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梦境

作者:猫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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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林晚几乎是一路超速,引擎发出不正常的轰鸣,将车粗暴地甩进了老城区那条熟悉的青石巷口。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巷子里弥漫着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与食物朴素的香气,阳光斜斜地穿过上空纵横交错的电线,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上投下破碎而晃动的光影。一切仿佛都与往常无异,带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缓慢节奏。

      然而,“晴光”书店那扇她熟悉到闭眼都能描绘出纹理的旧木门,此刻却异常决绝地紧紧关闭着。门上,挂着一块她同样熟悉的小木牌,上面是苏晴那娟秀而清晰的笔迹,写着三个字:今日店休。

      林晚的心,在看到那块木牌的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然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向下拽去,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不,不可能。苏晴的店几乎从不随意店休,尤其是在这样的上午。

      她不死心,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踉跄着上前,用尽力气敲响了那扇门。指节叩击在厚重的木板上,发出沉闷而孤独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回荡,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又慌忙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因为慌乱而有些颤抖,找到了苏晴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了,漫长的等待音一声接一声,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就在她以为快要被接起时,听筒里传来的,却是□□脆利落挂断的忙音。

      “嘟——嘟——嘟——”

      那声音冰冷而机械,像一把小锤,砸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紧接着,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发件人:阿晴。

      “晚晚,对不起。我今天身体确实不太舒服,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有什么事,我们改天再说吧。”

      这条短信,措辞礼貌,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但正是这种刻意的平和与礼貌,构筑成了一道冰冷的、坚不可摧的、无声的屏障,将林晚彻彻底底地、毫不留情地挡在了门外,也挡在了苏晴的世界之外。

      林晚僵直地站在那扇象征着拒绝与隔绝的门前,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因为过度使用而微微发烫的手机,感觉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空,连站立都变得异常艰难。四肢百骸传来一种虚脱般的冰冷。

      她知道,苏晴不是身体不舒服。那只是一个体面的、不忍戳破的借口。她只是……在经历了昨晚那场混乱不堪的酒会,在亲眼目睹或听闻了她与季然、夏禾、甚至那个突然回归的沈星落之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纠葛后,这个一直以来给予她最多包容、最多理解、最多无声支持的、最温暖宁静的港湾,终于也感到了疲惫,选择了关上门,温柔而坚定地……退缩了。

      苏晴的退缩,不像季然那般带着凌厉的进攻性和被冒犯的愤怒,也不像夏禾那样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占有欲和孩子气的宣言。她的退缩,是沉默的,是内敛的,是如同一池温水慢慢变凉,是如同最信任的基石悄然松动。它没有激烈的声响,却带着一种钝重的、直击灵魂的杀伤力,温柔,却最为致命。

      因为,苏晴,是她林晚在这个纷繁复杂、充满算计与伤害的世界里,最后的退路,是心底最深处那片永不沦陷的柔软腹地。是她在外面那个冰冷残酷的战场上受了伤、折了翼,被风雨淋得透湿之后,唯一一个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去舔舐伤口、寻求慰藉的、绝对安全的地方。是她所有冒险、所有冲动、甚至所有任性的底气所在。

      而现在,就是这个地方,对她关上了门。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

      沈星落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言犹在耳,此刻竟像带着回音,在她空荡的脑海里尖锐地鸣响:“你会再次变回一个人,孤独,无助。”

      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吗?

      林晚背靠着书店对面那堵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的墙壁,身体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缓缓地、无力地滑落,最终蜷缩着蹲了下来。她将整张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令人心碎的阳光和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瘦削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地颤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最脆弱的落叶。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和父母激烈争吵后,负气离家出走,在寒冷的街头茫然无措,最后是苏晴找到了她,二话不说将她拉回了自己家。苏晴的妈妈什么也没多问,只是温柔地给她煮了一大碗热腾腾、撒着葱花的面条;而苏晴,则默默地把自己最喜欢、最柔软的那床被子抱出来,执意让给她盖。

      她更清晰地想起八年前,她被沈星落决绝地抛弃,整个世界崩塌,甚至一度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嗅觉,陷入一片苍白的绝望。是苏晴,请了假,默默地陪着她,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熟悉的、陌生的角落,像个耐心的向导,试图帮她重新找回与世界连接的嗅觉坐标。她们一起去植物园,凑近每一朵花去闻那或浓或淡的芬芳;她们一起去海边,迎着咸湿的海风,努力分辨其中复杂的层次;她们甚至一起去街角的面包店,站在门口,贪婪地呼吸着刚出炉面包那温暖而充满幸福感的麦香……

      苏晴,是她混乱激昂的生命乐章中,那层最稳定、最温暖、最包容的“基调”。是她所有华丽或冒险的“前调”与“中调”得以肆意挥洒的底气,是无论她飞得多远、闯了多大的祸,都知道有一个地方永远亮着灯、等着她回去的、根植于大地的安全感。

      而现在,她亲手,将这份最珍贵的底气,将这片最后的安宁,彻底地……弄丢了。

      阳光越来越炽烈,明晃晃地照在她蜷缩的身上,皮肤能感觉到那灼热的温度,但她的内心,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麻木。巷子里开始有早起买菜归来的居民或好奇的游客走过,他们对着这个蹲在墙角、衣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行为异常的女人,投来或好奇、或同情、或不解的目光。

      但林晚已经毫不在意了。她的整个世界,在她此刻的感知里,已经急速坍缩,只剩下眼前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拒绝与失去的旧木门,以及心中那片正在以惊人速度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荒芜与虚空。她仿佛能听到内心世界彻底崩毁时,那震耳欲聋的、无声的巨响。

      不知时间流逝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一双沾着些许颜料污渍的、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带着风尘仆仆的痕迹,稳稳地停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那片刺目的阳光。

      林晚没有抬头,甚至没有动一下。她将自己封闭在那个由膝盖构筑的、黑暗而安全的小小空间里。

      “喂,老女人。”

      是夏禾的声音。她的声音里,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咋咋呼呼和不管不顾的冲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略显笨拙却无比真诚的温柔。

      林晚依旧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的姿势,仿佛没有听见。

      夏禾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学着她的样子,也在她身边的青石板地上蹲了下来,同样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像一个无声的、固执的陪伴者。

      “我……我早上醒来,看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我……我怕你出什么事,心里慌得厉害,就……就用手机上的定位找到这里来了。”她小声地、几乎是嗫嚅着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生怕被责备的不安,“你……你别生我的气啊。”

      林晚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她露出一双哭得通红、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夏禾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与破碎感,仿佛所有的光都在一瞬间熄灭了。

      夏禾看到她这副彻底被击垮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地揪住,然后用力拧绞,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大大咧咧地揉乱她的头发,或者带着玩笑意味地捏捏她的脸颊。但这一次,她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性,触碰了一下林晚那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指。

      “她……不肯见你,是吗?”夏禾的目光,越过林晚,落在那扇紧闭的、无情的木门上,声音放得更轻了,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没有回答。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嘴唇微微颤抖着,然后,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像是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堤坝,毫无预兆地、沉默地、接连不断地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滚落下来,砸在干燥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终于,在这场由沈星落拉开序幕、由各方力量共同推波助澜的、连环风暴的无情席卷下,被彻底地、从内到外地,击垮了。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一地狼藉。

      夏禾看着她无声恸哭、脆弱得如同琉璃般一触即碎的样子,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碎了,碎成了粉末。她不再试图用任何言语去安慰,因为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苍白的。她只是毫不犹豫地、用力地伸出自己尚且稚嫩却坚定的双臂,将这个浑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仿佛迷失在无边黑暗中的女人,紧紧地、紧紧地、用一种几乎要将其融入自己骨血般的力道,拥抱在了自己同样单薄,却在此刻愿意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怀里。

      她的怀抱,不像苏晴那样带着书香与茶香的柔软包容,也不像季然那样混合着冷冽香水与理智的疏离清冷。她的怀抱,带着一丝属于少年人的、青涩而坚硬的骨感,和一股蓬勃的、混合着阳光味道、淡淡松节油以及年轻生命特有的、充满了原始韧性与热度的气息。

      “哭吧。”夏禾将下巴轻轻抵在林晚的头顶,一只手笨拙却温柔地、一下下拍着她因哭泣而起伏不定的背脊,声音因为压抑着某种情绪而显得有些沙哑,“没关系的,哭出来就好了。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都哭出来……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不管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我都在这里。我绝对,绝对不会离开你。我发誓。”

      在青石巷逐渐变得明亮而喧嚣的晨光里,在那扇象征着最终失去与温柔拒绝的紧闭门前,林晚终于彻底卸下了背负已久的所有沉重盔甲、所有成年人的体面与伪装,在一个比她小了整整十岁、本该是她去照顾的女孩那虽然单薄却无比坚定的怀抱里,像个失去了全世界、迷路无助的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

      她那瓶早已布满裂痕、勉强维持着形态、名为《梦境》的香水,在这一刻,伴随着苏晴这最后一块基石的抽离,伴随着她内心世界的全面崩溃,被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彻底地摔碎在了地上。玻璃四溅,精心调和的香液横流,所有曾经寄托其中的美好愿景、复杂情感与苦苦维持的平衡,都化为了一滩无法收拾的、混杂着苦涩的、刺鼻的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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