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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5 崩陷
(从本章开始,皆为双视角,先莎乐美,再克里斯托弗)
我是莎乐美·方丹。
那份关于红十字会通道的假情报陷阱我成功地按兵不动,没有去触碰。但阿德勒眼中那掩饰不住的怀疑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像冬日里持续累积的阴云,沉甸甸地压下来。
他不再进行明显的试探,但这种若即若离山雨欲来的压迫更加让我感到眩晕和不堪。
真正的危机,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按照与接头人约定的安全程序,我本该在周三下午去圣日耳曼德佩教堂附近一家指定的小画廊,在某一幅特定风景画的右下角,用指甲划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十字标记,表示“一切正常,可进行下一次情报传递”。如果标记没有出现,则意味着“危险,停止一切活动”。
周三上午,我借口购买画册,前往那片区域。越是接近画廊,我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就越发强烈。街道似乎过于干净了,少了几个熟悉的流浪汉面孔,多了些看似无所事事目光却过于锐利的闲人。
我没有立刻进入画廊,而是在对面的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几乎没碰的咖啡,透过玻璃窗默默观察。
半小时内,我看到两个穿着风衣,不像艺术爱好者的男人先后进出画廊,他们的步伐过于匆忙,神情和当初带走妈妈的那批人一模一样。
我的心沉了下去。
便衣盖世太保。
我强迫自己喝完咖啡,付钱离开。
我没有走向画廊,而是像普通游客一样,沿着塞纳河畔漫无目的地走着,手心冰凉。
联络点暴露,意味着接头人他们可能面临危险,也意味着我这条线,随时可能被顺藤摸瓜地查出来。
接下来的发现,让我如坠冰窟。
回到家附近时,我刻意绕了段路,用橱窗玻璃的反光观察身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在我不远处停了三次,每次我停下,他也会假装看报纸。不是巧合。
我被跟踪了。
踏进家门,一种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正在擦拭楼梯扶手的,不再是那个眼神怯懦已知根知底的女佣安娜,而是一个身材更结实面容更刻板的中年女人。
她看到我,停下动作,微微躬身。
“夫人,我是新来的安。”‘
她的声音像机器般冷淡,仿佛是被设定好了程序。
阿德勒甚至没有通知我,就更换了我的贴身女仆。
包围圈正在收紧。
像张无形的网,从外部联络点到我的日常行踪,再到这座房子的内部,阿德勒正收拢每一根线。
他没有立刻发难,或许是在等待我惊慌失措,自己露出更多马脚;或许是在搜集更确凿的证据,准备将我连同可能存在的整个网络连根拔起。
恐惧蔓延上咽喉,如同灼烧的烈焰。
我不能坐以待毙。
接头人那边必须得到警告。常规的联络方式已经失效,我必须兵行险着。
同时我必须找到新的方式,继续扮演好那个“温顺的薇”,甚至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更人畜无害、更温顺。
我走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能听到楼下安那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猎手已经布好了局。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
克里斯托弗·阿德勒参上。
有没有什么绝佳的主意可以让我看透莎乐美·方丹,抑或解白薇。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
那份故作镇定的平静,那刻意回避的眼神,那在我谈论工作时恰到好处的茫然。
最开始,我确实被这份东方瓷器般的易碎感和那隐藏在恐惧下的倔强所吸引。有趣的消遣,一个在血腥与泥泞中能让我记起自己还是个男人的活生生的证明。
我允许她保有她的秘密,甚至在她那点可怜的犹太血统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无伤大雅,反而为这份占有增添了情趣。
我享受着这种掌控,像驯服只野性未泯的鸟儿,看着她在我的掌心挣扎,却又无处可去。
但最近,她有些变了。
自从她母亲死后,那层脆弱的壳似乎变得更加坚硬,也更加空洞。
不是崩溃后的空洞,而是被掏空了情感、只剩下冰冷目的的空洞。
这不对劲。哀伤不是这样的。哀伤是软弱的,是歇斯底里的,而不是这种死寂的,能反射出你所有审视的平静。
然后是圣丹尼区的失利。精心策划的突袭,目标却像凭空蒸发。巧合?也许是。但这巧合太过头。知道那次行动具体时间和地点的人,屈指可数。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
我布下了第一个试探——那份关于红十字会通道的绝密计划。我故意将文件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用言语引诱。
她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有些不耐烦。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一个对周遭一切——包括她母亲的死——都如此敏感的女人,会对我刻意泄露的关乎“人道主义”和潜在风险的信息毫无兴趣?
我开始重新思考和怀疑一切。她那些看似漫无目的的出门,她偶尔在窗边长久的伫立……蛛丝马迹,串联成条若隐若现的线。
所以我更换了女佣。安受过基础训练,足够敏锐。我派人监视她的行踪,果然,她去了圣日耳曼德佩区,却在那个约定的画廊门口徘徊不前,最终离开。
她在反侦察。一个普通的沉浸在丧母悲伤的年轻女孩不会有这种意识。
我甚至动用了资源,调查了那个区域。那家小画廊,背景并不干净,与一些不安定分子有着模糊的关联。线报也证实,最近确实有抵抗组织的联络点在那里活动。
答案,几乎已经呼之欲出。
我的薇,我圈养的金丝雀,正在我的眼皮底下,试图啄穿这牢笼,甚至可能反过来啄伤我的手。
昨晚,我喝了酒。带着几分刻意放纵的醉意,我将头埋在她怀里,谈起科隆,谈起我那从未以我为荣的父亲。一半是表演,想看看这“脆弱”能否击穿她冰冷的外壳;另一半,连我自己都感到心惊,那竟然是真实的渴望——在无尽的算计和杀戮中,偶尔卸下重负,哪怕只是片刻。
我说,想带她回家。
那刻的荒谬感和种种深切悲恸逐渐将我淹没。
我带不回任何东西给母亲看了,无论是荣誉,还是一个正常能被家庭接纳的爱人。我所能拥有的,只是段扭曲的关系,一个随时可能将刀捅进我腹部的“伴侣”。
她身体瞬间的僵硬没有逃过我的感知。她没有回应,如同我预料的那样。
今天,女仆安报告,她在房间里待了很久,没有异常,只是似乎比平时更加沉默。
她在想什么?是在恐惧终于被发现的命运?还是在策划着下一步?或者,我那番关于我想要回家的醉话,是否也在她心中激起了丝毫波澜?
我不知道。
我坐在书房里,望着外面。
巴黎下起了雨,纷乱地敲打着窗户,如同我内心纷乱的思绪。
逮捕她?轻而易举。严刑拷打,总能撬开她的嘴,挖出她背后的网络。
但然后呢?
得到份口供,摧毁抵抗组织据点,然后呢?
那个有着棕黑色眼睛、会在醉酒后让我靠在怀里,让我想起莱茵河畔故乡的薇,将彻底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躯壳,或者一具尸体。
这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或许,我还在等待。
等待她亲口承认,等待她向我坦白,等待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结局。
这场我与她之间的拉扯战,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占领者与被占领者。
像场豪赌,赌注是我们的生命,或许还有我们那早已残破不堪的灵魂。
我点燃烟,深吸一口,烟雾模糊了窗外的雨景。
薇,我亲爱的叛徒。
你还能陪我跳多久这支七重纱舞?
我到底是那个被砍下头颅的施洗约翰,还是那个“万王之王”实则荒淫无度的希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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