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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将其八
门外的雨早已连成了细密的线,织成一张密不透气的大网,将云霞镇整个困在这网中。茅草屋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刮起的狂风掀翻。
雨中传来腥臭的气味,阿志的惊呼传来,边照月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是沉了底,屋漏偏逢连夜雨......
边照月将小柳儿往枕头下一塞,回身往外冲时,瞥见了芸娘送来的油纸伞,她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同阿郎哥冲进了雨夜。
大雨兜头袭来,所有的行动在雨中都像被不停地拖长拖慢,衣服湿哒哒拧在身上,靴子里的积水一点也不亚于外面,边照月一边往阿秀家冲,一边脱下自己的外袍扔了出去,只剩下了月白色的单衣。
刚进阿秀家大门就看见了一只双眼脱框的残骸要去咬阿志的手臂,许金娥倒地不起,地上已是鲜血一片。阿秀下死力挥动镰刀去捣那残骸的头颅,猛一用力刮下了一大块头皮来,吓得她尖叫不已。
二人一见边照月和阿郎哥进来,哭喊声顿时大了数倍,“照月姐,救救娘......”
边照月竹竿飞了出去,朝着那残骸穿颅而过,顷刻间将它击毙。
阿秀和阿志大叫着许金娥奔了过去,边照月看那躯体之形,早已知是无力回天。她呆呆怔在原地,恍惚间觉得就是她亲手杀了许金娥,阿秀要怪就应该来怪她一般。
“照月姑娘,你得出来看看......”阿郎哥声音中压着一股罕见的焦躁,然而边照月的脚此时仿佛长了钉子,动弹不得。
阿秀揩拭着满面泪水,过来催促道:“照月姐,你是个有本事的,快去吧......”说到这儿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
边照月被阿郎哥拉了出来,发现着一众妖鬼是从云霞镇东北方向而来,往东望去,撕咬声,惨叫声,奔跑声,在雨雾中此起彼伏,使整个云霞镇几乎要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两人一路往东去,一边解决些遇到的奇形怪状的妖鬼,然而越是往东,这些东西的数量就越多,大街上被随处丢掉的尸块也越来越随处可见。
“凭我们两个人根本没办法!”阿郎哥的声音隔着雨帘传过来。
怎么办?怎么办?冥鸦!对了,还有殿下给我的冥鸦!
然而下一刻,边照月如坠深潭,因为那只冥鸦一直被她放在外袍中,而刚刚冲出家门时她为了行动更方便就已经......
一条长近一丈的白皮人身巨蟒朝她冲了过来,边照月没留意被她的尾巴狠狠地扫了出去,脸硬生生擦着地面滑行,被蛇尾撞击的腰部瞬间失去了知觉。
意识里,阿郎哥挥动着一根竹竿已经迎击了上去。
啊......痛......这就是人类吗?这么脆弱,这么无能却又那样坚强的活在这个世界......好痛......边照月用竹竿撑在地上,一手封闭腰上的穴位,又重新站了起来。
痛,才是活着!
边照月飞身而起,手中竹竿绿影阵阵。阿郎哥在蛇妖的头部左右各一下下猛烈地撞击。
那蛇身形顿住片刻,边照月的竹竿霎时间扎进了它的喉咙,双手握住竹竿,用力往下一荡,那长大数米的身子,自喉咙处豁开一条长长的裂缝。
“你没事吧?”
边照月摇了摇头,“还是继续往前吧,他一定就在这雨夜中。”
“老大,老大,你怎么在这儿?!”这声音是??
边照月的眼睛四下搜寻起来,“白城,清河!”
果然不多时,雨帘中就出现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真的是黑白无常。
“白城,清河,我还没有放出冥鸦,你们怎么知道这里出事了?”边照月大松一口气,只觉一切还有回旋之地。
黑清河一边观察周遭情形,一边道:“老大,我俩只是今夜奉命带了鬼差到云霞镇来收魂儿的,没成想就遇到了你!”
“什么!你们没有带阴兵?”
“没呀!就我们和几个鬼差。”
“别管有几个了,上吧!”
“老大不可呀,我们只是奉命收魂,怎么能干扰阴阳秩序呢??”黑清河和白城身体上跃跃欲试,但是他们也深知这是大忌,绝对触碰不得的。
“......”边照月很想做点什么,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世间的桩桩件件都有它既定的规律,唉,又岂是我能左右的呢。
几人一时无话,埋头苦杀,边照月咬牙坚持,眼前昏花一片;阿郎哥发挥神勇,不知从哪儿多了一把剑,斩杀无数;黑白无常本身就自带鬼气,寻常妖鬼见了他们先带了三分怯意,光站在那儿倒也很有震慑之意。
然而即使他们再勇猛,也抵不住对方数量实在太多,杀完一只还有一只,杀完一批还有十批等着你。
边照月让他们三人先稳定着局势,自己继续往东奔来。
“踢踏、踢踏”终于,马蹄声传进了耳朵,消失两日的李寅可算现出了身影。
只见他高大强壮的身躯昂然跨在马上,一双惨白的眼珠留下两道斑驳的血泪,手中长刀挥舞不停,哪里有村民遇险,他就往哪儿奔去,只是身陷险境的人太多太多,他驰骋的身影总是透着些迷茫......
如果你知道这些伤人性命的妖魔鬼怪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才.....
边照月长叹一口气,故意走到一只饿死鬼身旁,那饿死鬼一见食物自动上门,张开嘴就咬。
那一口咬在了左肩膀,“啊啊啊!!!”本来还在想怎么才能发出大叫,等这尖牙真的刺入肌肤,皮肉被撕裂的苦痛拉扯着边照月的每根神经,一时间难以分辨清楚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冷汗。边照月发现自己完全多虑了,她本能地发出尖叫,又不能将那饿死鬼推开,只好忍受着那牙齿的磋磨,“救命啊!!!”
好在李寅察觉这边有异,真的骑马挥刀冲了过来。不能让他真的把那饿死鬼宰了,边照月右掌蓄力往饿死鬼下颌骨处猛击,那张嘴上下错位开来,不得不暂时离开了边照月血肉模糊的左肩膀。
使出浑身力气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边照月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每次空气已进入他的胸腔,左肩上的锐痛就瞬间袭来,她回头往身后看去,饿死鬼果然带着已经合不上的大嘴巴在后面紧追不舍,再往后则是骑马飞驰的李寅。
阿秀、阿志、芸娘的脸一张张在边照月面前闪过,还有阿郎哥,无论如何她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个地方才行。
脑海中已经是空白一片,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了,我现在会死吗......也许会失血过多......
不要,我要坚持不住了......
跑,就这样一直奔跑下去。
充盈的灵力从指尖一点一点蔓延至整个躯体,肩膀上的剧痛渐渐消散开来,边照月知道,她终于做到了。
掌中黑雾往身后袭去,饿死鬼倒地的声音传来。
这时身边再无求救之人,马上的李寅再一次现出了茫然之色。
时间不等人,黑雾再次奔袭而去,李寅想要挥刀而上,却又显得迟钝不已,不多时已经被边照月捆住扔下马来。
远处仍不时有尖叫声传来,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边照月了,她飞身跨坐在李寅身上,五指屈起,利爪出鞘。
其实在很早以前,她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个特点,明白自己身上与其他人迥然相异的点到底在哪里,就像李寅早早猜到自己不过是异族之子,难容于皇城一样。
很好,就是现在,杀了他!云霞镇的一切危机就会解决,杀了他!
然而,边照月的身形顿住,一双利爪颤动起来,李寅已经完全放弃的挣扎,血泪不停地翻涌而出,脏污了一张青白的脸。
他知道......他都知道。
“吧嗒”此时雨已经停了,一滴泪落在了李寅脸上,接着是更多的,像雨滴一样的眼泪簌簌而落。
“为什么,为什么......”眼前模糊一片,下一秒,边照月的利爪掐住李寅的脖子,猛一用力,一切尘埃落定......
那具躯体渐渐化作了青纱般的雾,一丝一缕消散在边照月的掌下。
“对不起......”这句对不起到底是对谁而说,帝君?殿下?云望舒?还是她自己?
边照月瘫坐在地上,视线已经完全无法聚焦,整个世界在带着她一起旋转,扭曲,拉扯。
死在她手下的人也罢,鬼也好,不下百十,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这样......痛苦。
边照月用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脸颊,湿湿的凉凉的,这就是眼泪吗?
帝君,这就是泪劫吗?我的表现你满意了吗?然而,周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她。
云霞镇安静下来,这安静中透着死死的绝望,今夜有多少人阴阳相隔,又有多少鬼差在等待着完成索魂的任务呢?
边照月索性摆成一个大字型,平躺在地上,什么都不要想。
“照月!”
“这不是边姑娘嘛,嘿嘿嘿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边照月知道他们是谁,但是现在,她一个也不想见。
“钱兄,我还有些话要和照月说,请你回避一下吧。”云望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冷冰冰的。
边照月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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