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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落
蝴蝶扑闪着破碎的残翅,拼命地向孟景春飞去,而后碎成尘光消散。
预想之中的痛感并没有出现,这些人的拳头也并没有落到孟景春身上。所有人看向来人,惊慌逃散,却连步子都还没迈开,就被席卷而来的气浪掀翻在地,在泥地中滚了好几圈。
气浪掀起的一瞬间,雨停了?
那他怎么被雨淋湿了……
明明天还是那般雾蒙,断线一般的雨珠不时往下滴落,孟景春身上却像被附了一层薄薄的光膜,雨水都绕他而行。他终于可以不受雨水的阻碍,清楚地看向来人。
孟景春眸色复杂地看着顾不惊那张冷峻的脸,试图从这张脸皮下找出一条接缝,去证明蒋子成说的是真的,可他又怕真的能找出他伪装的迹象,那他对自己,不就是所谓的同情施舍吗?
顾不惊抬脚向前,迈出一步,雨水,好像有一瞬间的停顿。
看清来人是谁后,这几人连滚带爬地从泥地里翻身而出,想跑得远远的,装作自己只是路过,和这件事毫不相干。
顾不惊身形一闪,反手抓住一个人就摁进地里,手握成拳朝他胸口砸去。拳拳到肉却并不致命,只是没两下就被顾不惊打得口鼻流血。
昏暗的天光将他整张脸都隐匿于阴影之中,孟景春此时并不太能看清顾不惊的神情,只能看到他挥拳砸向泥地中的人,指节因用力攥紧而发白,动作狠厉,拳头撞上□□不断发出闷响。
这样的他太过于陌生狠厉,竟像是从未相识过的生人。
边上抱团的四人根本不敢上前一步,顾不惊这样哪还像什么仙人,分明就像地底爬出的嗜血恶鬼。
不是说顾不惊不会出手伤人吗?那他这是在做什么?陈阳再这样被他打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死!
顾不惊终于停手了,给身下的人留了一口喘气的机会,他那双辨不出情绪的眼,自上而下地审视着他,就像在看一件没入泥地的破烂物什,声音冷冽地开口道:“蒋子成带你们来的。”
泥地里的陈阳咳出一嘴血沫,血沫倒灌进到鼻子里,让他一阵呛咳,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似悲似俱,被揉捏重组在一起,格外的诡异。他张嘴想回答顾不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从他口中冒出的血沫顺着两腮流下,被雨水稀释。呼吸像破旧的风车,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口鼻不时往外喷出血沫。
顾不惊从他张合的嘴中看到了那个字,“是。”
抱团的四人见顾不惊终于放弃了陈阳,转而向他们这边走来,还以为自己也逃不掉这一遭,站在边上不敢动弹,但顾不惊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径直朝着孟景春走去。
他们四个赶忙趁着这个时机,把陈阳从泥地里拖了出来,抬胳膊抬腿地把人抬走了。
徐鹏飞气喘吁吁地把谢晨带来了,不过看情况好像还是晚了一步,顾不惊正把陈阳摁在地里,打得人口鼻流血,他本想上前说两句,别把人打死了,谢晨在一边见怪不怪地说道:“有分寸,打不死的。”
那怎么着也得把孟景春从泥地里拉起来吧,看少爷坐在泥地里,身上脏兮兮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腿都迈开了,却被谢晨拉了回去,“别,他俩的事,我们不要插手。”
徐鹏飞懊恼地抓了一把脑袋“我应该再快一点的,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谢晨叹了口气,这场无妄之灾,不是徐鹏飞快一点就能解决的,他拍了拍徐鹏飞,说:“走吧。”
顾不惊眉眼低垂看向孟景春,伸手想将他从泥地中拉起来,这般温顺的样子,和刚才揍人的狠厉模样完全判若两人。孟景春冷着脸将他伸来的手拍开,说的话比这场秋雨还要凉人心,“不需要你来可怜我。”
顾不惊看向空落落的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他手腕好像错位了,刚刚打自己的时候,有碰到吗?会痛吗?
孟景春抬头看着顾不惊,这人又摆出了这副样子,低着头,不说话,似乎这样就能逃避些什么,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孟景春自嘲一笑,看着身上被泥水浸透的衣裳,已经有些无所谓了。
可眼前的顾不惊,衣衫上只有些许泥点子,好想把他弄得跟自己一样脏,凭什么他能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
他两只手往后一撑,刚刚被那群人踹下来的时候,手好像在地上杵了一下,有些错位,撑在泥地上传来阵阵刺痛,手腕止不住地发抖,却还强撑着看向顾不惊。
这样的痛,让他莫名察觉到了几分快感。
“顾不惊。”他难得笑着喊出他的名字,明明笑得那般好看,说出的话却刀刀见血,剜心刺骨,“我不需要你来施舍同情我,堂堂仙尊座下弟子,来可怜我,是为了满足你那怜悯世人的慈悲心肠吗?”
平淡的语调后是声嘶力竭地一声怒吼,他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我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他。孟景春并不觉得自己很可怜,哪怕亲缘疏离,哪怕永囚山上,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他。
这场绵绵秋雨转而愈下愈大,他是仙人,浑身却湿透了,衣角滴答滴答往下淌着水。
蒋子成用三根镇仙杵困住他,就是为了给孟景春说这些……他等了十一年,好不容易能离他近一些了,却被蒋子成揪着孟景春的自尊,用怜悯施舍来践踏他,将他和孟景春之间那点微弱的联系给强行掐断。
同情?怜悯?施舍?
孟景春需要这些吗,顾不惊觉得他一点也不需要,真正需要这些的人,是他自己。他需要孟景春来怜悯他,施舍他,同情他,可怜他。
就像在凡间,对待那些家仆,对待那些穷苦之人,对待那些街上乞丐,对待那些流浪猫狗。
能不能像对待他们那样,对待一下自己呢?
现在的孟景春就像白蝶被狂风吹进泥潭里,蝶翼被污泥胶着着,不管怎样都挣脱不了泥潭的束缚,再也飞不起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应该翩跹于繁花绿茵之中,憩于花蕊,暖阳照身,轻盈随风,不染纤尘,
那样高大的一个人,什么话也没说,膝盖一弯,就跪在泥地之中,如孟景春所愿的那样,他身上现在也没一处干净的了。
雨水渗透发丝,顺着下颌滑落,他好像,哭了?
孟景春看他这样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他哭什么,他有什么好哭的,明明出来找人不成,还被打一顿的人是他孟景春吧,他还一肚子委屈呢。
秋雨就是这般多变,前一刻倾盆大雨,后一刻绵绵细雨。
雨水行过,并不太能看清泪痕,孟景春觉得刚刚是自己的错觉。
顾不惊从怀里拿出手帕,他脸上被泥水溅到,嘴边也破了口子,顾不惊用拇指掀开唇瓣看了看,只是外面被咬了一道小口,里面并没有被伤到。
这样的举动太亲昵了,孟景春偏过头不去看他,尽可能地避免与他视线的相接。
他随后又去握孟景春撑在地上的手,他是爱干净的,泥地里那么脏,他肯定很不舒服。
孟景春还在犟,将手死死地撑在地上和他较着劲。
“会痛的,小春。”他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喑哑,有些哽咽。
都怪顾不惊这样说,明明还能忍一忍的痛,此刻却再也撑不了了,他一下卸了力,任凭他将自己的手握住。
顾不惊把他手上的脏污擦干净,“蒋子成说的话不可信,你不要信,也不要听。”
“今日师尊临时传讯,说有急事相商,我本来应该过来跟你说一声再走的,可师尊那边催得紧,我只好留了传讯蝶,让它来找你。”
“他们动了手脚,困住了传讯蝶,传讯蝶被困没办法找你。蒋子成做这个局,就是想引你出来,对你下手。”
“我不需要什么慈悲心肠,也从未对你怜悯施舍。”
“我照顾你,是我心甘情愿的,是出自我的本能,和旁的无关,和别的什么都没有关系。”
顾不惊说了很多,却绝口未提蒋子成用三根镇仙杵将他困住,突破镇仙杵形成的法阵有多么艰难。
心甘情愿?本能?
孟景春两只手都被擦拭干净了,手上被泥潭中的小石子磨出很多擦伤,顾不惊给他擦拭的时格外小心,生怕碰到了这些伤痕。
泥潭里坐着感觉一点也不好,他也不想一直坐在这泥潭中,孟景春不是不想起来,是根本起不来,腿上挨了好几脚,肩膀也被打了,脸上还挨了一拳,浑身上下好像被人拆散了一样,不受自己支配。从小到大,好像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过,身上的衣服也从来没有那么脏过。
一只手就这样从腘窝下穿过,另一只手揽住他肩膀,然后孟景春被顾不惊向上一抬,打横抱起。
身子突然腾空,双脚离地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孟景春一慌,伸手揽住了顾不惊脖颈,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样的动作是不对的。可要是不这样做,他又怕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我还没原谅你呢,顾不惊,你放我下去。”四下无人,他却害怕会被别人看见,将头埋在顾不惊颈窝处。就这样被一个男人抱着,难免会觉得羞耻。
“可以不原谅的,但等一下再生气好吗?我先给你把伤口处理了,你手腕的骨头错位了,会疼的。”
有液体滴落在孟景春的脖颈,不同于雨水的冰凉,它是那般炽热滚烫。
他,好像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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