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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戴隆的身影消失在森林小径的尽头已经三天了。这一次,米斯西里尔没有像往常立踏上旅程。他只是在微光池塘边又站了很久,直到林间的光斑从清晨的斜长变为正午的短促,再拉长为黄昏的黯淡。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白玉笛的音符,和戴隆身上那种混合着草木与阳光的气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系着戴隆回赠的发绳。他送给戴隆的蓝色额饰,此刻应该戴在了精灵的额头上,在明霓国斯的辉煌灯火下,映衬着他那双同样清澈的蓝眼睛。
“该找个地方落脚了。”他对自己说,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有些空荡。
他不再需要像初来阿尔达时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荡,也不需要像陪伴阿瑞蒂尔时那样迁就旅伴的节奏,他有明确的事情要做。这一次,他选择留在微光池塘附近。
他在距离池塘约半日路程的一处山坳里,找到了理想的地点。那里背靠一面陡峭的岩壁,岩壁下方有一个被茂密枝叶遮掩的浅洞,前方则有一小片平坦的草地,一条纤细的溪流从旁安静地流过。足够隐蔽,也足够安静。
他清理了洞穴,用石块垒了一个简单的火炉,又用树枝和宽大的树叶搭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顶棚。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家,只是一个临时的观测点。他把几件属于他自己的小玩意放在角落,洞内立刻多了点生活气息。
安置妥当后,他的工作就开始了。
大部分时间,他坐在洞口那块被晒得温热的平坦岩石上,面前摊开几片打磨光滑的薄木片,上面用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迹。他在尝试理解阿尔达的魔法,这里的魔法充满了生命力。
“麻烦……”他有时会咕哝一句。这种体系更依赖天赋和直觉,而不是纯粹的学习和计算,这让他这个习惯了逻辑和步骤的学者感到有些棘手。
研究间隙,他会想起之前的一些尝试。
在沙盖理安帮助哈拉丁人重建时,看着那些在废墟中挣扎求生,面对黑暗威胁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类,他也曾动过念头,想着挑选一两个有潜质的孩子,传授一些基础的魔法。哪怕只是一个最简单的照明术,或是一个微弱的魔法护盾,在关键时刻或许就能救命。
他确实暗中观察过,甚至借着给孩子治疗小伤小病的机会,用温和的方式探知过几个看起来机灵勇敢的孩子的资质,结果却让他感到非常失望。
魔法,或者说那种与超自然力量的种子,根本无法在人类的身体里扎根发芽。这个世界施加在他们种族之上的某种无形限制,将他试图引导的能量轻柔却坚定地排斥在外。
那不是笨拙或理解力的问题,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抹去了人类接触这种力量的可能性。
“这意味着他们缺少了一个重要的保命手段啊……”他当时看着那些在新建的院子里奔跑嬉戏的孩子,心里充满了遗憾。在面对刀剑和黑暗的威胁时,人类只能依靠血肉之躯和有限的勇气,这太不公平,也太脆弱了。
相比之下,精灵们则拥有着不错的魔法天赋。他们的灵魂仿佛天生就与这个世界的力量相连,像戴隆,他的歌声就蕴含着能够触动心弦,甚至引动自然回响的魔力。但问题是,精灵们通常对他所掌握的魔法体系不感兴趣,或者说带着保守与怀疑。
他们的魔法更偏向与生俱来的天赋,而非需要学习和练习的技术。对于米斯西里尔这种需要掌握元素力量变化的魔法,大多数精灵只是礼貌地表示好奇,然后敬而远之。他们信赖自己的弓箭、长剑与生来的力量,对于这种外来的复杂知识体系,缺乏学习的动力,甚至隐隐觉得这是一种不必要的干扰。
想到这里,米斯西里尔不由得对阿瑞蒂尔产生了敬佩和感激。那位精灵公主是何等的大胆,又是何等的信任他,才敢向他学习变形术——这种涉及生命形态改变的、风险极高的魔法。阿瑞蒂尔现在应该已经安全到达她亲族的领地了吧?希望她的那双翅膀,能真的在她需要的时候,带她脱离险境。
他摇摇头,把思绪拉回现实。乐在其中也好,遗憾敬佩也罢,解析这个世界的魔法,像在解一道极其复杂的谜题,是他目前为数不多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但很快,连这点分散注意力的奢侈,也被外界越来越明显的不祥征兆打断了。
他渐渐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细节。
先是鸟儿。原本在林间叽叽喳喳,数量繁多的山雀似乎少了很多。剩下的那些,也变得有些焦躁,鸣叫声短促而急切,不像往日那般婉转。
好几次看到成群的鹿,不是悠闲地踱步觅食,而是略显惊慌地小跑着,方向无一例外,都是向南。甚至连一些平时躲在洞穴里的小型啮齿动物,也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然后飞快地窜走。
空气也变得不对劲。现在明明是春夏之交,应该是草木疯长、生机勃勃的季节,但风中总带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气氛。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种闷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
他想起在沙盖理安时,和卡兰希尔一起巡视边境时,那个骄傲的诺多王子曾指着北方阴沉的天际线,语气凝重地说:“合围的力量在减弱,魔苟斯不会永远龟缩在他的堡垒里。”当时他更多是出于战略考量认同这一点,但现在亲身感受着这弥漫在自然中的恐惧,他才更真切地体会到卡兰希尔那句话背后的沉重。
“连它们都感觉到了……”米斯西里尔看着又一群惊慌失措的松鼠从脚边窜过,这些生灵的直觉往往比最睿智的智者更敏锐。
他回到洞穴,决定进行一次更深层次的探查。仅仅依靠五感观察自然征兆已经不够了,他需要“看”得更远,更清晰。
他在洞穴中央清理出一片空地,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悠长而缓慢。他将意识沉入自己的核心,沟通那悬浮于他精神世界的贤者之门。
门扉无声地开启,并非实体,而是一种概念上的连通。无数知识的流光在门后闪烁,但他没有去触碰它们。他将自己的精神力量化作无数根无形的“触角”,以他所在的位置为圆心,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探向北方。
他“感觉”到脚下大地的走向,感觉到森林生命的呼吸,感觉到河流水汽的湿润……但这些都只是模糊的背景。他将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投向了那个黑暗力量盘踞的方向。
起初是一片混沌,各种信息流杂乱无章。他耐心地梳理着,像在嘈杂的市集中分辨一个特定的声音。贤者之门在他意识深处提供着辅助,帮助他稳定精神,过滤干扰。
渐渐地,一个“轮廓”开始在他感知中浮现。
那是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存在,充满了纯粹的恶意与毁灭的意志。它蛰伏在遥远的北方,在安格班那深重的阴影之下,但它在活动,在积聚。他感知不到具体的画面,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能量正在变得越来越不稳定,越来越狂暴,如同地底奔涌的、即将找到突破口喷薄而出的岩浆。
他甚至能隐约分辨出其中几个特别强大和邪恶的个体,像是这片黑暗海洋中格外汹涌的漩涡。其中一个带着火焰与阴影的气息,狂躁而暴烈。另一个,则更为狡诈阴冷。
而最核心处,那片黑暗的源头,是一个他无法直视,甚至无法清晰感知其边界的巨大意志。它仿佛就是黑暗本身,是吞噬一切光明的虚空。仅仅是其存在所散发出的余波,就让米斯西里尔的精神触角感到一阵阵刺骨的冰寒与强烈的排斥。
这就是魔苟斯,堕落的维拉,阿尔达所有混乱与痛苦的根源。
米斯西里尔猛地睁开了眼睛。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他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才平复了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和直面那股恐怖意志而带来的眩晕感。
洞穴外依旧是午后安静的山坳,溪流潺潺,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但在他眼中,这片宁静已经彻底变了味道。它不再是真正的宁静,而是暴风雨前那短暂而脆弱的假象。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此刻感觉愈发清晰,几乎令人窒息。
所有这些他来到阿尔达后所接触到的、所珍惜的,甚至只是旁观的美好与秩序,都将被北方加速积聚的毁灭性力量所威胁。那些无法掌握魔法的人类,将在这场风暴中显得尤其脆弱。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洞口,目光仿佛要穿透层层叠叠的山峦与森林,直抵那阴沉的天际。
米斯西里尔知道自己或许无法永远置身事外,但他多少还存着一丝侥幸,希望那场战争能局限在北方,希望这短暂的和平能持续得更久一些。但现在这丝侥幸被彻底粉碎了,他所感知到的那股力量,一旦爆发必将席卷整个贝烈瑞安德,无人能够幸免。
他与戴隆那每年春天在微光池塘的约定,他在中洲这片土地上所享受过的那些闲适的游历时光,可能都要被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摧毁得干干净净。
他靠在洞口的岩壁上,仰起头看着被树冠切割成碎片的却依然湛蓝的天空。一种熟悉的沉重感,再次压上了他的肩头。那是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每次面对世界末日危机时都会感受到的重量。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逐渐冷却的石像,只有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处翻涌的忧虑,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过了许久,他才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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