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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王
周筠剥开潭缜元面上一层层纱布,擦干净药膏,再用药水清洗一遍,扒开眼睛看看潭缜元微微混浊的瞳孔,对周留贤轻声道:“很好,处理的很及时。”
周筠轻触潭缜元脸上还隐约可见的红肿,新上了药,又捏了两片软膏,撑开潭缜元眼皮放进眼睛里,一松手潭缜元就紧闭双眼,面容扭曲。
周筠拍开潭缜元揉眼的手,动作轻柔的快速包上了新纱布,温声道:“再躺一个月吧,差不多……可以好。”
“一个月?”潭缜元弹起来:“这不是已经好了吗,我觉得刚才睁眼的话就能看见了。”
周筠叹了口气,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幸亏是阿贤处理的及时,不然半路上就要毒发了,那种毒渗进血液里是要人命的。”
潭缜元不说话了,心虚的摸了摸脸,听了周筠的话,迟钝的稍稍有些后怕。
林氏内院火灭后当晚,因潭缜元眼伤,周家前去帮忙的五人即刻返程,几天后林氏那边再次暗中传来消息,大致意思是:不满家族安排的师伯派人前来偷盗法器,杀害了撞破秘密举动的掌灯人,埋于香客堂后,意外破坏了护宅大阵,将冤魂炼成了凶鬼。
周磐玉说,当时鹤妖失去心智被困血圈之中,举刀连连刺向周围,而最后关头,竟然扭转方向,刺向了男也自己,众人均是心中唏嘘。
周筠走后,周留贤将那些瓶瓶罐罐与纸包一并在潭缜元桌上放好,又叮嘱她了几句什么药一天吃几顿之类的就也准备离开,潭缜元这些天目不能视,行动不便,只能在脑中想来想去,想到最后却仍有一件事未解,又不便向长辈们打听。
“林郡堂曾说她师姐与那对兄妹来往有些密切,不知道深挖一下会不会有线索。那天走的太过仓促,没有找她确认,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告诉林掌门。”潭缜元白布包下的眉头微微皱着,突然出声。
周留贤听后停下脚步,面露些许惊讶:“还有这回事?听起来挺重要啊,不过我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要不我去问问姨妈?”
“别别别……”潭缜元挠了挠头。
万一林郡堂正准备坦白呢,姨妈要是直接问了林掌门,岂不就像是自己把林郡堂给卖了吗。
“不知道该不该说啊……”潭缜元有些发愁:“我就是有点儿记不住人名,怕时间隔的太久就把这事忘了。”
周留贤想了想倒还真的给出了个解决办法,露出一副征询的表情问道:“那她叫什么名字,我先帮你记着,过段时间提醒你?”
“嗯……林昭言吧。”潭缜元似乎也不太确定。
“林昭言?”周留贤疑惑。
“我和裕熙第一次在法物库遇袭那回,往窗户上拍茄子那个,我后来还见过她几回。”潭缜元解释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许久后,周留贤压下心头泛起的惊悸,斟酌着缓缓道:“你说,他们门内有两个人重名的概率有多大?”
林氏门内人多,有一两个重名的也不算什么怪事儿,只是现在这个场景下,周留贤犹犹豫豫的语气倒显得很可疑。
周留贤看着她的脸,犹豫片刻后说:“我说了你别害怕。”
潭缜元不懂这有什么能让人害怕的,反而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周留贤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前些年我们跟林家一起出过任务,你那时候还在守山所以不知道……那次半路出了意外,林家有一个第子因故身亡了,就叫林昭言。”
话音落地,室内突然安静了,连窗外的鸟都不叫了,潭缜元僵坐在原地,嘴慢慢抿起来,一点一点向两边扁成香肠,两端向下垂着。
潭缜元布包下的目光有些涣散了,过了许久,她出声讷讷道:“……人格分裂吗?”声音变了调,像是要哭一般如蚊子一样细。
“你看到她一会儿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一会儿用另一个人的说话声音说话吗?”周留贤关切的问。
“不是……我看到她师姐了。”潭缜元欲哭无泪。
“你现在还能看到这些?”周留贤暗暗吸了一口冷气:“她有对你做什么异常的事吗?要不要跟姨妈说?你的体质……按理来说不应该啊……”
潭缜元木木的摇了摇头:“上次看到还是七八年前,可能是那位师姐愿力太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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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留贤收拾东西离开后,潭缜元独自坐了一会儿,偌大的房间,因只能感知不能看见而显得空荡荡,有些令人背后发凉。
突然,身后的窗户“咯”一声响,悠悠开了一个缝。
泊眠趴在窗外向屋内四处看了一圈,跳上窗台,“啪”的扑到床上,软而厚的床垫将潭缜元向上一弹,她神色中倒并无意外,悠悠叹了口气,也像是被抽走了空气一般缓缓仰躺下了。
夏日清晨,屋外蝉鸣阵阵,开了前后窗,山中大风穿堂入室,微凉。
两人并排仰面躺在床上。
“好无聊啊……”泊眠闭着眼,梦呓般喃喃自语。
“那说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吧。”潭缜元眼外的药膏中有冰片,风一吹冷飕飕的,她于是扯过被子盖着头,声音从被子下闷闷的传出来。
泊眠安静了一会儿,道:“都不记得了。”
潭缜元其实也没指望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于是顺理成章的进行到下一个问题。
“那说说关于你的事吧……比如妖鬼混血是什么,身体为什么是青铜炉什么的……”潭缜元懒懒的一个一个列举:“说不定能从你身上联系到她的什么线索呢?”
泊眠一个翻身趴到了她身边,支着下巴看着她被子下脑袋的位置,两人身侧贴在一起的一条线在清晨微冷的空气中格外暖,泊眠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轻声问道:“你信不信有神仙?”
潭缜元掀开被子,“看”向她。
泊眠开始讲起一个神话一般的故事。
她到群仙洞之前,是走了很长一段路的——
那时她还是一只鸡鬼,每天都在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她很饿,感觉肚子空空的,但不知自己该吃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闻到清晰的饭香,飘进一户人家的厨房,发现那里点了一个小香炉。香炉上点了三支香,香炉前是一盘盘时令蔬果、鸡鸭鱼肉、面食点心。
那时她还不认识那些食物是什么,但香气太令鬼魂垂涎,什么都顾不上就开始大吃大喝。
正在她大吃果蔬时,突然感到背上一重,有什么东西抚过她的身体,她惊恐的回头,却看到一位笑眯眯的白发老人。
“啊呀,是小鸡啊,小鸡怎么跑到这里啦。”那位慈眉善目的姥姥一头短短的卷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泊眠窝在她手心轻轻地叫,她就说着“啊呀啊呀真可爱”拿了蔬菜来喂它。
那位姥姥轻轻的摸它头上背上的绒毛,她的手很暖,软软的,她问它:“可是你怎么还不去投胎啊,投户好人家。”
泊眠不懂什么是投胎,要怎么找好人家。
那位姥姥把它放下来,泊眠摇摇晃晃向她走过去,她说:“我今就要再投胎啦,回来过最后一个生日我就走了,我求求灶王姥,让她帮帮你吧。”
泊眠什么都不懂,在那位白发老人的手心中,看着家里走来走去的人一个一个到香炉前鞠躬,点灯,那老人“呵呵呵”的笑。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小香炉里开始冒出越来越多的白烟,一团一团,泊眠才发现那是一团一团的云,云中有五色光芒,光里有声音道:“时间到了,该走了。”
那位姥姥就把小鸡放到香炉前,脸上的笑容仍然那么宽厚,那么慈祥,她向云中光芒双手合十一鞠躬,此生的一切都在掌心中圆满,随着光芒消失,她不见了。
云气却还没散,其中声音又对泊眠说:“你本该去投胎转世,可不知为何,这一世尘缘却还未了,你非精非鬼,滞留此处,幸而遇到这家主人今日去投胎,她要把这炉香火留与你,全你魂魄,塑你之身,此后十年,你便留在这家罢。”
说完,那云雾渐渐收回炉中,光芒散去,香炉腹中开了一扇小门,迫眠走进去,里面是一方小小的洞天。
此后的日子里,她大多数时间都在香炉腹中度过,每逢节日,那户人家把她取出来上香上供,她就一并出来吃些东西。
这样的日子一晃过去了许多年,那位云中神仙再也没有出现,泊眠不知道那年是第几年,兴许已经有十多年或者二十多年了,这户人家当年上香摆供的中年人也老了。
神仙们日理万机,泊眠想,也许神仙早就忘记了她这只小小的精怪。
于是在那年春夏交替的时候,泊眠准备离开。她想走出炉中洞天,却发现随着她前后移动,香炉也在跟着她前后移动,她只好乘着香炉飞出了窗户。
春和景明,鸟雀啁啾,万物生机勃勃,树上开花,红白粉紫,如云似霞。香炉悠悠飞向一棵枝繁叶茂的树,落在枝杈间,泊眠就幻化成了人形。她看着自己新生的身体,还有些不习惯,不过那天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可以在香炉、鸡和人之间来回变换。
泊眠最后看了一眼那户云霞中的人家,只记得他们屋檐下的燕子窝里,并排露出五个黄嘴黑绒的圆脑袋,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眨巴着看向她。
她又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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