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册：天命

　　禾攸宁一脚踏在石板上，溪流奔涌着从石板桥下拥挤而过。蜿蜿蜒蜒的台阶旁边尽是绿木葱葱。这里是神女村，五大家拜访的最后一站。眼前明媚可爱的女生正是禾印蓝的孙女，下任栖族神女禾攸宁。

　　栖族是一个很古老的民族。上古时期栖族祖辈居于今地原省太丘一代，先祖曾为黄帝驭龙、凤等神兽。后天地间灵气不存，神兽凋零。朝代更换，为躲避战乱、活埋，栖族选择南迁，一路南下至云贵、岭西一带。

　　禾家是继承上古驭兽官传承较全的一脉，其后人以乐器和口技之术驭百兽虫鸟，现居于云贵汲水市市郊。

　　禾家保管着三大古老经书之一的《连山易》，以及传于神女的独特功法“凤凰心”。

　　族中男子习驭兽之术，为神女守卫，同时为神女培养坐骑。但是唯独凤凰不可为之驱使，只有拥有“凤凰心”的神女才能做到。

　　石牌坊下，禾攸宁远远的朝前方的男人招手，笑着迎上前。牌坊上刻着栖族古老的文字，意为“凤凰”。两人笑着打了招呼，问着彼此的近况。

　　“我以为你会先去拜访那位青山剑的传人呢？”禾攸宁说道。她刚通过联络网得知这个消息时内心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她再三确认了这一消息，在得知风季安会去拜访他后，才终于相信了。因此禾攸宁以为风季安会先去新的传人那看看，毕竟那个地方里墨家不算太远，比她这里要近。

　　“没有，你明天不是有事吗？所以我没改计划，还是先来你这里看看。”风季安说道。

　　“明天要去敦煌学习交流，行程确实比较紧，但你放心那天我肯定不会迟到的！”禾攸宁笑着说道，她姿态随意活泼，两只大大的杏眼笑起来弯成一对新月。

　　风季安被她的情绪感染，行程的疲惫在一瞬间减轻了许多。他笑着点点头，“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的，大家都理解。”

　　“那可不行！”禾攸宁不赞成地说道，“这种大事我肯定不能迟到。”

　　他们一路走着，穿过栖族的一幢幢老房子，水声潺潺，就这样伴着风，一路走到了凤凰冢。这里埋葬着历代神女，禾攸宁的姥姥禾印蓝也埋葬在其中。

　　风季安先祭拜了祖先表明来意。树叶裟裟被吹响，于空中卷着、飞舞着，飞过一座座神女的墓碑，将消息传给每一位栖族神女。

　　她们都曾守护着这片土地，这份传承。禾攸宁微笑看着那些飞舞的树叶，远处，青山连绵，亘古不断。

　　祭拜后两人往禾家老宅走去，风季安低头看到禾攸宁带着忧愁的脸庞，关心的问道：“怎么了？在担心什么事？”

　　“我……我始终无法凝聚属于自己的‘凤凰心’。”禾攸宁轻轻叹了口气，蹙起眉看向风季安，语气中带着担忧和着急，“……恐怕会拖你们的后腿……”

　　风季安听了仔细思索道：“都按禾奶奶说的做了？可有请教过族中长辈？”他顿了下安慰道：“也不要太着急，慢慢来，坚持下去，也许是到了平台期。”

　　禾攸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好，我会继续努力的。”她想到了姥姥留下的那个银凤冠，自己有时抚摸她，总能感到里面还存有凰息。可是经书中不是说凤凰随主吗，姥姥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按理说属于姥姥的“凤凰心”也已经早该消散了，为什么她还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过于思念姥姥的原因，所以思想会先入为主，认为里面还存有属于姥姥那只凤凰的凰息，就好像她老人家从未离开自己一样。

　　两个人在旁边逛着，风季安跟她聊着关于龙骨的事，禾攸宁心中的担心又增加了。

　　“要不我到时候带着姥姥的凤冠过去吧！”禾攸宁突然兴奋道，“万一我到时候帮不上什么忙，还可以借助一下凤冠。小青我也会带过去的。”小青是禾攸宁养得一条青叶蛇，她用驭兽之法养了这个小家伙，可以帮她做不少事。

　　她其实比较怕一些长相古怪又凶狠的虫子，族中长辈的一些蛊虫她不得不去看去学习，但是自己却很少去炼。

　　禾攸宁只有一条青叶蛇，和辟邪蛛，都是治病防护的用处，她并没有炼制杀物。唯一天生具有毒性的青叶蛇还被她牢牢管着，用羽轴控制着毒液的分泌，性驯得极为温顺。虽然族中长辈多次劝说，但她一直没有改变想法。

　　直到收到风家的传信，她才意识到，现在不是她活在和平温室幻想中的日子。身为神女传人，她的责任需要她做出改变才能去守护这片土地。

　　于是，前一段时间，她才开始真正实践炼制毒物，并改变驯化方式。禾攸宁打算等自己成功的那一天再跟大家说这件事，她边想着，心中边暗下决心。

　　风季安知道，眼前的女生只是过分的谦虚而导致有些不自信。她的本领比她想象的要大。但也有她需要迈过的门槛。

　　“也可以找我本家的堂叔，他有只很厉害的毒蛛和铁银线虫，是他培养的灵种，到时候应该可以帮上忙。”禾攸宁依旧说道。

　　风季安的目光闪了闪，没问什么，只是道：“好，那到时候就麻烦你们一起来了。但是凤冠就不必了。”风季安温柔的道，“姥姥已经去世了啊攸宁。”他悄声提醒道。

　　禾攸宁抬起脸，两人目光相接，不知为何她心中一空，急忙掩饰道：“是啊......”

　　禾攸宁的心中没多少底气，她眼珠转了转，低声道，“那我再想想我还能做些什么......”

　　风季安笑道：“攸宁，除了功法灵力，你还有学识与智慧啊。你的考古知识，对历史的见解一定可以帮我们不少。”

　　“嗯。”她点点头，随即扬起笑脸，两人继续往前走。

　　二人走到禾攸宁现在的住处，禾攸宁的母亲禾慧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头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她才五十岁而已。

　　风季安先一步跟长辈打了招呼，禾慧淡淡地点了点头，面容平和。

　　她没了之前的傲慢、不屑和后来的抑郁，看到五大家的其他人也不再如往常那样烦躁不耐。

　　禾慧曾经渴望逃脱出身，却阴差阳错的甩不掉。别人利用她，欺骗她，尝过恶果后是家人再次接纳了她。让她留在故乡，照顾她，帮助她恢复心灵和身体上的伤口。

　　禾慧也恰恰说明了为什么几千年来，神女传承如此艰难和稀少的原因。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了解、接受这份文化，更有甚者在听到这几个字时就不屑的嗤之以鼻，懒得去看一眼相关的内容，而只是随意且怀揣着恶意去揣测里面的内容，以增加自己贬低它的底气和勇气。

　　而想获得凤凰心，愿意学习还不够。要能经得住痛苦的历练，心志的磨砺，直到找到属于自己人生方向的那一份心，方可拥有一颗坚定的“凤凰心”。

　　如禾慧这样的，或天资不够，或对这份传承的内容无半点兴趣。没人知道禾慧是否后悔，哪怕现在她依然不提“神女”两个字。但聪慧如她，一定知道自己再无半点成为神女的可能。

　　每天的大部分时间，她都是这样瞭望，不知道在看什么。她有时会在村子里或者周围转转，她好像不再厌烦这个村子，她似乎看了进去，但又从未放在心里，无人知晓她的心究竟属于哪里。

　　禾攸宁有些拘谨地低低喊了声：“母亲。”

　　禾慧看着自己的女儿，知道他们是有事要谈。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只是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禾攸宁垂下眼帘，看着母亲的背影，然后跟风季安走进屋子。

　　老宅是禾家祖辈传下来的四层石楼，是这个村里最高的建筑，雕梁画栋显示着屋主人曾经显赫的家世和荣耀。后代在维护时只做修缮，不改变建筑的原貌。

　　他们直接去了二楼，禾攸宁回房拿出她整理好的资料。

　　“这就是你需要的了，文物地理在前几页，人员名单在后几页。”禾攸宁坐下来，烧了壶水。“从我这里整理的数据来看，文物产生灵气的速度并没有很快，而且数量很少。人物名单我也告诉了墨家，请他们帮忙看着。博物馆里有几位信得过的是我在联系，有情况我会及时告诉你的。”

　　“好。”风季安点点头，翻看起了禾攸宁整理的资料。上面记录了这些年禾攸宁及其族人观察到的山川地脉和文物的灵气情况，以及风家后来提醒的要留心注意的不法分子和境外势力的渗透。

　　风季安仔细地看着。从资料来看禾家守护的地脉灵气产生的程度并不弱，虽然和谢家主宅比是差了很多。

　　想到谢家，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风竞泽的汇报，面上带了丝笑意。

　　之前他就和风、青两家爷爷讨论过谢家守护山神的存在。他认为哪怕灵气不存，山神也一直存在着，只是融入了山体中大地深处休养生息。

　　而现在世间重新拥有了灵气，他猜着谢家的山神可能便会重新拥有了灵体。

　　相比于地脉中蕴藏的灵气，文物上的就显得稀薄。但依旧有少数文物上附着的灵气出乎他的意料。他翻看起人物名单，将他们的名字和面孔熟记。

　　“电子版已经发到了数据库里。”禾攸宁补充道。

　　“你做得很好。”风季安合上资料。“谢谢。”

　　禾攸宁只是一笑，并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多的事情。

　　“辛苦了，守护山脉灵根的长辈们也辛苦了。”灵气复苏以来，禾家对于山林寻测的范围渐渐扩大，需要的人手也更多。

　　但禾家却没有这么多人，特别是还坚持修习功法的族人。

　　因此，一位族人所需巡逻看守的土地范围极广，任务更加繁重。后来有科技的帮助好了很多，再加上中央派来的地质勘测人员和护林员，才渐渐减轻了禾家族人的工作量。

　　“如果可以，我想拜访一下他们，亲自表达我的感谢。”风季安说道。

　　禾攸宁静静点了下头，垂下眼睫，内心很愧疚。她身为神女传人做得工作却是族中最少的，危险和更劳累的事都由长辈们来担了。

　　她敛去内心的想法，将其抛之脑后，笑道：“好啊！我这次也正想给你看看我栖族所守护的山脉。”禾攸宁站起身，眼眸亮亮的。

　　风季安微微一笑，道：“我的荣幸。”

　　地母山是这里最大的山脉，一条小河的水脉自雪山而来，从地母山中穿流而过，支流经过村庄，最后汇入峡谷之中。这里水质清澈，奔流不息，是上天的恩赐。

　　禾木是禾攸宁的堂叔，和她的婶婶一起守护地母山东北和西北的千里地脉。

　　得益于科技的发展，这里的住宿条件好了很多，新的科技产物能很好的防蚊虫和毒虫的叮咬，少受些苦。除了人为看护，禾家还会借助科技监控。

　　在八百米处还有个警卫亭，有紧急情况会及时通知当地武装处并自动传输现场画面。除了常住于此处的守山人，青家还会派出几位相应的研究人员和禾家人一起来探测灵气滋养对于草木生长的影响。禾攸宁也是此类灵草的研究者之一，还是省博物馆的研究员。

　　风季安一踏进地母山脉就倍感舒适，身心随天地之广立刻伸展开来。

　　他们越往里走越靠近地脉，风季安伸出手，绿色的点点荧光汇聚在周围。禾攸宁开心地看着那些绿色的灵气，风季安将它们轻轻一推，送近周边树里，灵光融入树身。

　　禾攸宁“哎呀”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忘了给你看我们之前给树木拍得透析片了。用雪石和卯丝做得镜片能更清楚的看到树木因为吸收灵气而点亮的支脉。这相当于一种重塑，这类树木成长得更好。更大更繁盛。”

　　雪石，是灵气复现后于雪山水脉河床底出现的一种，质若雪花的白色石头，其中蕴灵。

　　“卯丝”术是栖族百虫脉的独门绝技。由数千根极细的灵蛛丝排列拉伸组成。银丝互相紧紧粘连在一起压伸成一个平面，经过三种不同颜色火焰的淬炼，成一面小镜。镜面清透如冰，可内观植物、动物体内的灵气情况。听说功法强盛的人可以重新拆镜成丝再作武器之用，顺时再凝回。

　　风季安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猜的八九不离十，这镜子，确实是禾泰做的。

　　风季安对禾攸宁道:“没事，通过你的描述我可以想象到它的模样。”

　　他低头看了眼禾攸宁：“攸宁，你不必太过自责，你一直在努力，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的心中有家族、有守护、有责任。有时候人还是要多走出去，踏踏实实地经历成长，不需要着急，我们都会帮助你。”

　　禾攸宁抿紧嘴唇，点了点头，并不是很想纠结于这个问题。她转头冲风季安一笑，示意没问题。

　　禾木早就通过仿生监控摄像头发现了他们的到来，等候在前方。

　　禾攸宁看到他眼睛一亮，“木叔！”她开心地挥舞着手臂。

　　“小宁。”禾木笑着，拍了拍侄女的肩膀。

　　“晚辈风季安见过禾木前辈。”风季安认真的行了个礼。

　　禾木点了点头，打趣道:“早听闻风家少主仪表非凡，今日得见，才知传言不然，今日一见才知何为天人。”风季安连连摆手不好意思起来，三人都笑了起来。

　　禾木领着他们在山脉上行走，远处翠绿山脉延绵不绝，耀日投下金光璀璨。

　　他们皆是修行之人，所行之处，对土地灵气变化得以细细感受。

　　禾木带着他们走进树林，藤花绕在枝干上。禾木带着他们走了进去。

　　“看。”他手一指，那朵紫花野花的花蕊上，金色的灵气点附在花蕊上。

　　“小宁，来。”禾木示意她伸出一根手指，去触碰那点灵气。

　　禾攸宁伸出手，在她手指快要碰到那金光时，灵气晃晃悠悠，就像小花仙刚刚苏醒，晕乎乎地在勿一旋转。金光一晃，慢慢靠近她的指肚，没入肌肤中，不见了。

　　禾木面带笑意的看着这一幕。禾攸宁惊讶道：“怎么会这样，我没想要吸收啊。”风季安看着禾攸宁，内心不禁叹息。

　　禾木热切的看着自己的侄女，语重心长道:“小宁啊，因为此间山川已经认可你为守护神女。你的努力，禾家的努力。万物有灵，天地明德。顺时合序，神鬼吉凶，天且弗违。你对它们爱护，它们也会对你爱护啊。”

　　禾木看着那朵小花，“这，就是它们的心意。”

　　禾攸宁看着那朵花，道:“我守护它们是因为真心对它们喜爱，不求回报。我只愿生灵可以永葆它的璀璨和生机。如我国传承一样。”

　　禾木看着她，点了点头，“正因如此，才是大德。”三人各行其礼，拜谢天地山川对他们的馈赠与爱护。

　　二人接下来继续陪着禾木一起看山，三人边走边聊，禾木跟风季安说了这些年山川灵气的一些情况。他们又去往一条野溪，去看溪流的变化。

　　到了快下午的时候，他们一起走到了颜庆山口，这可能就是一天之中禾木能够和妻子相聚的机会。

　　禾苗在另一处守山，他们相约每天的晚饭或者中饭一起吃。有时候，彼此因为守山走得远了，中午就赶不回来，只好约定晚饭再见。无人机准时送来了美味的餐食，四个人团聚坐在一起。

　　大地为桌，天穹为顶，说说笑笑，和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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