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与老狐狸搓肚兜

　　星岚谷的暮色总带着三分缱绻，将漫山草木染成暖橙，溪边老槐树的枝桠垂落，红透的槐果在风里轻轻晃荡，偶尔坠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酸甜气息。苏洛洛抱着刚晾干的画轴往竹屋走，指尖拂过画纸上晕染的晨雾与溪光，嘴角噙着藏不住的笑意——这是她回谷后耗时半月完成的《星岚十二景》，每一幅都浸着谷中的朝暮与烟火，再过几日托人送往京城画坊，便能换得几箱上等宣纸与新调的矿物颜料。

　　刚到院门口，便见吴渊立在石阶前，玄色衣袍被晚风掀起一角，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凝着几分凝重，正望着敞开的竹屋门内。苏洛洛心头一紧，快步上前：“云大哥，怎么了？”

　　吴渊侧身让开，屋内的景象瞬间撞进眼底——原本整齐的画案被掀得歪斜，狼毫笔散落在地，砚台翻倒，墨汁在青石板上晕开大片乌黑，而她方才小心翼翼放在桌角的《星岚十二景》卷轴，竟一幅不剩，只留下几道凌乱的划痕，像是有人匆忙搜寻时留下的痕迹。

　　“我的画！”苏洛洛踉跄着冲进屋内，指尖抚过空荡荡的桌案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些画里藏着她与吴渊在老槐树下看日出的剪影，藏着画千骨月下练剑的身姿，藏着老狐狸蹲在溪边啃野果的憨态，是比金银更珍贵的念想，怎么能丢？

　　“别急，洛洛。”吴渊跟着走进来，指尖凝着淡淡的玄天真气，缓缓扫过门窗与地面，“门窗完好，没有撬动痕迹，地面只有半枚浅淡的脚印，尺码偏小，轻功应当不弱。且脚印在院门口便断了，显然对方对谷中地形极熟，怕是早有预谋。”

　　“定是偷画贼！”院门口突然传来老狐狸的嚷嚷声，他怀里还揣着半串刚摘的野葡萄，紫红色的汁液沾在嘴角，身后那条蓬松的白狐尾绷得笔直，活像只被惹毛的毛球，“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看我不把这兔崽子揪出来扒层皮！”说着就要往外冲，却被身后的画千骨伸手拽住手腕。

　　画千骨的白衣上沾着些草屑与泥土，显然刚从谷外巡查回来，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语气平静却带着笃定：“我方才在谷口溪边查看过，青苔上有新鲜的踩踏痕迹，方向是西南的鹰嘴崖。那地方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最适合藏匿。”

　　“鹰嘴崖？”白袍老者拄着拐杖慢悠悠从竹屋后绕出来，银白的发丝被晚风拂得微动，他捋着胡子晃了晃脑袋，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老夫方才观天象，见西南方向煞气郁结，想来那偷画的小贼还没走远，此刻怕是正在崖下的山洞里调息，想等夜色深了再脱身。”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苏洛洛攥紧衣角，眼底满是焦急与坚定，“那些画对我很重要，我要亲自把它们找回来。”

　　吴渊望着她眼底的执拗，终究没忍心拒绝，只是温声道：“好，但你需紧紧跟着我，切不可擅自行动。千骨，你与白老居中，老狐狸断后，我们速去速回。”

　　一行五人踏着渐沉的暮色，沿着山道往西南方向的鹰嘴崖赶去。山道两旁的树木影影幢幢，枝叶交错间，偶尔有夜鸟被脚步声惊起，发出几声啼鸣，更添几分幽深。老狐狸走在队伍最后，狐尾时不时扫过路边的野草，鼻尖嗅个不停——虽说如今成了闲散人，可当年在朝堂上查案的敏锐本能，半点没减。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老狐狸突然停下脚步，狐尾猛地竖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前面有人，气息很弱，藏在那块大岩石后面。”

　　众人立刻屏住呼吸，放缓脚步往前挪去。顺着老狐狸示意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块一人多高的岩石后，隐约蹲着一道黑影。那黑影似乎察觉到动静，猛地起身，怀里抱着的卷轴在月光下露出一角——正是苏洛洛画轴上特有的青竹纹装裱！

　　“我的画！”苏洛洛心头一喜，刚要出声，却见那黑影迅速将画轴举过头顶，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声音沙哑又带着威胁：“别过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把这些画全烧了！”

　　“你想要什么？”吴渊上前一步，挡在苏洛洛身前，眼中闪过冷光，指尖悄然凝聚真气，“画你可以拿走，只要你不伤它，要银子还是要武功心法，都可以谈。”

　　“我不要银子，也不要普通心法。”黑影冷笑一声，目光锁定吴渊，“我要你的玄天真气心法！只要你把心法写下来给我，我立刻把画还给你们，绝不食言！”

　　玄天真气是吴渊师门秘传的顶尖心法，从未外传，若落入歹人之手，不知会掀起多少江湖纷争。吴渊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周旋，一道凌厉的剑气突然从山道另一侧劈来，带着呼啸的风声，直逼黑影持火折子的手腕！

　　“谁？！”黑影惊觉，急忙侧身躲闪，剑气擦着他的衣袖掠过，重重劈在旁边的岩石上，溅起无数碎石纷飞。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道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正踏着夜色快步走来。来人一身玄色禁军劲装，外罩暗红色铠甲，肩甲上的虎头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腰间悬着一柄青锋剑，剑鞘上镶嵌的蓝宝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每走一步，铠甲碰撞便发出沉闷的声响，透着生人勿近的威严。

　　“是禁军统领的装束！”老狐狸眯起眼，狐尾微微晃动，“看这铠甲样式，像是皇城禁军的制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间，那人已走到近前。月光落在他脸上，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容，下颌线绷得笔直，眉峰锐利，一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目光如刀，最后落在白袍老者身上，眉头猛地一皱。

　　方才出手时，他分明察觉到这老者周身有隐晦却浑厚的真气波动，看似年迈普通，实则深藏不露——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这般高手？

　　“老东西，你是什么人？”墨染沉声喝问，手已按在青锋剑的剑柄上，周身斗气骤然爆发，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凌厉的压迫感，“看你周身真气郁结，怕是与这盗匪是一伙的，故意在此设局埋伏？”

　　“年轻人，说话可得讲凭据。”白袍老者捋着胡子笑了，丝毫没被他的气势震慑，反而慢悠悠绕着他转了一圈，“我们在此抓偷画贼，倒是你，一身禁军行头，不在皇城护驾，跑到这星岚谷来，是想越权插手江湖事？”

　　“护驾？”墨染眼底闪过一丝厉色，语气陡然加重，“老子的剑是先皇御赐！奉命巡查江湖异动，缉拿前朝余孽！尔等若敢勾结盗匪，或是与前朝余孽有所牵连，休怪我青锋剑不留情面！”

　　“放肆！”白袍老者脸色一沉，周身的真气瞬间铺开，原本温和的气息骤然变得凌厉，山间的草木仿佛都被这股真气震得微微晃动，“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天外有天！”

　　“找死！”墨染怒喝一声，青锋剑“唰”地出鞘，剑光如练，带着雷霆之势直劈白袍老者面门——他自幼习武，练就一身“无极真气”，十步之内杀人不留活口，在禁军之中从无对手，如今被一个老者挑衅，早已按捺不住怒火。

　　“住手！”吴渊见状，急忙上前阻拦，可两人出手速度太快，他刚迈出一步，剑气与真气已轰然相撞。

　　“嘭——”

　　一声巨响，气浪瞬间席卷开来，山道两旁的树叶簌簌坠落，地面的碎石被震得弹跳起来。墨染只觉一股浑厚的真气迎面而来，虎口瞬间发麻，青锋剑险些脱手，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震惊地望着白袍老者，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这老者看着身形单薄，真气竟如此霸道？自己的无极真气向来刚猛，今日竟被人轻易接下，甚至隐隐被压制？

　　白袍老者也微微侧目，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年轻人，力气倒是不小，就是火候差了点，真气太刚猛，不懂收敛，久了容易反噬自身。”

　　“老东西，你敢看不起我！”墨染被激怒，脸上青筋暴起，再次提剑上前，剑气纵横交错，招招直逼白袍老者要害。白袍老者却不慌不忙，仅凭手中的拐杖应对，拐杖每一次轻点，都恰好落在剑招的破绽处，看似慢悠悠，却招招克制，把墨染的刚猛剑气化解得干干净净。

　　两人你来我往，剑气与真气碰撞的声响在山谷中回荡，震得周围的夜鸟纷纷惊飞。老狐狸看得目瞪口呆，狐尾都忘了晃动：“这小子……居然这么能打？还有白老，平时看着慢悠悠的，没想到这么厉害！”

　　画千骨凝眸望着战局，轻声对吴渊道：“白老的真气内敛绵密，走的是以柔克刚的路子，墨染的斗气刚猛有余，韧性不足，再打下去，必输无疑。”

　　吴渊颔首，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黑影身上——那黑影趁两人打斗，正悄悄往后退，显然想趁机逃跑。他刚要提醒众人，苏洛洛已先一步察觉，弯腰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看准黑影的脚踝用力掷了出去。

　　“哎哟！”黑影吃痛，踉跄了一下，怀里的画轴掉落在地。他顾不上疼痛，转身就要往山道深处跑，却被画千骨飞身拦住去路。

　　画千骨身形轻盈如蝶，指尖凝着剑气，瞬间点了黑影身上的几处穴位。黑影浑身一僵，当即瘫倒在地，动弹不得。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正在打斗的墨染和白袍老者。墨染余光瞥见黑影被擒，心中一急，剑招愈发凌厉，却因心神不宁露出破绽。白袍老者抓住机会，拐杖轻轻一挑，便将他的青锋剑挑飞，紧接着，拐杖柄重重敲在他的肩头。

　　“唔！”墨染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肩头传来阵阵酸痛，却依旧倔强地抬头瞪着白袍老者：“老东西，你偷袭！有本事光明正大跟我打一场！”

　　“兵不厌诈，这也是武道的一部分。”白袍老者笑着收回拐杖，弯腰捡起地上的青锋剑，扔还给墨染，“你小子倒是块好苗子，就是性子太烈，得好好磨磨。”

　　墨染接过剑，刚要反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墨染？是你吗？”

　　这声音……

　　墨染猛地转头，顺着声音望去——月光下，那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身形挺拔，眉眼间的轮廓虽比记忆中添了几分慵懒，可那股藏在骨子里的锐利，他绝不会认错！

　　“陛……陛下？”墨染瞳孔骤缩，手中的青锋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当即膝头一软，重重跪伏在地，铠甲与山石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颤抖，“属……属下墨染，参见陛下！属下奉新帝旨意，巡查江湖缉拿前朝余孽，寻了您整整半年，今日终得相见！”

　　“别叫我陛下！”老狐狸急忙上前去扶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又透着点不自在，“我早就不是什么皇帝了，如今就是星岚谷一个闲散人，你叫我老狐狸就行。”

　　“老……老狐狸？”墨染愣了愣，顺着他的手缓缓起身，目光下意识扫过他的身后——这一扫，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颗鸡蛋，连呼吸都忘了。

　　月光皎洁，清晰地照亮了老狐狸身后的景象——一条蓬松雪白的狐尾正轻轻晃动，尾尖带着淡淡的金色纹路，毛茸茸的，还沾着几片草叶，风一吹，尾毛轻轻拂过老狐狸的裤腿，活灵活现，绝不是什么衣物装饰！

　　“陛……陛下您……”墨染的声音跟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又尖又颤，手指僵硬地指着那条狐尾，眼神里满是惊骇与茫然，连舌头都打了结，“您的身后……那是……尾巴？！您这是……修炼了什么旁门左道，还是被狐妖附身了？”

　　他跟随萧烈十年，从一名普通禁军小卒，一步步被提拔为禁军统领，亲眼见证过君主坐在太极殿龙椅上号令天下的威严，也见识过他在战场上身先士卒的勇猛，深知萧烈是纯正的人类，可眼前这晃来晃去的狐尾，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认知上，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放你的屁！什么狐妖附身？老子是正经人……啊不是，正经的前皇帝！”老狐狸被他这副惊惶失措的模样气笑了，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这尾巴不是妖物，是千骨救我的时候弄出来的。”

　　墨染捂着头，眼泪都快被惊出来了，视线却依旧死死黏在那条狐尾上，含糊道：“画……画姑娘救您？怎么救的？难道是用了什么禁术？”

　　“不是禁术，是光明宗的秘术。”画千骨见他实在惊慌，上前一步，清冷的目光落在墨染身上，缓缓开口解释，“当年太极殿决战，萧烈被吴渊的玄天真气重创，内力尽散，命悬一线。若杀了他，他的旧部定会借机作乱，天下刚安定的局面又会被打破。我身为光明宗弟子，不能看着百姓再陷战火，便用宗门传承的‘诛邪显形术’，以自身浩然正气为引，将他藏在骨子里的本性具象化。”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一动，老狐狸的狐尾突然自己卷了起来，勒得他龇牙咧嘴，却不敢有半句怨言。画千骨继续道：“萧烈一生机关算尽、狡诈如狐，这尾巴，便是他‘狐性’的具象化。此术以正气为锁，只要他心存歹念，或是想搞小动作，我只需动念，这尾巴便会牵制他，让他吃尽苦头。”

　　“原……原来是这样……”墨染眨了眨眼，看着老狐狸被狐尾勒得皱成一团的脸，又看了看画千骨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淡然，心中的惊骇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从未想过，当年那个高高在上、心狠手辣的帝王，竟会被这样一种方式牵制，更没想过，会有人为了天下安定，放弃复仇，选择留他一命。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对着画千骨郑重拱手：“多谢画姑娘当年手下留情，护住陛下性命。属下当年追随陛下，未能及时劝阻他的所作所为，心中有愧。如今陛下安好，天下太平，属下愿尽绵薄之力，弥补当年的过错。”

　　画千骨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是转身踢了踢地上的黑影，示意该处理正事了。

　　老狐狸揉着被勒得发疼的腰，瞪了墨染一眼：“行了行了，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既然找到了这里，又不想回皇城，不如就留在星岚谷吧。正好谷里需要人手守护，你的武功正好能派上用场。”

　　墨染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属下……属下可以留在您身边？”

　　“不然你还想去哪？”老狐狸翻了个白眼，却悄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留在谷里就得守谷里的规矩，不准再摆你那禁军统领的架子，也不准再叫我陛下，更不准……盯着我的尾巴看个不停！”

　　“是！老狐狸！”墨染激动地应下，目光下意识又往狐尾上瞟了一眼，见老狐狸瞪眼，连忙收回视线，憋得满脸通红，却难掩眼底的笑意。

　　白袍老者看着这一幕，捋着胡子笑了：“好啊好啊，多个人多份热闹。墨染啊，你这性子太烈，真气又太刚猛，以后有空，老夫可以教你几招敛气的法子，保准让你的武功更上一层楼。”

　　墨染闻言，立刻对着白袍老者拱手行礼：“若前辈肯指点，属下感激不尽！”他方才亲身体验过白袍老者的厉害，深知对方是难得的高手，能得到指点，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吴渊看着几人融洽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转头对苏洛洛道：“洛洛，我们去把画捡回来吧，别再让它受损伤了。”

　　苏洛洛点点头，快步走到散落的画轴旁，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捡起，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月光落在画纸上，那些熟悉的山光水色映入眼帘，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嘴角重新扬起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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