“对所有人都好”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精心粉饰当年的选择,像一个最高明的骗子,首先骗过了自己,告诉自己那是在当时情境下最理智、最“正确”的抉择,是牺牲小我、成全大局的无奈之举。
可当林月如这个名字重新带着具体的身影和呼吸出现在他的世界里,当她身边出现了秦屿那样气质相投、可以并肩站在阳光下的男性,当苏晴日益增长的猜忌和不安像一面纤毫毕现的镜子,无比清晰地照出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动摇和隐秘的波澜时,那层苦心经营多年的粉饰,便在瞬间轰然倒塌,碎成一地齑粉,露出了底下不堪的真实。
他后悔吗?
这个他逃避了三年,甚至更久的问题,此刻在这空旷的天地间,再也无处遁形。
是的,他后悔。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进他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他后悔,后悔当初在那个决定命运走向的关口,没有为了那个眼中只有他的女孩,再多坚持一下,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下;没有为了那段真挚、热烈、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情,再多抗争一次,哪怕头破血流。他后悔自己在所谓的现实压力、家族期望和那条看似平稳顺遂的道路面前,表现得如此懦弱,如此轻易地就松开了手,放弃了生命中最宝贵的一抹亮色。而他更后悔、更无法原谅自己的是,他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走上了另一条路,娶了苏晴,给了她婚姻的承诺和外壳,却在之后的岁月里,没能真正地把自己的心完全、彻底地交付出去,没能给予她同等分量的、毫无保留的、纯粹的爱与专注。他让她始终活在对过去幽灵的恐惧和患得患失的阴影里,是他亲手将这段婚姻变成了牢笼,将两个人都逼到了如今这般歇斯底里、互相伤害、不堪入目的境地。
他停住脚步,双手紧紧抓住冰凉的木质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他望着眼前在秋风中形成波浪、无声摇曳的大片芦苇,它们看起来那么纤细、脆弱,仿佛随时会被风雨折断,却又那么坚韧,根系深扎于淤泥,年复一年地生长、枯荣,自成一片风景。他忽然想起林月如,那个看似安静、与世无争的女孩,骨子里却有着惊人的韧性和独立。她就像这湿地里的芦苇,看似纤细单薄,却在属于自己的艺术领域里顽强地、沉默地生长着,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也能活出自己的姿态与光芒。
而他呢?周屿安。他看似拥有了世人艳羡的一切——显赫的家世、成功的事业、美貌的妻子……他站在金字塔顶端,俯瞰众生。可讽刺的是,他却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一座被责任、期望、愧疚和无法言说的悔恨层层包裹的孤岛。既无法回头,踏上那条曾经放弃的、或许充满荆棘却也可能是繁花似锦的小路;又无法真正靠岸,融入眼前这条看似平坦宽阔、却始终感觉隔着一层玻璃的主流航道。他悬浮在中间,被无尽的空虚和撕裂感吞噬。
巨大的、迟来的悔恨和如同沼泽般粘稠的自责,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将他彻底淹没,几乎让他窒息。他对不起林月如,他辜负了她当年毫无保留的深情与纯粹的信任,他的放弃对她而言是何其残忍的背叛。而他更对不起苏晴,他给了她周太太的光环和富足的生活,却吝于付出最核心的情感,他让她在这段婚姻里始终像个乞讨爱的乞丐,他的摇摆和冷漠是插在她心口最深的刀子。
不知在栏杆前僵立了多久,直到冰冷的秋风穿透他单薄的西装,带来一阵寒颤,他才仿佛从那种灵魂出窍的状态中略微回过神来。他缓缓松开已经僵硬的手指,动作迟缓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解锁,上面清晰地显示着苏晴昨晚打来的数十个未接来电记录,红色的提示数字像一串无声的控诉,烙印在屏幕上,也烙印在他的心上。
他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颤抖,最终,还是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点开了通讯录。那个曾经无比亲密、被他设置为特别关注、如今看来却显得格外刺眼的名字——「苏晴」,映入眼帘。他需要道歉。不是为了虚伪地求得原谅,他知道有些伤害无法轻易抹去;而是他必须为自己亲手造成的这一切混乱和痛苦承担责任,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的担当。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水汽和植物腐烂气息的空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一丝勇气,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拇指,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嘟……嘟……”
听筒里传来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时间仿佛被拉得无比漫长。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苏晴看着屏幕上他的名字时,会是怎样一种冰冷、绝望,或许还带着一丝残余期待的眼神。
响了很久,就在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她不会接听,或许再也不会接听他的电话时,通话突然被接通了。
那头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没有预想中的哭泣、质问或是斥骂。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声,通过电波微弱地传来,证明着电话那端的人还在,还在听。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让周屿安心慌和沉重。
“小晴……”他终于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风吹的寒冷和从心底透上来的、深深的愧疚,“……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在此刻却重若千斤。他说出口,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紧。
电话那头,依旧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他这三个字,只是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周屿安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次重复,语气更加沉重,带着一种近乎忏悔的真诚:“对不起……为我昨天说的所有混账话,为我这段时间的冷漠和忽视,也为我……没能做得更好,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他刻意避开了那个最残忍、也最关键的词——“后悔”。他知道,那个词一旦出口,将是对苏晴毁灭性的二次伤害。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毫无意义,也无法弥补已经对你造成的伤害。”他继续说道,声音低沉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但我真的……很抱歉。我不该让你那么难过,不该让我们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一地鸡毛,不堪入目。”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再是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试图用昂贵礼物和得体礼仪来维持一切体面的周屿安。此刻,他只是一个真切地、痛苦地认识到自己巨大错误,并为自己的懦弱、摇摆和伤害性言行而后悔不已的普通男人,在向他伤害最深的人,笨拙地、迟来地表达着忏悔。
苏晴在电话那头,背靠着冰冷的卧室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她听着他低沉而沙哑、充满疲惫和愧疚的忏悔,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她苍白憔悴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昂贵的手工地毯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的道歉,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胜利的快意或释然,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勾起了更多无法言说的委屈、心酸和那种被彻底辜负的绝望。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他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她渴望的是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的爱与注视,是他能坚定地选择她,如同她一直坚定地选择他一样。
“周屿安,”她终于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和此时的虚弱而显得异常沙哑、麻木,甚至带着一种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已经燃烧殆尽,“道歉……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它不能让昨晚的事情没发生过,也不能把你没说出口的那些话收回去。”她停顿了一下,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需要的不只是一句对不起……你明白吗?”
“我知道。”周屿安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湿地特有的微腥和凉意,直灌入肺腑,“给我一点时间,小晴。我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我自己,来处理我自己的问题。”他顿了顿,仿佛在下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心,“我会……试着弥补。尽我所能。”
然而,这承诺听起来是如此的苍白、空洞,甚至连他自己都无法确信。弥补?如何弥补?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裂痕,深可见骨,混杂着信任的崩塌、情感的透支和无法言说的悔意,又岂是简单的“弥补”二字能够抚平的?但他必须这样说,必须做出这样的承诺。这不仅是对苏晴的一个交代,也是他对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对他自己所选择的这条道路,所必须背负的、最后的责任。
苏晴在电话那头,听着他这番毫无底气、连他自己都可能不信的承诺,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涩到极致的弧度。她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力气再去争辩或质问。只是默默地、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挂断键。
“嘟…嘟…嘟…”
忙音传来,冰冷而机械,毫不留情地切断了这短暂而沉重的通话。
周屿安听着耳边急促的忙音,缓缓垂下手臂,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木栈道上,发出一声闷响。他却没有去捡。忏悔的话语终于说出了口,像卸下了一部分重负,却又带来了另一种更深沉的、无处着力的空虚和绝望。他知道,有些伤害,如同摔碎的琉璃,即使勉强粘合,裂痕也永存。他和苏晴之间,需要面对和解决的,远比一句苍白的“对不起”和一個空洞的承诺要多得多,也艰难得多。
而他自己的心呢?那片刚刚被他自己亲手血淋淋剖开的、充满了悔恨与迷茫的内心废墟,又该何去何从?哪里才是它的归处?
他抬起头,望着湿地之上一片灰蒙蒙的、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天空,第一次感到如此彻底的、如同被困在巨大迷宫中的迷茫。前路漫漫,而他,似乎已经迷失了所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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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无法签约,而且这篇文章阅读的人好像不多,所以目前写到大约50章,不打算往下写了。
其实按大纲是打算在五十章后,女主去月老祠,在月老神力指引下,依托手镯回顾前两世记忆,内容也都是虐,情节可能比较老套。但是毕竟是第一次写,许多地方可能不太到位,大家见谅啊。
写完的内容,后续会逐一上传,感谢点进来的读者,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