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霜

　　当那阵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强光终于消散，霜亦舒踉跄一步，高跟鞋深深陷进霜家大厅柔软的波斯地毯里。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涌入鼻腔，却无法安抚她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着深入骨髓的疲惫，海啸般席卷了她。

　　“小姐！”
　　“防御系统，启动！”

　　周予安与白曜如同她延伸出的影子，一左一右瞬间护在她身前。周予安酒红色的短发根根透着战场归来的凌厉，玫瑰色的瞳孔急速扫过大厅的每一处阴影，作战服上仿佛还带着未散尽的硝烟与雨过天晴般的皂角气息。白曜已然恢复了管家的绝对冷静，铂金发丝下的面容却比离去时更显深刻，他指尖在腕表式控制器上快速划过，鎏金色的眼眸沉稳如昔。

　　“嗡——”
　　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机械运转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淡蓝色的能量网格瞬间自墙壁、天花板浮现，将门窗封堵得密不透风，玄关处细密的激光扫描线无声亮起，交织成死亡的罗网。整座宅邸在几秒内，从温暖的归所变成了冰冷的堡垒。沉香的雅致，也被这肃杀的科技感冲淡。

　　霜亦舒强迫自己深深呼吸，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依旧空荡的大厅中央。白曜和周予安在身边，那么……其他人呢？

　　最先撕裂寂静的，是江临渊。
　　他深黑色发尾泛着暗红的身影，如同他墨绿色瞳孔中凝聚的风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水晶吊灯之下。站定的瞬间，他的目光便如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钉在霜亦舒身上。那眼神里翻滚着太多东西——未散的杀意、冰冷的嘲讽，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确认她无恙后的松懈。他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头偏向一侧，下颌线绷紧如石刻。浓烈的龙涎香裹挟着血腥气，霸道地占据了一方空间。

　　紧接着，柔和些的光晕凝聚，季若昀的身影优雅显现。亚麻砂金色的发丝依旧如同精心打理过，只是琥珀色的桃花眼里，那份惯常的温润被一层真切的忧虑与紧绷取代。他下意识向霜亦舒迈出半步，空谷幽兰的气息随之浮动，却在瞥见江临渊冷硬侧影时，硬生生顿住了脚步。他最终只是隔着几步之遥，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却难掩苍白的微笑。
　　“小舒，”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平安就好。”

　　另一侧，光影扭曲，陆淮、傅砚、黎梦泽三人同时现身。陆淮黑茶色大背头下的面容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从容，只是眉宇间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他几乎在出现的瞬间，就用身体将傅砚严实地护在了身后。傅砚那头粉蓝紫的彩虹挑染发色黯淡了许多，极光色的瞳孔失焦地低垂着，长睫剧烈颤抖，仿佛还沉浸在某种可怖的幻境中，连周身那抹水蜜桃的甜香都变得稀薄而脆弱。黎梦泽雾霾灰的鲻鱼头长发凌乱不羁，银灰色的瞳孔里戾气未消，他烦躁地抬手，用力蹭过右眼角那枚暗红色的蜀葵纹身，仿佛想擦掉什么不存在的污迹，青柠檬般酸涩的气息带着尖锐的攻击性。

　　霜亦舒的目光如同焦灼的蝶，在他们之间慌乱掠过，最终徒劳地定格在某个空无一人的角落。
　　宋彧呢？
　　那个会推着黑框眼镜，冷静分析局势，永远喊她“小舒妹妹”的宋彧呢？
　　一股冰冷的恐惧如同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最后一道白光带着不祥的扭曲感，缓缓散去。
　　出现的，是那个覆着面具、身高超过两米、散发着非人气息的X。怪异的电子音仿佛裹挟着电流的杂音，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在大厅里炸开：
　　“是的，霜小姐，是我杀的他。”

　　霜亦舒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被无形的长矛当胸贯穿。珊瑚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住那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她甚至无需追问“他”是谁。一股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升至头顶，让她如同坠入万丈冰窟，连指尖都失去了所有温度。薄藤粉的长发无风自动，周身清雅的百合花香仿佛也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你……为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支离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因为他太碍事了！”X的电子音猛地拔高，模拟出一种癫狂的愤怒，随即又诡异地切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他是为了你啊，霜小姐。他们……也都是为了你。”金属面具缓缓转动，扫过在场每一个神色各异的男人，“你一定，请一定要活到最后哦。”他刻意拉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恶意，“尤其是……那个为了你，竟然连自己游戏里的未婚妻都面不改色地杀了的人……当真是薄情啊。你不知道，他的演技有多好。”

　　这诛心之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入霜亦舒的心脏，并瞬间搅动了整个大厅的死水。
　　她的目光下意识投向季若昀。那位永远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此刻脸上已无半分笑意，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是翻涌的、近乎毁灭性的冰寒风暴，下颌线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但他依旧用惊人的自制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只是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要让空气中的水分子凝结成霜。
　　她又看向江临渊。死对头墨绿的眼眸深不见底，如同蕴藏着吞噬一切的黑洞，嘴角却勾起一抹极致冰冷、带着嘲弄的弧度，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又像是在自嘲。

　　我并不知道X说的是哪个男生。是我的未婚夫吗？可季若昀出身高贵，言行从来都恪守着骑士般的准则……难道，会是这个她一直厌恶的、视作冷血动物的江临渊？混乱与更深的寒意席卷了她。信任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这一刻布满了裂痕。

　　X留下这片足以撕裂一切的毒雾，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彻底消失。

　　“大小姐，”白曜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试图拦住汹涌的情绪洪水，“我们先去看看少爷。”
　　霜亦舒猛地回神，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与眼眶的灼热，用力点了点头。在白曜与周予安一前一后的严密护卫下，她几乎是逃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大厅。

　　推开弟弟房门的那一刻，她的心再次被狠狠揪紧。
　　冰蓝色头发的少年霜亦澜蜷缩在宽大的床上，厚重的羽绒被将他包裹得如同一个易碎的茧。他只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紧闭的眼睫不安地颤抖着，即使在睡梦中，秀气的眉头也紧紧锁住，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那张总是带着天使般纯净笑意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令人心碎的脆弱。清淡的海盐气息，也变得苦涩而微弱。

　　“不要……姐姐……不要……不要再去了……”少年破碎的呓语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很危险……千万不要……”
　　他的身体在被子里微微痉挛着，仿佛正被困在无法醒来的噩梦深处。

　　弟弟知道了什么吗？他感知到了什么？
　　霜亦舒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快步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坐下，伸出微颤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弟弟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冰蓝色碎发。她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俯下身，在弟弟耳边用最温柔、却最坚定的声音低语：
　　“亦澜，别怕，姐姐在这里。姐姐没事。我们都会没事的。”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稳，“姐姐答应你，一定会把爸爸、妈妈，还有我们完美的家，都找回来！再给姐姐一些时间，好吗？姐姐一定会做到的。”
　　她轻轻握住弟弟冰凉的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驱散那彻骨的寒意。弟弟的呓语似乎微弱了一些，但紧锁的眉头并未有半分舒展。

　　时间，如同指向颈项的沙漏，无情地流逝。24小时的期限，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霜亦舒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弟弟，直到最后离别的时刻迫在眉睫。
　　她最后一次，极其轻柔地替弟弟掖好被角，目光贪婪地流连在他苍白脆弱的睡颜上，仿佛要将这一幕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毅然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珊瑚色的眼眸里所有软弱的泪光已被蒸发，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冰封的坚定。

　　“白叔，周哥，”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力度，“我们出发。”

　　“是，大小姐/小姐！”

　　白曜与周予安沉声应道，神情肃穆如赴死的战士。

　　三人转身，步伐坚定地走向那扇重新洞开的大门。门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兽，正等待着他们的再次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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