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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之异常
观星台那场弥漫着香料与无形压力的仪式潦草收场后,李玥寰带着满腹疑云与渐生的寒意,回到了“云来客舍”。夜色已深,客舍内一片寂静,只有廊檐下几盏风灯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将庭院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块垒。这份过分的整洁与宁静,此刻在她眼中,不再仅仅是管理有方,更似一张精心编织的、无声大网的表层纹理。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仅仅被动观察。申公豹的试探,两种相似“协同模式”的诡异重合,都让她感到自己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与其等待迷雾自行散开,或等哪一方先掀开底牌,不如主动触碰一下这张网的脉络——以她自己的方式。
机会在一个看似寻常的时刻到来。次日午后,那位总是沉默寡言、动作精准的店小二,照例为她房间送来新沏的茶水。少年面容平凡,眼神恭顺,将托盘轻放在案几上,正欲无声退下。
“有劳。”李玥寰抬眸,语气平和。
就在这一瞬,她的目光与店小二的眼神有了极其短暂的交汇。这本应是主客间最普通的礼节性接触,但李玥寰凝聚已久的心神,于此刹那,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探针,循着这视觉的桥梁,无声无息地刺入了对方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意识表层。
该如何开启事物?当如何开启自我?一切真相就在此开启,揭露无遗。
没有抵抗,甚至没有察觉。店小二的意识如同一本摊开的、字迹工整却内容单调的簿册。表层是今日的劳作清单、客人的需求、马掌柜淡淡的吩咐声。再深一层,是关于客舍规矩的烙印,对“井然有序”近乎本能的维护,以及对那位“马掌柜”混合着敬畏与绝对服从的深层情感基调。这一切,与李玥寰之前的观察吻合。
然而,李玥寰的“探针”并未停留。她谨慎地、像触碰精密仪器般,沿着那份对“秩序”的深层认同与服从的“线头”,向更幽微的潜意识层面探去。
就在那里——并非具体的景象或声音,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连接感”。她仿佛瞬间跌入了一个由无数微弱光点构成的浩瀚星海。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独立的意识,一个鲜活的个体。他们形态各异,距离或远或近,大部分处于一种半沉睡般的“待机”状态,散发着日常的、琐碎的思维涟漪。但所有这些光点,都被无数纤细到几乎不可见、却又坚韧无比的“丝线”连接着,构成了一张无边无际、复杂到令人眩晕的网络。
李玥寰的意识在这个网络中仅仅是一个瞬间的过客,却“看”到,这些光点与连接,绝不止于朝歌,不止于这座客舍。它们向四面八方延伸,越过她所能认知的地理疆界,中原的轮廓在其间只是小小一隅。连接指向北方苦寒之地,指向南方瘴疠山林,指向西方漫长沙海,甚至……这张网的覆盖范围,超出了后世华夏的领土疆域,其广度与深度,根本不是一个世俗组织所能企及。
这绝非寻常的帮派、教门或秘密结社。用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横跨难以置信的地理空间的意识协同网络。
一即是众,众即是一。
马氏,就是她在朝歌所能触及的这个网络的一个关键“节点”,或者说,一个“枢纽”,一个“指挥者”。
李玥寰稳住心神,想感知更多关于网络中心或更高层级的信息时,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排斥力”悄然涌现。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系统的自洁功能,想要将她那外来窥探的意识轻柔而坚定地“推”出去。
李玥寰略微想了想,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现实中,不过弹指一瞬。店小二的眼神依旧恭顺,毫无异样,微微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李玥寰独自坐在房中,案上的茶盏升起袅袅热气。刚才那短暂“链接”所带来的信息,远超她的预计。
马氏究竟是什么?这张笼罩不知多少生灵意识的巨网,目的何在?申公豹与这网络的相似性,是模仿,是对抗,还是他本身也曾是……或仍是其中的一部分?
她感到自己触碰到了一个隐藏在世界表象之下、庞然到令人窒息的古老秘密。
而她现在,正住在这个秘密的一个活跃节点里。之前的种种异常:伙计们的协同,无处不在的“注视”,马氏的庇护与提醒,申公豹的试探……
此刻都有了更为骇人的潜在解释。
茶水温热,她却只觉得一股寒意,这间整洁安静的客舍,突然变得如同巨兽体内某个仍在规律搏动的腔室,而她,正置身于这搏动的中心。
意识到自己可能正身处某个盘踞于人类社会基底之下的巨型“异常”网络之中,李玥寰的第一反应并非好奇或探究的冲动,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本能的隔离感。这网络太过庞大,牵连太广,其运作规律与潜在风险远非她此刻所能理解或承担。
李玥寰看向院子,雇来的车夫李大郎正在喂马。她下定了决心,第一步就是现将无辜的人摘出去,自己的存在已是变数,绝不能再将无关者尤其是这个偶然雇来、眼神尚有清亮余地的少年拖入这片深不可测的阴影。
次日清晨,她便寻到了正在马厩边安静拌料的李大郎。晨光熹微,空气中还带着夜露的凉意。
“大郎,”她唤他,声音比平日更显平静:“这是你应得的酬劳。”她递过去一个不算沉重却颇为饱满的钱袋,里面是她早已换算好的银钱,远超过约定雇佣期的份额。
金吒(李大郎)停下手里的活计,看着那钱袋,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并未立刻去接,而是抬眼看向李玥寰,目光里带着询问:“东家,这……时日尚未到,且酬金似乎多了许多。”
“我有些私事,或许要离开朝歌,行程未定,不便再雇佣你。”李玥寰语气坚决,不容置喙:“多出的部分,算是谢你这些时日的稳妥。朝歌近来不太平,你既是要去投亲,便莫要在此久留,早些动身吧。”
她的话语简洁直接,甚至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催促的意味。金吒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异常。眼前的巫女神色如常,但眼神深处却凝着一层他未曾见过的、冰冷的决断,仿佛在急于划清一道界限。他想起昨日她独自外出归来后,客舍内那无形注视感的微妙变化,又联想到朝歌近日诡谲的氛围,心下已转过数个念头。
“多谢东家。”他垂下眼帘,收敛了所有探究的神色,恭谨地行了一礼,“既如此,小的便不多打扰了。东家……也多保重。”
李玥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疏离。金吒站在原地,握着那袋钱,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客舍回廊的转角。
安排好李大郎的离开,接下来就要权衡这张“网络”的事。
马氏所维系的那张意识网络,其规模与本质确实远超想象,堪称盘踞于人类社会基底之下的巨型“异常”。但之前短暂的入侵,李玥寰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恶意出现,并无主动攻击或吞噬个体的恶意倾向。它更像一个庞大而沉默的观测与协同系统,其节点(那些被连接的个体)仍保持着相对完整的自我与日常,只是在涉及“网络”的潜在规则与马氏的指令时,会展现出那种超常的协同性。
然而,无论是温和还是激烈,李玥寰岁关注的是“目的”,如此庞大而精密的构造,绝非为了市井客舍的井然有序,或收集些无关紧要的街谈巷议。它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是某种超越时代的知识收集?是对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某种调控实验?还是为了应对某种更宏大、更遥远的威胁而提前布设的“基础设施”?不同的目的,决定了这网络对人类整体而言,是潜在的守护层,还是缓慢侵蚀的寄生体,抑或是漠然旁观的观测站。
她需要弄明白这一点。这已非单纯的个人安危或好奇,而是关乎她对自身所处这个世界基本安全态势的判断。倘若这网络的存在本身,或其运作的后果,将引致人类社会的系统性崩坏、意识自由的彻底湮灭,或某种不可逆的异化……那么,这就超出了她个人能够处置的范畴。
还有谁能帮她?
杨戬!或者说,通过杨戬,联系到他背后的玉虚宫一脉。
若事态真滑向最坏的可能——这庞大的意识网络显露出无法遏制的恶意或失控迹象。那么,引入阐教,乃至惊动那几位居于三十三天外的圣人,或许就成了唯一可能力挽狂澜的途径。圣人之威,移星换斗,重定地水火风,对付一个扎根于人间的“异常”网络,至少在力量层级上,应属碾压。
这个念头并未带来多少轻松,反而让她的心情更为沉重。她有信心能取信于杨戬,但就“主动引来圣人目光”这一举动本身,就蕴藏着难以预估的风险。她自身的来历,就是最大的变数。在圣人那照彻过去未来的慧眼之下,她这个“异数”能否安然?更何况,封神之劫已然启动,玉虚宫注意力恐怕早已聚焦于商周更迭与门下弟子劫运,是否有余裕来处理这样一个隐秘、庞大且性质未明的“异常”?
将圣人卷入,是最终手段,是核验出最坏答案后不得已的掀桌之举。在此之前,她必须依靠自己,尽可能收集信息,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窗外的光线渐渐转为昏黄,夕阳照射在李玥寰的脸上,带来一天中最后的温暖。客舍庭院中传来伙计清扫落叶的沙沙声,规律而轻缓,与往日并无不同。李玥寰走到窗边,看着下方那个默默劳作的年轻身影。他是这张巨网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或许一生都不会知晓自己身处何等恢宏而诡异的架构之中,只是日复一日,擦拭桌椅,迎来送往,领取工钱,惦念家乡。
马氏那张温和而美丽的面孔闪现在她眼前,目前为止,她依然是最直接的线索来源。
李玥寰朝马氏的房间望去,房间里面已经点上了灯,映照出马氏一个人的影子。
李玥寰心念一动,向马氏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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