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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尾与新的涟漪
杜允的画室,曾经色彩癫狂的炼狱,如今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洗刷后的、近乎虚无的苍白。
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松节油和疯狂气息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属于新刷墙面的石灰味,以及一种精神层面上的“空荡感”。大部分被污染的画卷已经被沈静书小心地密封处理,只剩下几幅边缘角落、污染程度较轻的作品,作为陈砚清持续监测的样本。
杜允本人坐在一张干净的折叠椅上,身上穿着素色的棉质衣物,整个人瘦削得像一张被揉皱又勉强抚平的纸。他的眼神不再狂乱,但也远未恢复一个艺术家应有的神采,更像是两潭被抽干了活力的、过于平静的湖水。
林凡和陈砚清站在他对面,进行最后一次正式回访。
“杜先生,最近感觉怎么样?”林凡放轻了声音问道,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杜允缓缓抬起头,目光有些游离,过了几秒才聚焦在林凡脸上。“……安静。”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脑子里……很安静。” 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陌生而奇异的体验。
“这是好事,说明恢复得不错。”林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鼓舞人心。
杜允却缓缓摇了摇头,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向窗外阳光下郁郁葱葱的树木。“可是……它们……没有声音了。”
林凡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
杜允继续用一种梦呓般的语调说:“以前的叶子……是‘吵闹的绿’,会尖叫……现在的叶子……是‘哑巴的绿’。”他的目光又转向天空,“天……是‘呆板的蓝’……云……是‘空洞的白’。”
林凡心中微微一沉。他明白了。疯狂的污染被清除了,但连同杜允那异于常人的、过于敏锐的“色彩通感”似乎也一同被“净化”掉了大半。他现在能感知到的色彩,变得“安全”了,却也失去了灵魂和个性,变得平庸而乏味。
对一个艺术家而言,这或许比疯狂本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残酷。
陈砚清则在一旁冷静地记录着杜允的生理数据和语言描述,并在平板上快速标注:【目标色彩感知能力发生结构性改变,从‘情绪驱动型超常感知’退化为‘普通物理性视觉认知’。推测为‘色彩污染’剥离后的适应性代价。】
“杜先生,”陈砚清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关于你之前去写生的那个地方,‘落笔峰’,你还记得什么吗?任何细节都可以。”
杜允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落笔……峰?好像……听过……脑子里有雾……很厚的雾……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对于那段导致他癫狂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
关键的线索,在这里还是中断了。
林凡心里叹了口气,但面上不显,只是安慰道:“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慢慢来,身体和心情最重要。”
离开画室,坐回车里,气氛有些沉闷。
“记忆提取失败。”陈砚清看着平板上的结论,“‘落笔峰’的直接线索在此中断。我们只能依靠环境能量溯源的结果了。”
林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忽然说道:“你觉得……我们算是救了他吗?”
陈砚清操作平板的手顿了顿,似乎是在分析这个问题的逻辑内核。“从医学和超自然干预角度评估,我们成功阻止了他的意识被彻底污染、异化或湮灭,保全了他的基本人格和生命。干预是成功的。”
“可是作为一个画家,他可能再也画不出有灵魂的画了。”林凡低声道。
“生存是创造的基础。”陈砚清的回答理性而冰冷,“而且,根据数据库记载,历史上至少有十七位知名艺术家在经历重大精神创伤后,艺术风格发生颠覆性转变,其中四位的后期作品被评价为‘超越了前期的技巧,触及更深层的哲学思考’。杜允的未来,存在多种可能性。”
林凡知道他说得对,但心里那点属于修复师的、追求“完美复原”的执拗,还是让他有些怅然。他不再说话,只是默默感受着胸前“守心佩”传来的、安稳却无法解答所有困惑的温润。
回到文玩店,陈砚清立刻投入了工作,开始撰写那份《“色彩污染”能量残留物分析及溯源推演报告》。他将林凡那些“油污感”、“尖锐黄”、“毒泥蓝紫”等描述,与探测器的频谱数据一一对应、关联,试图建立一套更完善的“林氏感知-能量参数映射模型”。
而林凡则给自己泡了壶浓茶,试图用熟悉的茶香和器物触感,洗去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
就在他刚把第一泡茶汤倒入公道杯时,店门的铃铛响了。
进来的不是熟客,也不是求援的陌生人,而是一位穿着朴素夹克、面带职业性疲惫却又透着一股执着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后,落在了林凡身上。
“您好,请问是……林师傅吗?”男人上前几步,语气带着试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是,您有什么事?”林凡放下茶壶,打量着来人。这人身上有种……属于基层工作者特有的、被各种琐事磨砺出的气质。
“我叫马国栋,是清河街道的调解员。”男人自我介绍道,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晃了了一下,“冒昧打扰,是……是听我们街道养老院的胡老爷子提过,说您……对处理一些比较‘特别’的、寻常办法解决不了的麻烦,有点独到的门道。”
胡老?林凡心里一动,示意对方坐下说。“马调解员,您先坐,喝口茶,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样的‘特别’麻烦?”
马国栋也没客气,接过林凡递来的茶杯,道了声谢,却没喝,只是双手捧着,仿佛借此汲取一点暖意。他叹了口气,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是一户人家,姓韩。家里就三口人,老韩,他爱人梅姨,还有他们刚上大学的儿子小韩。按理说,这应该是挺和美的一家子,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家那气氛……就变得没法待人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就是……冷!不是温度低的那种冷,是那种……心里头发寒的冷!我一进去,就感觉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都不自在。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偶尔开口,那话也像带着冰碴子,能扎得人一哆嗦!明明是最亲的家人,可感觉中间隔满了看不见的、又尖又硬的刺!”
林凡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冷?尖刺?这种描述……
马国栋没注意到林凡的细微变化,继续倒着苦水:“我干调解十几年了,夫妻吵架、父子矛盾、邻里纠纷,什么没见过?可老韩家这种情况,真是头一回!根本不跟你吵,也不闹,就是那种……彻底的、冰冷的隔绝!我试过分别谈心,可每个人都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感觉没意思,累。可那种家里的氛围,绝对不正常!我去了三次,一次比一次难受,感觉自己都快被冻僵了!再这么下去,这家非散了不可!”
他抬起头,看着林凡,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助:“胡老爷子说,您可能能‘看’到些我们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林师傅,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您能不能……过去给看看?哪怕就是去看一眼,看看是不是……是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风水有问题?”
林凡与刚从工作间走出来、显然也听到了全部对话的陈砚清对视了一眼。
陈砚清镜片后的目光微闪,平板电脑上已经调出了清河街道的基本信息和舆情记录(合法途径),低声道:“目标家庭:韩栋梁户。近三个月内,社区记录显示该户异常安静,无主动求助,但周边邻居间接反映‘感觉那家人像消失了’,‘楼道里碰到都觉得气压低’。现象描述与‘情感剥离’或‘极端情感压抑’有部分吻合。”
林凡放下茶杯,看向满脸期盼的马调解员。
冰冷的隔绝……无形的尖刺……让资深调解员都感到冻结的氛围……
这听起来,可不像简单的家庭矛盾。
“马调解员,”林凡站起身,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您别急。这个情况,我们……‘临时问题解决小组’,接了。”
他特意用了这个称呼,旁边的陈砚清几不可察地颔首,表示认可。
马国栋虽然没太明白“临时问题解决小组”具体是干啥的,但见林凡答应下来,顿时如释重负,连声道谢。
送走马调解员,林凡转身看向陈砚清,脸上没了之前的轻松,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
“看来,‘售后保修’的业务范围,”他拍了拍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要从修理‘疯狂的调色盘’,扩展到……给‘冰封的家庭’解冻了。”
陈砚清推了推眼镜,平板屏幕上已经切换到了新的任务界面。
“案例更新:‘断裂的家庭’。”
“目标:分析并干预异常集体情绪‘冰冷尖刺’现象。”
“行动方案:制定中……”
新的涟漪,已悄然扩散。而这一次,他们面对的,将是一个由至亲之人构筑的、无声的冰冷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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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读者,在经历了“色彩污染”的强烈冲击后,我们稍微放缓脚步,来看一看这次干预留下的复杂回响,并迎接一个看似平凡、内核却可能同样惊心动魄的新挑战。
1. 拯救的代价:完美复原是否可能?
杜允的结局,是我一直想探讨的主题之一:当我们从深渊中拉回一个人,是否也能完好无损地归还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对林凡而言,这种“功能保全”但“特质流失”的结果,是一种带着遗憾的“成功”。这或许更接近现实的复杂性:修复能阻止彻底的崩坏,但伤痕本身,也会成为生命新的一部分。陈砚清的理性分析(生存是基础)与林凡的感性怅惘(失去色彩灵魂)形成了张力,也让我们思考,他们未来将如何定义自己的“修复”使命。
2. 从“色彩癫狂”到“极致深寒”
新案例的引入,刻意营造了与杜允事件的强烈反差。一个是从内部爆发的、滚烫的、向外的“疯狂”;一个则是向内坍缩的、冰冷的、死寂的“隔绝”。这种从极热到极冷的转换,既能给读者带来新的阅读体验,也拓展了故事的边界——异常情感表现,并非只有炽烈的疯狂一种形态。那种让专业人士都望而却步的“家庭寒意”,其诡异与压迫感,或许并不亚于任何超自然现象。
3. “临时小组”的业务扩展
林凡那句“从修理‘疯狂的调色盘’到给‘冰封的家庭’解冻”,点明了他们行动的核心。这意味着他们的工作不再局限于具象的“物品”或强烈的“个体异常”,开始触及更微妙、更弥漫性的人际关系与集体情绪场。这对他们二能力(林凡的感性感知与陈砚清的理性分析)的配合提出了更高、也更精细的要求。如何测量“冰冷”?如何拔除“无形的尖刺”?这将是一场全新的挑战。
“落笔峰”的线索暂时沉入水底,但城市另一角泛起的“寒冰”已不容忽视。接下来,请跟随林凡和陈砚清,一起踏入那个无声却令人窒息的战场,看看他们如何运用智慧与共情,尝试温暖那片被冻结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