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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事没事
人们常说，苦难是文学的温床。
可人家说的那是要么是生活上遇到不顺了，要么就是文艺病犯了，心里头堵得慌，得开个口子，洋洋洒洒释放一下。
常铮铮就不一样了，他被苗小云放松的手法按得压抑地嗷嗷叫，可怜得不忍卒听。苦也苦了，痛也痛了，结果脑子里面完全是蒙的，蹦不出半个屁来。
“哎呀，嘿嘿。”苗小云虽怜香惜玉，却为了效果而绝不手软，还要反过来批评小常。
“你看你，萧教练不管着的时候，果然偷懒了，没有好好放松吧？”
身上没一个地方是不酸疼的，常铮铮连反驳她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再一次为鱼肉，努力忍住，不要再屈辱地叫喊出声。
小云支着手肘，笑嘻嘻：“这么痛哇？这样吧，我给小常讲个故事，分散下你的注意力。”
“有个人，叫陈万理，他办了件挫事，然后非常羞愧难当地逃跑了……”她手上力道不减，开始絮絮叨叨。
常铮铮疑惑，还以为自己掉进了盗梦空间：“啊？”
她却哼哼地笑起来，一巴掌拍在常铮铮背心上：“欸，这个叫引入，你慢慢听嘛！”
“还没隔几天呢，他就又来健身房了，这次不一样，请的是个新人女私教。奇了怪了，也不刁难她，也不和其他男教练眉来眼去，是不是听着，还觉得他要改邪归正了呢？
结果呢？结果可太吓人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继续讲下去。
“陈万理这个人，偏偏就是他们家的小儿子！老父老母封建得很！昨天迟到一小时，人一问：和相亲对象扯证去了！”
她说得发狠忘情，手上力道反而是收敛了些，给了常铮铮喘息的机会。
苗小云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合着他找女教练，就是为的做个脱敏训练呗！什么事都干的出来，呸，我真是看不起他！”
她伸手去掰扯常铮铮肩膀，将人扶起身来，而后与他肩并肩坐在一块。此时常铮铮四肢软烂如面条，勉强维持着一些神智，用来听身旁人讲话。
常铮铮摇摇脑袋，他知道陈万理是个疯子，却没想到会失智到这步田地……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跟他结婚的女生很可怜。”
“哎呀，是啊！”苗小云见他难得表态，就很殷勤地去帮他捶捶大腿，底下那人便又立刻龇牙咧嘴起来。“过去了，肯定是得给人生个孩子，又当老婆又当妈！天哪！”
关于自己的情绪，她总是不加掩饰的，此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愁容转笑，换上了一副促狭表情，凑到常铮铮耳边问：“诶，小常，那你呢？”
“我什么？”常铮铮并拢了两条腿，乖巧地端坐着，额角滑下一滴汗。
苗小云被他逗笑：“干嘛这么正经！当然是……”
“你喜欢的人……喜欢的类型，之类的？”
她眼里堆满了笑意，扑闪扑闪，望着常铮铮，八卦之情溢于言表，一只手还不闲着，帮他揉捏揉捏大臂的肌肉，戳戳人腰际。
常铮铮很少被人问到这样的问题，他的脸有一点红，此刻转向一边，唇角也抿紧了，总之是缄口不言。
“啊！小常好坏！”小云撒开手，轻声嘟哝。
见她叽叽喳喳的模样，常铮铮倒也不觉得聒噪，反而有趣，于是偏着头微微笑了下，开口道：“小云姐猜吧。”起身便支着两条略微打颤的腿，走向了更衣室。
——
工作日中午，咖啡馆中的人并不多。常铮铮挑选了一个最为舒服的角落窝着，取出放在健身包隔层内的平板与蓝牙薄膜键盘，准备听着舒缓的爵士风音乐，理一理半成品大纲。
他有记录卡片大纲的习惯，这次依旧是取出来一沓，依照侧边不同色的索引找出了一张，若有所思。
陈万理那件事发生后，他真的采纳了潘明河的意见——要将他变成一个反派人设候补位，而此刻却只是提笔，在卡片右下角画了一个小小的“×”。
许多时候，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会远比小说情节魔幻。
好在此刻的常铮铮身体健全，心理状态也平和良好，这才能有区别于两三个月前的足够精力与心思，来像从前那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日子一样，事无巨细地考量每种情况的可行性与可读性。
嗯，这得谢谢将自己一把拉出来的潘潘，感谢自己的坚持努力……
感谢……遇见萧教练——忽然又不想感谢了。
回想起前几日，萧骏用那副样子和自己接触……小常只好将自己的脑袋埋在臂弯里，长叹一声。
这人总是搞得自己很羞耻，却又耿耿于怀……
——
昨晚，常铮铮随手翻了一篇公众号推文当做睡前读物，其中恰巧摘录了他中学时十分喜爱的《涅朵奇卡》一书中的语段。
过去他有多爱揣摩人物的心理，此刻他就对自己的心境感到多么深刻的迷茫。
心纯才得以见真。可究竟如何才称得上是“纯”？如今与那扰乱自己心境的人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二人的动机本就都不“纯”……
常铮铮拨弄指节，他不想独自一人受蒙蔽。
——我对他，究竟是真的铁树开花，有了恋爱的情感，又或者只不过是……从小到大同性好友空缺的代偿？
他考虑事情时，总会先向最坏的方面想，像某种保护机制似的。
谈及友情，便不得不想起自己最好的朋友……他一向痛恨歪曲友情与爱情的行径，此刻更不愿将心中情意草率断定为友情——这是种玷污，对友情纯洁性不可饶恕的玷污。
涅朵奇卡与卡加郡主之间满是爱，可那是友爱之爱，她们将对方称作“我可爱的天使”，而常铮铮却死都没有这样的脸皮与自信，对萧骏讲出同样的话……
无论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都比自己更加年轻鲜活，热烈而纯粹。她们用不着审时度势后再开口夸赞，总是那样的直白真挚，连爱都澄澈纯净，一丝糟糕的情欲也不带。
可常铮铮何尝不真挚？他自然明白萧骏心意，那一点孩子气的，想要逗弄人、与人玩闹的蠢蠢欲动或许相通，但若摒弃了那点藏在皮肉之下的冲动的话，这份情意似乎又什么都不是了……
他难得急切而又苦闷，被如露如电的缥缈物抓心挠肝，此刻也要脸红如罂粟花，脑中空空。
抿一口咖啡，热乎的摩卡早已变成温的半杯，最最难喝。常铮铮微微感到头晕目眩，咽下一口，只感觉油脂糊在了上牙膛。
——
“小常？巧了，正找你呢。”
熟悉的低音在身前响起，常铮铮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来，下一瞬，萧骏爽朗的笑颜便撞入了视线中。
刚刚还在烦恼这个人的事，此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常铮铮又是眨眨眼，轻飘飘地回避一下，将手中捏的略微发皱的索引卡倒扣在桌上，随后示意萧骏也坐下。
那些小动作被萧骏尽收眼底，于是他毫不掩饰地轻笑，只是俯下身，两手轻轻撑在矮矮的茶几旁，对常铮铮说：“晚上有事么？”
“请你喝一杯，就去上次那个酒吧。”
常铮铮头顶暖灯照下来的光线再一次被萧骏挡去大半，他被迫直视对方的眼睛——这姿势像是在威压，而萧骏眼神中却只余下温和的邀请意味，看得常铮铮喉头一紧，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对他亲密的照拂，头似乎更晕了些。
他吞吞口水，清了嗓子后摇摇头，反过来问萧骏：“有事吗？”
脱口后他才感觉滑稽，自己的羞窘总无处安放，拿人家问过的话再问了一遍，这是何意啊？
“没事啊。”萧骏笑着，“没事，就不能喝了吗？”
他殷勤的态度摆在那，从来如鱼得水，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总是轻松自在得过分，常铮铮有种奇异的预感，只求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不是要拿他消遣，毕竟自己喝不了太多……
此刻的萧骏仿佛是那个真正站在上帝视角的笔者，早已洞悉了常铮铮的内心。今晚便要借助酒精的威力，在那份原有的冲动处火上浇油，要把他迷茫的一颗心烧透才肯罢休。
这把火来的很是时候，它试图将常铮铮用于蒙眼的纱一股脑燎去。心中浮现出一双手，正把他向萧骏身边推，纯粹的求知欲与对陌生事物的恐惧融在一道，鼓鼓胀胀，几乎要破壳而出。
他见到萧骏向上抬起的嘴角，那面对自己时总会软和下来的眉眼，以及那结实强壮的手臂线条，再到……将胸前衣料拱起一道弧度的饱满肌肉……
常铮铮只在更衣室中见过一次萧骏裸着上半身的模样，老实说，真的很大，又因放松的状态而格外柔软，让人格外不好意思……
——上次他没有喝酒……如果他喝了，醉了，是会变得更软一些，还是……
常铮铮心虚，不敢再向下想，怕过分诚实地写在脸上。
每次看久了萧骏，他总会分神，却又因看透了萧骏此举是建立在“欺负”自己的基础之上的，这才敢肆无忌惮地，报复一般地抒发自己的一些坏心思。
他微微垂头，故作镇定：“没有……那，那就去吧。”
闻言，萧骏终于肯站起身来，将暖黄的灯光交还与他，笑着说：“好，晚上八点。”
“……就我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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