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叶之鲸

　　　第二十五章·小幸福

　　为了赶早市，今天大家天蒙蒙亮就起来了，齐之宣在车后座，看着车窗，格外沉默。

　　“怎么了？胃还不舒服？”庞鲸看他的样子，担心他昨天消化不良还在难受。

　　“没。”齐之宣声音淡淡的，脑子里却像火山喷发一样乱糟糟。

　　昨天胃涨得难受，他早早躺在床上休息，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庞鲸握着他的手在擦什么东西，感觉凉凉的很舒服。

　　下午的时候就感觉手有点痒痒的，他想大概是长冻疮了，庞鲸在给他擦药，安心的想继续睡。

　　可是过了好久，庞鲸还握着他的手，不断在他的手腕上轻轻的摸，这时候他已经清醒了点，想起来自己的手腕上…是有很多疤的。

　　但是他不敢睁开眼睛，他不知道庞鲸会怎么看他，觉得他可怜，还是觉得他懦弱，这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最后，庞鲸亲了他的手腕。

　　很轻。

　　齐之宣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并不是。

　　那确实是一个吻。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觉得这可能是个梦，他肯定是又做梦了，一心想着赶紧睡赶紧睡，醒了就行，醒了一切会回到原来的样子。

　　可是当他醒来，闻到手上淡淡的药香味，他知道，没做梦，庞鲸确实吻了他的手腕，吻了那个丑陋的手腕，那个懦弱无能的证据。

　　“小宣？”庞鲸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到了。

　　“老庞，妈说差点儿年货没买呢，咱俩跟妈和哥他们去买，小鱼，你带着小齐逛逛去，买好了就给你们打电话，咱再一块儿走啊。”

　　庞鲸应了声“好。”从车上下来。

　　今天开了两辆车，一大家子都来了，美华先把自己车上的人安排了，又风风火火的去大舅那辆车上找人。

　　“肚子真的不难受吗？还是没睡醒。”从车上下来，齐之宣忘了拿围巾帽子，庞鲸给他拿下来，又帮他裹好。

　　“不难受，睡…睡醒了。”被他一点点包住，只剩一双眼睛。

　　齐之宣感觉自己围巾下的脸肯定红了，以前庞鲸也这么做过，可是那时候压根儿没想太多，今天却觉得……这样是不是…太亲密了。

　　“哥，我妈让我跟你们一块儿，别去烦她。”李云瑶气血两虚的从旁边飘过来，她自从放假，已经很久没这么早起来过，感觉人起来了，魂还在家。

　　庞鲸皱了皱眉，出发的时候没注意，以为李云瑶真不来呢，想着他还没和齐之宣单独出来玩儿过，正好可以两个人好好逛逛，不想又得带个拖油瓶。

　　“诶！你什么眼神儿看我啊！我不跟你了，小宣哥，我跟你一起！”

　　李云瑶看他哥眼神不善，决定投奔另一个哥，一把抱住了齐之宣胳膊。

　　“好啊，我还没来过早市呢，正好你可以给我推荐一下什么比较好吃。”早上的温度都零下二十多，齐之宣一说话，热气往上飘，在他睫毛上结出小小的霜，亮晶晶的。

　　“那当然是……”李云瑶正想推荐早市最好吃的牛肉大饼。

　　“李云瑶，快，李记牛肉饼。”庞鲸把妹妹从齐之宣手上扒拉下来往旁边一拧，指了个地方。

　　“诶！就这个，这个最好吃！我先过去排队！”李云瑶像发现了香蕉的猴子，飞快的蹿了过去。

　　“让她排吧，我们看看别的，这里有很多好吃的。”

　　庞鲸满意的带着齐之宣往前走，早市一条道儿望不到头，两边都是各种吃的，老板们叫卖着，油条，馅儿饼，蛋堡，韭菜盒子，应有尽有，热气腾腾的香味从每个角落溢出来，食客们三五成群立在自己中意的美食前等着。

　　齐之宣也找到了他的心动美食，一看见甜的糯叽叽，就走不动道儿，但他消化不好，庞鲸只让他买了一小块五花糕。

　　“哇，这可真好吃啊！你吃吗。”齐之宣吃着心爱的甜味糯叽叽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往庞鲸那边递，看到上面自己的牙印，又觉得不对，想往回收。

　　还没等收回来，庞鲸已经一口咬掉了最上面的一团。

　　“嗯，很甜。”庞鲸评价。

　　齐之宣感觉自己像炸开了，为什么就递给他了，他为什么就吃了。

　　自从那个手腕的轻吻之后，齐之宣就感觉自己不对劲，每时每刻都不对劲。

　　不知道庞鲸对他是什么意思，不管是有好感还是可怜他，可是他们年龄的差距，性别的问题，还有他自己，甚至还是个时常要去复查的病人，这些都令他无法坦然接受什么。

　　可是，看着五花糕上留下的咬痕，他这一刻，确确实实感觉自己心跳的很快。

　　“哥！小宣哥！”李云瑶举着牛肉饼从对面奔过来“快吃！热乎着呢。”

　　齐之宣被牛肉饼按下自己胡乱跳动的心脏，强迫自己别多想，说不定只是自己想多了，人家根本没别的意思，何必自寻烦恼。

　　三人啃着牛肉饼，一路走走逛逛，今天是腊月二八，“把面发，贴花花”，是贴对联窗花儿的日子，不少摊上挂满了红彤彤的对联，高高的在风里晃，像一片红色的海。

　　路上人很多，耳边是讨价还价的热闹，是满满的烟火气，齐之宣脚步慢下来，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好像突然在这世界找到了实感，灵魂都被平凡的温柔安抚住。

　　“诶，小心。”停住的脚步被身边的人一不小心挤的栽进红色海洋，左边是阖家欢乐，右边是万事如意，红底金字，穿行过去，碎金粉沾在他的身上，熠熠生光。

　　等被庞鲸捞出来的时候，他正迎面对着一张大大的福。 “福气都砸你脸上啦小宣哥，记得给红包呦~”李云瑶从福字后面耍宝的拜年，三人都笑了出来。

　　“好，没，钥匙不在，我们在车边上等吧。”

　　“嗯，都在一块儿呢，嗯嗯，挂了。”

　　大舅给庞鲸打来电话，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吩咐三人在车边等大家一块儿回去。

　　刚一路，各式各样点心，基本都是庞鲸和李云瑶两人吃，齐之宣走一路下来手上还剩半个牛肉饼，天冷，感觉吃半个饼灌了一肚子风，他胃里又开始不舒服起来。

　　庞鲸给他买了杯热豆浆让他慢慢缓，顺带把他的剩饼给吃了。

　　“哥，我这也有。”李云瑶看他哥清扫剩饭，把自己剩的半根油条也递过去想让他一块儿清理一下。

　　庞鲸瞅了一眼，没接，说饱了。

　　李云瑶来气了，跟他掐，“你还敢嫌弃我，小时候我吃过的辣片儿你可没少抢。”

　　庞鲸一闪身躲开她，李云瑶也不是吃素的，俩人又开始打打闹闹，齐之宣站累了，蹲在旁边，边喝豆浆边昂着头看着他们，很羡慕。

　　他家亲戚不多，从小没见过上一代的老人，家里也就他一个孩子，后来大点，家里多了师姐作伴，但是妈妈又病了，再后来，妈妈去世了，爸爸也去世了，现在除了师姐的记挂，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血脉相亲。

　　这几天在庞鲸的家里，他觉得太幸福了，好像旁观者，又好像参与者，更像个贪心的小偷，偷偷的偷一点点幸福到自己心里，就这么一点点，他就觉得可以离那个极端又远一点点。

　　两兄妹像小孩儿似的追了一阵，天太冷了，李云瑶冻的受不了，挂跑去催大人拿钥匙开车门，庞鲸就带着齐之宣在原地等。

　　“唔..”齐之宣的眼睛突然被遮住，熟悉的大海味道带着点冬天的冷铺在身后，离得很近。

　　“干嘛啊..”齐之宣不解的笑。

　　温热的手掌从身后捂住眼睛，两人贴的很近，庞鲸和李云瑶打打闹闹的时候，发现这人一直昂着头左左右右的看，虽然眼睫毛上挂着霜，但圆溜溜的眼神却热乎乎的，像在看什么宝物似的热切又渴望，庞鲸受不了这个，只觉得又难过又心疼。

　　睫毛上的霜被手掌的温度融化成水珠往下流，他松开手，用大拇指抹掉了那颗晶莹。

　　齐之宣昂起脑袋倒着看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小宣，别流泪。”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庞鲸慢慢低下头，手掌还停在他的脸颊上，齐之宣望过去，撞进他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里面带着点难过的情绪。

　　真不知道他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大概是天太冷了，齐之宣莫名鼻头发酸，赶紧撇开眼，嘟囔着小声反驳：“谁哭了，你这是造谣。”

　　庞鲸没说话，笑着摸了下他的头，正好大家回来了，一起开车回到了家。

　　“妈，我要的东西买了吗？”

　　“哎呦买了买了，在厨房呢。”

　　庞鲸回到家，不知道在厨房鼓捣什么，齐之宣很好奇，但没功夫看，他正忙着写对联。

　　原因是今天买的对联被大舅不知道落在哪个摊子上了，舅妈一顿埋汰，为了家庭和谐，齐之宣主动提出自己来写。

　　他刚写几副，被借凳子的邻居见着了，于是又多了一家对联要写。

　　“哎呦，写的可真好哈，小齐你这都赶上印刷厂了。”姥姥看齐之宣潇洒一挥，漂亮的大字儿立马蹦到纸上，那叫一个利索，姥姥虽然不懂书法什么的，但好不好看还是很明显的。

　　齐之宣是画国画的，一笔字自然不在话下，但这也不是一笔，大大小小的屋要贴，甚至地窖也得写个福字儿，他现在像个加工厂，写了一屋子红纸。

　　庞鲸忙完回来找他，就看见一个被埋在红纸堆的人。

　　“我天，你这写多少了..”庞鲸都惊呆了。

　　“呵呵..那个隔壁的吴奶奶家来借凳子，看见了说让我帮写，然后你们小红旗村那个村干部来发新年防火宣传，让我替村委会也写点儿，不知道怎么的，就有这么一大堆了..”

　　听起来有点可怜，但庞鲸心里又憋着点高兴，一方面觉得他可爱，另一方面又庆幸，能让他这样融入自己的生活，感觉离他又近了一步。

　　齐之宣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独了，总是在拒绝，总是怕亏欠，什么时候都一个人，看起来温和，但也没那么好接近，如果能把他拉拢到自己的生活里，不知道是不是也会让他觉得开心些。

　　“一会儿再写，跟我来。”庞鲸等半天，看他写个没完，有点着急。

　　“嗯？干嘛啊…”齐之宣还想接着写，被庞鲸拽着胳膊偷偷摸摸的进了厨房。

　　庞鲸一边走一边张望，搞的齐之宣也紧张兮兮的，不由得压低声音问“去干嘛啊？”

　　庞鲸确定没人，从热着的灶上端了个盘子出来，色泽红亮，香气四溢，圆滚滚的葫芦造型，竟然是八宝鸭。

　　“这…”齐之宣看着盘子里的东西，心里忽然涨鼓鼓的。

　　八宝鸭做起来有点麻烦，他妈妈过节过年才会做，外公外婆是老海城人，做这个特别好吃，妈妈也是传承了他们的手艺，后来妈妈去世，爸爸接棒做过几次，虽然不如妈妈做的好吃，但过年总会有这么一口，好像不吃，就不算过年了。

　　“怎么啦？长的很……很奇怪吗？”庞鲸看他盯着鸭子不说话，有点紧张的解释道：“我按教程做的，第一次做…可能是有点丑，但说不定不难吃，你要不试着吃一口？”

　　齐之宣感觉自己眼睛有点涩，吸了吸鼻子，摇摇头说“没有，很可爱。”

　　他拿着筷子吃了一口，庞鲸马上期待的追问好不好吃。

　　“嗯，很好吃。”

　　其实不能说非常好吃，但是很幸福，他第一次知道，吃东西是可以用感受来代替味道的形容。

　　庞鲸也尝了一口“嗯…咸了点，下次我把酱汁调淡点。”

　　齐之宣笑着没说话，低头专注的吃，鸭皮包裹着混了香菇笋丁的糯米饭，蘸着酱汁，很香。

　　“可是…为什么我们要这样啊。”又吃了几口，齐之宣才对两人偷偷摸摸蹲在灶边吃东西的行为感到很疑惑。

　　庞鲸有点无奈，“啧，被李云瑶知道了你就没得吃了，专门给你做的，她要吃等过年的吧，我再做一回。”

　　齐之宣没想到是这样，小声笑了出来，庞鲸平时都是很大方豪爽的，没想到还护食，这会儿才觉得他真是个小孩儿。

　　灶膛里的柴火时不时爆出一点火星子，两个人就蹲在边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了这一碗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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