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折柳

　　她推开门，就见明亮灿烂的日光下，少年倚着柱子，看庭院里有青翠的叶子飘扬，轻轻地，落入少年的怀里。

　　“姑娘，先去大堂用膳，用完膳，就出发吧。”
　　开门声响起，站在原地略有些失神的陆折春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眉目微敛。
　　少女身着翠色青衣，日光照耀下，带着夏日不可忽视的勃勃生机，柳眉微弯，眼眸迷蒙，带着几分顿困，像是初春的第一场雨，润物无声。

　　“陆折春，等到了江南，我们去泛舟吧？”
　　陆折春看着面前的少女，水润的双眸除了明媚的日光之外，就只剩下他一人，他原本要拒绝的话顿时吞入腹中 ，他听到，自己说了声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少女的眼眸乍然迸发说亮光，他听到少女还说：陆折春，你真好。
　　他很好吗？
　　再看看少女的注意力又被其他新鲜事物转走，他摇摇头，不过是少女的随口之言罢了。

　　如果说人生是起起落落，那么陆折春的历练之路，就是落落落落……
　　在扶柳将腿养好的第二日，他们再次被黑衣人包围了。
　　彼时，扶柳和陆折春雇了个车夫，坐在马车里正在前往江南的路上。
　　她边吃点心边和陆折春抱怨那三本话本子文不对题：“我觉得我被骗了，我都看了大半本了，铁面将军都还没有出现，言情的本子竟全是各地游记，虽然游记也很有趣，但是我想看看铁面将军是如何铁面，小娇妻又是如何娇的。”

　　“许是书肆老板弄错了书封？亦或者是为了提高游记的销量？……为何要看，咳，如何铁面，如何娇？”陆折春原本拿着医术的左手微微用力，拿着糕点的手，不小心将糕点都捏碎了。
　　“人心叵测啊，至于为什么要看？当然是要学习了。”
　　扶柳深感人心险恶，边说着边将糕点往陆折春的方向推了推。
　　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扯谎的少年耳尖泛红，心跳加快。
　　深信不疑的少女毫无所觉，暗暗下定决心，下次要先翻看检查下，免得再次被蒙骗。

　　没等陆折春将少女要学习什么的疑惑问出口，他们就被包围了。
　　扶柳不知道是该感叹这些黑衣人这么会卡时间，还是该感叹为何陆折春的历练之路如此波折。
　　上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后面这群黑衣人消失了，她猜是陆折春估计是背着她做了什么。
　　她也不在意，只要不用继续受罪就好了，更别提自由之后，两人有钱有闲的，别提多滋润了。
　　就是她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天啊，好日子就这么没了，她只是想跟着陆折春蹭吃罢了，就这么难吗？

　　陆折春看到黑衣人这么快就追过来，就知道上次没有彻底把所有黑衣人搞定，果然还是太早下手了，准备不够充足，就是后患无穷。
　　“少谷主，我家主人有请。”

　　扶柳听到这句莫名熟悉的话，有些头皮发麻，她掀开车帘，环顾四周，在十来个黑衣人面前，她和陆折春看起来是多么地弱小可怜又无助。
　　知道现在的他们无处可逃，她坐了回去，默默地扯了扯陆折春的衣袖：“陆折春，我们从了吧？”
　　原本面色略微冷凝的陆折春神色微僵，叹息出声：“姑娘，这书，你拿着看吧。”

　　这次陆折春和扶柳也不挣扎了，毕竟这群黑衣人惜字如金的程度，一度让扶柳以为他们都被下了哑药？抑或着这世界上还有别人可以使用灵力？就是传说中的禁言术？无论怎么问，黑衣人都只是重复上面那句话。

　　不过比上次好的是，他们不得已之下让车夫先走了。
　　黑衣人居然主动给他们两人安排了马车，比他们自己买的马车档次还要高一点，看得出来，黑衣人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了，也更加防着他们了。
　　她在心里默默怀疑，怕不是黑衣人终于意识到上次的行为多么过分了吗？

　　两个战五渣，直接躺平了，一个看医书，一个练大字。
　　扶柳练完今日的量，便将笔一搁，挪到陆折春身边，示意他低头，凑到他的耳边，压低声音，轻声问道：“你武功是不是很差？”
　　陆折春被戳破也不觉得尴尬，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谷主怎么不派人保护你？”
　　“……因为谷里的都沉迷医术，不修武道。”
　　“不修武道和派人保护你们是两件事情吧？话说你们是怎么存活到现在的？”扶柳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没多少自保能力就学人出来历练。
　　“因为进医仙谷求医的有异心的都会尸骨无存。”

　　“那出了医仙谷，就是你们尸骨无存？”
　　“不是你们。”陆折春看着哪怕是一路同行而来，少女依旧将两人区分得很开，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想或许是因为少女是他自医仙谷出来后交的第一个朋友罢？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温和也维持不住了，他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将书合上，手执着书本，抵在扶柳的下巴处，将她的脸抬起来，直视着她的眼睛阴恻恻道：“是我们。”
　　“！！！”
　　扶柳因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已经猝然间在他潋滟的双眸里看到自己有些怔然的脸。

　　她有些迟钝地想，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啊。
　　等她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陆折春用书本将她的头往旁边推，也不说话继续低头翻开书继续看，一副不想理她的模样。

　　扶柳也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好听，有些悻悻地闭了嘴。
　　心里默默惆怅，她才做人多久啊，还没吃够好吃的，这就要没了吗？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红颜薄命？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陆折春的脾气越发见长了？
　　明明她观察了许久，才选择相对来说脾气最好的陆折春契约的呀。

　　一路颠簸，陆折春和扶柳下马车的时候，就看到城门上写着“青阳县”三个字。
　　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乌云，连只飞鸟也无，只有乌云沉沉地压迫着布满青苔的斑驳城墙。
　　城墙上站着的每个士兵面上都覆着面巾，或许是哨兵看到他们，沉重的城门缓缓拉开，有一人身着官袍快步行至马车前。

　　扶柳看着这有些压抑沉重的气氛，安安静静地站在陆折春身后，在他们下车之前，黑衣人给了她和陆折春一人一块面巾，让他们系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系面巾，但是她看到原本一路上都很惬意的陆折春忽的皱起了眉头，看着黑衣人的目光，带着凛冽的杀意。
　　陆折春面上覆着块白色的面巾，风将他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他看着朝他们快步走来的男人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也不主动开口，站在扶柳前面，呈保护姿势。

　　李天成看着眼前过分年轻的少年，有些讶异，他没想过传说中医仙谷的少谷主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
　　他朝眼前的少年拱了拱手：“在下李天成，青阳县县令，冒昧用非正常手段请少谷主前来，只是城中爆发鼠疫，现有的大夫都解决不了，为了城中百姓，我这才让人请少谷主来。”

　　陆折春冷笑一声：“那可是鼠疫，李大人就这么用武力将我挟持至此，就不怕陆某在药中下毒，直接送一城人上西天？”
　　李天成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心中羞愧，看着陆折春的目光却带着笃定：“在下观少谷主眸光清正，少谷主不会这么做的。”
　　“呵，李大人高估陆某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鼠疫可是要命的事，陆某没那么高尚，高尚到能为毫不相干的人搭上命。”
　　陆折春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手上的医书，语带嘲讽。

　　扶柳站在陆折春身后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向他，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她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抓过他翻书的右手，在上面一笔一划的写着“不去”。
　　感受着手心传来的痒意，陆折春克制住有些不自在地想要抽回手，凝神感受扶柳写的字，面上不动声色。

　　李天成知道会是这种情况，毕竟那可是鼠疫啊，一不小心就能将人葬送了的疫病。他咬咬牙，只能拿出最后的杀手锏：“在下有箱前朝医书孤本，若少谷主答应进城解决此疫病，在下便将孤本双手份上。”
　　说到这里，李天成顿了顿决定加大筹码：“在下听闻少谷主原是青阳县人。”
　　“李大人为了将陆某留下真是煞费苦心啊，陈年旧事都给翻了个底朝天。”陆折春拿着医书的手微微用力，抬头，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李天成。

　　扶柳讶异地抬眸，因为背对着他，她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心中略感疑惑，陆折春竟是青阳县人么？
　　那这趟想来是非去不可了？
　　她能感受到，掩在两人的衣袖下，原本被她抓着的右手，他的手指向着掌心微弯，却又很快放松下来。

　　李天成的手心都出了汗，对于这种医术高明的人来说，可杀人于无形，只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连皇城派来的御医都无计可施，他只能这么做。
　　根据京中旧友来信，上面的那位随时可能会下诏书禁止出入，若是疫情得不到控制，那么将放火烧城，为了一城百姓也为了自己，他必须这么做。
　　这是他李天成唯一的机会了，也是青阳县唯一的机会。

　　“请少谷主救青阳县百姓。”
　　说到这里，李天成，撩开衣摆，双膝跪地，双手撑地，额头用力触碰地面，发出“咚咚”声响。
　　“李大人起来吧，这么大的礼，陆某恐受不住。”
　　陆折春拉着扶柳避开李天成的跪拜礼，他看着眼前不停磕头的中年县令，面色不变，眸中隐隐有微弱的波动，像是潮水微微荡开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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