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望

　　得益于上次的感冒，被徐清涵撞见吃药的时候，赵和宁一句感冒药就糊弄了过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这些药丸一把又一把地吃下去到底有没有用，但她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些灰褐色的小药丸上。赵和宁已经有点期待下一个周末，尽管那次跟陈娜的会谈，一个小时里她有大半场都在哭，不过总体来说赵和宁感觉还算愉快。那些堆积在心里腐烂的事，终于有道清澈的水流开始冲洗，尽管水流微小，也聊胜于无。

　　不知道是不是赵和宁的错觉，似乎总有很多人在背后议论她。因为各科老师的办公室不在同一层楼，所以她经常会在课间的时候去别的楼层找老师。已经好几次都在走廊里撞见不认识的同学跟身边的人议论自己，而当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些人又迅速转移视线，或者干脆和她对视后又假装只是随便看看。

　　对于这种情况，赵和宁说不在乎是假的。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她去精神卫生中心的事情暴露，所有人都知道赵和宁是个精神病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的脑子，罕见地在老吴的数学课上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她甚至没搭理来借笔记的曹佳，也没喊上在跟别人闲聊的徐清涵，自己一个人去了洗手间。

　　她躲在最后一个隔间里，按照陈娜教得那样双手环住自己。明明是大晴天，赵和宁却觉得自己被一团雪砸中，碎裂的雪花粘在她身上凝结成冰，冻得她遍体生寒。

　　她在洗手间躲着，直到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失才出去洗手，踩着上课铃响进了教室。这节是张丹的历史课，对于好学生，老师总是有更多的包容心，更何况上课铃才刚打响。她挥手示意赵和宁回自己座位，这才拿出课本开始讲课。

　　之后的几天，赵和宁减少了自己离开教室的次数，就连徐清涵喊她去洗手间也大多推拒了。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换座位太明显，她甚至想去跟吴征熊说搬到角落里。但她知道吴征熊不会同意，也不想费心去想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换座位。

　　这样明显的变化不仅徐清涵，就连隔了一层楼的陈嘉懿都趁着体育课的时候来找她，问她最近怎么了。赵和宁不敢说，她害怕那些背后议论她的人真的是在说她是个精神病。她怕自己的朋友担心自己，她更怕自己的朋友知道了事情真相之后疏远自己。

　　日复一日的惶恐和不安几乎要把赵和宁逼疯，她甚至想过要不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告诉所有人：没错，她赵和宁就是个精神病，有医院的诊断报告有医生开药的精神病，不用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

　　可她做不到，她很想立刻去找陈娜，问她怎么解决眼下的困境。赵和宁头一次觉得一周有那么漫长，长到她几乎要淹死在自己想象出来的流言蜚语里。

　　赵和宁只能一面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一面用无尽的练习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即使在宿舍里，除了睡觉的时间之外，她都在刷题。

　　徐清涵有些担忧地凑过去：“宁宁，你是报名了什么比赛吗？怎么最近一直在刷题，从回来到现在你都写了四张试卷了。”

　　赵和宁从题海中回神：“没有，只是不知道干什么。”

　　“不知道干什么？！你不觉得你最近的状态很奇怪吗？”徐清涵掰着手指，“从周二开始就是了，先是老吴的数学课走神，然后是丹姐的历史课差点迟到，就连英语课的听写你都错了两个！曹佳找你借笔记的时候你居然还说没记！”她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而且你看，刚刚这张试卷，这个选择题很明显是选A吧！这么简单的题你都做错了，很明显是有心事吧！”

　　赵和宁顺着徐清涵手指的位置改了那道错题，她有些无奈：“我也是人呀，是人就会做错的。”

　　“对呀，你也是人呀，是人就会难过。”徐清涵顺着她的话，“所以宁宁，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从上周开始你就不是很对，周末我去找你的时候张婶说你跟陈嘉懿一起去画室了，可陈嘉懿说她那周跟美术老师去写生了。你到底怎么了呀，有什么问题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办法。”

　　“我…我也不知道。”赵和宁张了张嘴，只能说出一句不知道。

　　徐清涵几乎被她的油盐不进气得跳脚：“你还不知道，你不知道你天天躲着所有人。加一跟你打招呼你不理，曹佳找你借笔记你没写，隔壁班的段广安天天从我们班窗户外面路过你也看不见。你满脑子就是你的数学题，结果还一堆错的。赵和宁！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朋友！行，你有心事，你不能跟他们说，那我呢？Chandra，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人都不配跟你当朋友，没人有资格听你的心事？”

　　一向好脾气的徐清涵生起气来连赵和宁都不敢打断她，但赵和宁又不得不为自己解释：“我没有，真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你没有，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倒是不知道年级第一的大学霸还有笨嘴拙舌的一天。赵和宁，如果你觉得我烦，可以直说。像骗傻子一样敷衍我很有意思吗？”徐清涵说着说着给自己说得声音哽咽，圆润的眼睛不停地掉眼泪，她是很漂亮的人，哭起来也很漂亮，就像是那些琼瑶剧女主角一样。

　　但徐清涵说出来的话跟那些只会不停重复的电视剧女主不一样，她是真觉得自己被赵和宁漠视而伤心：“赵和宁，我说过无数次了，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哪怕我解决不了，也可以暂时帮你分担一下情绪。哪怕你不愿意告诉我，你只需要跟我说一句你不想说，我难道会一直逼着你必须告诉我吗？但你从来、一次都没有想过找我，你只会把所有事情憋着。如果不是我去问过段广安，我甚至不知道因为我害得你跟你妈妈吵架。我到底在你眼里算什么呢，关系好一点的同学，会粘着你的烦人室友，还是见证过你不堪记忆的仇人啊？”

　　“怎么会？”赵和宁对徐清涵的话很惊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徐清涵被这句话气笑了：“赵和宁，我是傻子吗，我闻不出来那个药味不是感冒药，我也看不出来你有事情瞒着我。我一直在等你自己愿意跟我说。”说到激动处，徐清涵打了个哭嗝，“你根本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赵和宁被她这一番话呛在原地：“我没有，我一直把你们当成我的朋友，有些事情我不说只是因为不想让你们担心，不是故意瞒着你们的。更何况我自己都不确定到底是真的还是我自己敏感多疑的幻觉，说出来除了让你们担心也没任何办法解决。”

　　徐清涵抹掉眼泪，瞪着赵和宁：“那你不说是打算自己疑神疑鬼地把自己逼疯吗，就算说出来没用我们难道就不能帮你一起查证？”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动了赵和宁本来就绷紧的神经，她也开始掉眼泪：“我能怎么说，我说我感觉学校里有人在背后议论我，我说我怕他们知道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并且随时可能告诉所有人？我不认识那些人，我甚至没记清他们的长相，就连找他们对峙都做不到。我怕是我自作多情的幻觉，更怕他们真的知道了我不为人知的秘密。”

　　“徐清涵，在认识你们之前我没有过朋友，连能说话的同龄人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所以我一直很努力的在学习，努力扮演一个正常的朋友该有的样子。我不想让你因为我自己钻牛角尖担心，我不想把你当做一个倾泄情绪的垃圾桶。”

　　赵和宁吸气，“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你们的，我只是害怕。我怕你们担心，更怕你们觉得我有病。”

　　“怎么会？！”徐清涵叫道，“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反而更担心！”

　　“我会告诉你的，让我想想怎么说，好吗？”赵和宁的语气几乎算是哀求，“我全都告诉你，但你能不能不要因为真相厌弃我，也不要因为恐惧疏远我，可以吗？”

　　徐清涵看着真的很难过，她想了好半天，终于点头：“我现在还是很生气，我不一定能听进去。等五分钟，我们互相都需要冷静一下。”

　　她们背对着坐在各自的书桌前，赵和宁深吸一口气，寝室里安静到只能听见她们俩微弱的啜泣声，以及响鼓般的心跳声。

　　“我有精神病。”赵和宁默默算着五分钟的时间一到，不等徐清涵开口，就抛出了这枚重磅炸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