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定域恋人

　　靠近医院的时候，简兮有些发怵。
　　她实在觉得自己突兀的拜访，于老人而言是极大的“惊吓”。
　　“顾弦，爷爷这段时间应该也会担心你的学业，这个时候你贸然领一个女生过去，会不会让爷爷......”简兮有些不敢想。
　　她和顾弦，本就算不得清白。
　　她没有办法欺骗爷爷。
　　“我今早和他说过，今晚我会带班上一位女同学过来看看他。”顾弦面无表情地放出一道惊雷。
　　“什......什么？”简兮被这理所应当砸懵了“你......你就直接这么说了？”。
　　顾弦看着她如临大敌的神色，噗嗤一笑。
　　简兮愣了，而后突然弯了眉眼，她也不知道刚刚顾弦是不是在跑火车，但她的确很久没有看见顾弦这样放松的笑了。
　　只是她知道，不会持续太久的，在生死的阴云下，一切都不过是昙花一现。
　　她想陪着他。
　　于是，简兮收敛下脸上的社恐，伸手勾了勾顾弦的小拇指，开口道：“顾弦，我开玩笑的，其实我也很想见见顾爷爷。”

　　到达病房前，他们先遇见的是李华，李华似乎还在为昨天的误会而有些尴尬，顾弦还是照常打了招呼：“李医生，晚上好。”
　　简兮也跟着打招呼：“李医生，晚上好。”
　　李华挠了挠脑袋：“晚上好，晚上好，昨天实在抱歉啊！”
　　简兮摇了摇手：“没关系，这是您正常的工作。”

　　告别李华后，简兮慢慢地跟在顾弦后面。
　　意识到简兮落在了身后，顾弦停下了脚步：“是真的不想来吗？”
　　顾弦不愿意让简兮做不情愿的事。
　　“顾弦，我只是紧张。爷爷是你，很重要的人。”简兮拉住了顾弦的手，“再给我十秒钟吧，让我准备一下。”
　　顾弦反握住简兮的手，和她十指相扣。
　　简兮的手有些凉，却并没有发抖，躺在他手心的时候，让顾弦没由来地觉得，也许一切风雨都可以过去。

　　“顾弦，我准备好了，我们进去吧。”简兮想要松手，顾弦却没有依着她。
　　“顾弦？”简兮有些疑惑地开口。
　　“就这样吧，爷爷会明白的。”顾弦说完便拉着简兮进了病房。
　　顾之民其实早就听见了病房外的响动，所以当他见到简兮的时候，他只是自然地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你就是这小子说的女同学吧，你好，我是他的爷爷顾之民。这小子多亏你照顾了。”
　　简兮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爷爷，这是简兮。”顾弦替她开口。
　　“简兮，很好听的名字。小子，你介意让我和小兮单独聊聊吗？”顾之民朝顾弦询问道，但顾弦知道，这算不得商量。
　　“爷爷......”顾弦有些犹豫。
　　“小子，你别担心，我没有拆散你们的意思，只是有些话，我需要单独和小兮说。”顾之民试图宽慰道。
　　顾之民突然感到有些悲哀，自己在顾弦那里的信誉原来这般有限，就像他总说会抽时间多回去看他，但临到头也没做到过几次一样。
　　“顾弦，要不你去病房外坐一会？”简兮拍了拍顾弦的手背。
　　顾弦点了点头，稍稍用力握了握简兮的手，抬眼对顾之民说道：“我在病房外，爷爷你们有事就叫我。”
　　顾之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去吧。”

　　待顾弦离开，简兮压抑许久的尴尬终于爆发，她被硬控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顾之民指了指病床旁边的椅子：“那小子每次来的时候，都坐在这里。小兮，你坐吧。”
　　简兮点了点头，快步走过去落座。
　　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顾弦的爷爷。老人的眼窝因为病痛而早已深陷，但却始终闪烁着睿智又坚毅的目光。
　　床头柜上还堆着一大叠资料，想必是顾爷爷的研究内容。在这样的时刻，他依旧热爱着他的事业。
　　简兮的眼有些红，她知道这些研究背后曾经牺牲过一个孩子十几年来本该得到的陪伴。

　　“爷爷，你觉得鱼与熊掌能够兼得吗？”简兮忍不住问道。
　　顾之民看见了简兮的视线，他知道，这个女孩也许比他了解顾弦多得多。
　　或者说，也许，她是世界上最了解顾弦的人。
　　“我失败了，我没有做到兼得。”顾之民第一次承认，他在某个身份下，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没有当好一个爷爷。
　　“如果再来一次，爷爷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吧。”简兮突然没由来地想。
　　顾之民看着眼前的女孩，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敏锐地过分。
　　“是。”顾之民靠在病床上，抬头望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白炽灯。
　　这一生，他唯独没有“负如来”。

　　“小兮，如果可以，多陪陪那小子吧，我大概是没有机会了。”顾之民轻叹道。
　　简兮不知道如何宽慰，在既定的结局前，也许爷爷也并不需要那些语言构造的虚假的幻觉。
　　“爷爷，顾弦很珍惜呆在您身边的时间。”简兮只能开口道。
　　“我知道，这也是最后我能给他的东西。”顾之民答道。
　　“但也许，他也想听听，那些他不在您身边的日子，您是如何度过的。”简兮有些逾矩道。
　　然而，她并没有看到顾之民眼底的不悦，老人只是笑了笑，然后低声道：“时候到了，你们都会知道的，这也是我送给你们的，最后一件礼物。”

　　终结的丧钟总是来得悄无声息，顾之民将顾弦召回后，只做了一件他这辈子都没做过的事——他颤抖着伸手握住了那只他本该在十几年前就握住的手。
　　比他想象的更加宽厚。
　　没有他的日子，顾弦把自己养的很好。
　　顾之民看着孙子身边的女孩，他想，他做不到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人能做到了。
　　于是，像过往十几年一样，他安然地放开了顾弦的手。

　　顾之民长眠了。
　　病房里，医生和护士在混乱地忙碌。
　　距离病床不近的位置，简兮紧紧地抱住了一动不动的顾弦。
　　少年的呼吸似乎被老人的离去一起带走了。
　　简兮凝望着他沉默的泪水，眼前的视线愈发模糊。
　　简兮终于哭了，撕心裂肺，连带着对另一人亏欠已久的泪水，全然宣泄在这个始料未及的夜晚。
　　她心底的潘多拉魔盒，被少年的苦难彻底砸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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