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铃铛

　　小狗一叫，凌子谦抬头看过去。

　　见栏杆上靠着一颗圆圆的丸子头，迎着早上和煦的太阳光，他缓缓扬起了嘴角。
　　“是你啊。”他朝她笑。
　　小狗撒丫跑了，凌子谦把抽完的烟头往栏杆上面的垃圾桶一丢，随之起身，朝她伸出了手：“下来吧。”

　　隋铃犹豫了一下。
　　凌子谦笑眯眯朝她挥挥手：“站那么高很危险的，听话，快下来。”

　　隋铃无语。总觉得他这语气是把她当小孩了。
　　看了眼下面的斜坡，下一秒，她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一只手被凌子谦抓着，另一手扶着栏杆，隋铃一矮身就跳了下来。
　　落地后，她打量着四周，越看越觉得，这地方她来过。

　　还没来得及细想，凌子谦又说：“奶奶让我在这等人。说今天会有贵客上门。”
　　奶奶？
　　“你是说花奶奶？”隋铃问他。

　　“昂。”
　　得到肯定答复，隋铃一惊：“你该不会就是花奶奶的……”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磕磕巴巴补全了剩下的话：“孙、孙子？”
　　凌子谦一挑眉：“诶，怎么还骂人呢？”

　　说时，身后房子的防盗门倏然被人从里推开，探出花奶奶笑盈盈的一张脸。
　　“来啦，小同学。”老太太围着带花边的明黄色格子围裙，头顶戴着一只粉粉的厨师高帽，双手合掌一拍，笑道，“快进来吃早餐吧。”

　　“子谦，你先帮奶奶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哦。”
　　笑眯眯嘱咐完，花奶奶从玄关旁的鞋柜里翻出两双拖鞋让他们换上，自己则急匆匆去了厨房。

　　凌子谦应了声，回头看向隋铃：“呃，你是来这吃饭的？”
　　“是啊，怎么了？”隋铃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奇怪。

　　“祝你好运。”凌子谦笑了笑，转身进门换拖鞋去了。
　　留她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在吃到花奶奶精心准备的一大桌子“美食”之后，她甚至明白了，为什么一听到她要去花奶奶家吃饭，舅妈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个花奶奶，做的每一道菜都跟好吃沾不上边，甚至有的还很难吃。
　　土豆是酸的，辣椒是涩的，鸡排是糊的，甜品齁嗓子，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越是这样，她越是佩服凌子谦。
　　这人仿佛同时丧失了味觉和嗅觉似的，每品尝一口菜，都要竖起大拇指，面带微笑且语气真诚地夸上一句：好吃！

　　“我不信你，你小子惯会撒谎。”花奶奶被他夸得很高兴，嘴都笑得合不拢了，但还是保持了一定的理智。
　　“骗您干什么，我真觉得好吃。”说时，他津津有味地吃掉了一块黑黢黢的鸡排。

　　见他夸得如此真心实意，花奶奶不禁对自己高超的厨艺又自信了几分，她问隋铃：“小同学，你尝着味道怎么样？”
　　“……好吃。”因不想让老太太失望，隋铃只好选择了撒谎。
　　“太好了。”花奶奶开心地一拍手，“既然你们都说好吃，我想我可以把小饭桌提上日程了。”

　　“啥？”凌子谦瞪大了眼，吐出嘴里的酸黄瓜，“什么小饭桌？”
　　“我准备开一个小饭桌，邀请大家都来我这吃饭。”花奶奶拍着手笑眯眯地说。

　　“别了吧。”凌子谦翻了个大白眼，“您祸害我一个就够了，还想祸害别人呢？这么闲我给您报个舞蹈班，您去跳舞吧，跳舞还锻炼身体。”
　　花奶奶一听，不乐意了，脸也拉得跟她头顶的厨师帽一样老长。
　　她不理凌子谦，而是问隋铃：“小同学，你怎么想？”
　　“你是不是也觉得奶奶做的饭不好吃，开不了小饭桌？”

　　生怕自己一点头，老太太再一个热血上涌准备开小饭桌，隋铃这次不再打马虎眼，点了点头。

　　花奶奶更生气了。
　　但是又不好对客人撒火，只能把头顶的帽子薅下来扔到凌子谦身上，绷着脸让他走。
　　吓得隋铃也跟着站了起来。

　　凌子谦把帽子放到一旁椅子上，也傲娇上了：“哼，走就走。”
　　隋铃还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现场尴尬的气氛，就被凌子谦伸手摁了回去。

　　凌子谦大咧咧拉着她往门外走。花奶奶跟在后面，喊着让他们换鞋。
　　二人停在玄关处换了鞋，花奶奶还叉腰站着没走，凶巴巴对凌子谦说：“把你那破自行车给我骑走！”
　　“以后不许再来我家。”

　　“就来。”凌子谦嬉皮笑脸地跟她犟嘴，“腿长在我身上，你说不算。”
　　“嘿，你！”花奶奶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再生气就多长一条皱纹喽，”凌子谦又笑说，“皱巴巴的，我看你还漂不漂亮了。”
　　“臭小子！走！你走！”花奶奶气呼呼地把他瞪走了，又招手让隋铃过来，说有东西拿给她。

　　她把隋铃拉进屋，从冰箱里拿出两个玻璃罐子，里头是她熬的橘子果酱，说你跟那臭小子一人一瓶，拿回去吃。
　　隋铃跟她道谢。花奶奶用手搓着围裙，偷感很重地问她：“小同学，你跟那臭小子好，还是跟奶奶好？”

　　隋铃被老太太这句孩子气的话惹得想笑，哄着她说：“我跟您好。”
　　“哼，”花奶奶很得意地说，“我就知道。”
　　“那你跟奶奶说句实话，奶奶做的东西很难吃吗？”

　　“难吃……”面对老太太期待的眼神，隋铃还是心软了一下，“倒算不上。不过以您这个手艺，如果打算开小饭桌的话，确实还需要精进一下厨艺。”

　　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花奶奶一整个很沮丧。
　　跟隋铃道了谢，麻烦她起这么大早来帮自己品鉴食物，但最终还是把她撵了出去。一码归一码，谁让这小丫头说她做的食物难吃，她小老太也是要面子的。

　　隋铃抱着橘子果酱被赶到了院子里，还不忘安慰站在门口的花奶奶，说熟能生巧，跟着菜谱多做几遍，肯定能做出好吃的食物的。我相信您！

　　凌子谦扶着一辆崭新的浆果红色自行车从后院走过来，顺着她的话泼了盆冷水：“做几遍都很难吃。吃这么多年我能不知道？”
　　花奶奶怒：“你别说话！”

　　凌子谦挥手跟气呼呼的花奶奶道别：“靓女，我走了啊，明个再来瞧你。”
　　“砰！”靓女转身把红色防盗门关了。

　　没过几秒，旁边的窗户开了。老太太趴在上面，满脸不高兴地嘱咐他：“你捎着小同学，骑慢点。”
　　“遵命！”凌子谦朝她敬礼，没个正形。
　　花奶奶傲娇地哼了一声，哗啦阖上了窗户。

　　“你这人，就不能好好跟别人讲话吗？”隋铃看着凌子谦，说。
　　见她怀里抱着两瓶果酱，凌子谦一扬下巴：“放车筐里吧。”

　　隋铃走过去把果酱放下，看了眼自行车，问：“你新买的？”
　　凌子谦掰了掰车头的铃铛：“上回那梯子不是被简哥砸碎了嘛，我就整了一辆自行车。瞧瞧，是不是挺酷？”

　　隋铃听不懂了：“梯子碎了，你买辆自行车，这符合逻辑吗？”
　　“诶，这你就不懂了。”凌子谦说，“做人嘛，就是要随心。”
　　“歪理。”隋铃小声嘟囔了一句。

　　凌子谦笑了一下，扭头又喊了她一声：“大队长，帮个忙呗。”他指了指斜坡，“帮忙一起把车抬上去。”
　　“为什么不走台阶？”隋铃问。
　　“绕路，麻烦。”凌子谦说。

　　行吧。
　　隋铃没再说什么。在后面帮着抬车轮，两人合力把自行车抬到了外面的道上。

　　还没喘上一口气，凌子谦将自行车把往她手里一塞，说：“你骑。”
　　？

　　迎着她充满疑惑的双眼，凌子谦张口便说：“我腿疼，骑不了。”
　　“腿疼？”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旧疾复发。”凌子谦捂着腿皱着眉，看起来确实很难受：“伤筋动骨一百天呐。”
　　“……”
　　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已经动作飞快地走到车尾，一跃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一系列操作太过丝滑流畅，以至于大脑还没回过味来，隋铃发现自己已经稀里糊涂地蹬起了自行车。

　　骑了一段路后，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你真腿疼？”
　　“嗯呐。”凌子谦懒洋洋地在身后回她。
　　“骗你干什么。我看起来很闲？”
　　“……我看你就是。”隋铃撇撇嘴，嘟囔。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轻笑一声。
　　片刻后，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快走吧，迟到了简哥又该骂人了”。

　　这车骑的，是快不了一点。

　　凌子谦很沉，车筐里的两瓶橘子果酱也很沉。诸多重量加在一起，隋铃感觉自己在驮着一头肥猪，吭哧吭哧往前爬。因为骑得慢，原本十几分钟的路程，现在变得十分漫长。

　　“加油哦大队长，”后头的猪还茶里茶气地说，“速度慢了哦。”
　　隋铃怒：“要不你来骑？”
　　一句话让后面的人闭了嘴。

　　隋铃转回头，沿海边的大道继续负重向前行。
　　一路的景色还是很美的。海风柔和，海水碧蓝，天空还有很多白色的鸟群，一切的一切，让这段路程不至于太无聊。

　　凌子谦似乎心情不错，晃悠悠地在她身后唱起了歌。
　　唱的什么听不懂，曲调听起来很老，像上世纪老电影里的插曲，还夹杂着戏腔。唱得倒也不难听，就是听久了有点瘆人。

　　为了阻止他继续唱瘆人的歌，隋铃挑了个话题问他：“诶，花奶奶是你奶奶吗？”
　　凌子谦停止了哼唱，回答说：“嗯。”

　　“你亲奶奶啊？”
　　“干嘛？调查户口啊你？”

　　“谁稀罕调查你。”隋铃怼了他一句，又说“是你奶奶说要给我介绍对象。”
　　“说她孙子人品好模样好，我寻思怎么也得是简哥那种级别的吧，谁知道是你这么个……”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下。
　　“你少打简哥主意，他有心上人了。”凌子谦冷冷地告诉她。

　　“他心上人是不是晓鸥姐？”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隋铃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好好骑车，少八卦。”
　　后脑勺又被敲了一下，疼。隋铃生气了，告诉他不要再打自己的头。
　　凌子谦幼稚病犯了，说了句“就打”，又连着梆梆敲了两三下。

　　“住手！你还打？！”
　　隋铃气极了，正准备以牙还牙，伸手反敲他一记，不料凌子谦反应很快，笑嘻嘻地偏头躲了过去。
　　隋铃扑了个空，还未来得及收回手，车把失了平衡，咣当一声，就连人带车地扎进了路旁绿化带。

　　凌子谦乐极生了悲，这会再也笑不出来了。臭着一张脸慢慢从泥土中爬起来，冷语质问她：“你怎么回事？你会不会骑车？”
　　“我不……”隋铃正准备反驳，一扭头，见他脸、头发、衣服上都是草屑，看起来活像一只脱了毛的大公鸡。
　　没忍住，她噗嗤就笑了。

　　凌子谦更不爽了：“你笑什么？”
　　“没，”隋铃努力将笑容压下，指着他的脑袋，“你头上有根鸡毛，不是，有根草。”

　　凌子谦抬头看了眼，用手去抓，那根草顽强地埋伏在他头发后面，他扒拉了几次没成功，就变得有点不耐烦。
　　他伸手拍了拍隋铃。

　　隋铃正在低头检查果酱瓶有没有摔碎，感受到对方拍了下自己的肩，下意识抬头。
　　凌子谦恰在这时俯下身，朝她凑近过来：“帮帮忙呗。”

　　隋铃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伸手帮他摘掉了头发里的杂草。

　　“好了没？”凌子谦问她。
　　距离咫尺间，她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冷冽的木制松香，不自在地退后了半步。
　　“好了。”朝他说。

　　凌子谦抬起了头。然后一直看着她。
　　隋铃：？

　　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她故作生气地说：“你看我干嘛？”
　　“好凶哦。”凌子谦啧了声。转而指着绿化带旁边的便利店，问她：“你饿不饿啊？”
　　隋铃：？？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