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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到这地步,娟宁才终于想起来覃姝临消失前留给她的那句话——什么都不要信。
她向后退了一步,视线越过姜得月向深坑中看去。
一个无头女尸半跪在法阵中央,地上的尖刺自上而下穿过她的胸膛,将她死死地钉在地上,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长剑斩断最后一处链住她手脚的锁链,踹翻祭坛将那女尸抗到背后,剑刃卡着石缝,几步借力跃了上来。
她没看见姜得月,也没看见娟宁和她身后的两人,径直从几人中间穿过,惊起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风。
又是覃姝。
娟宁看了一眼姜得月,显然姜得月也看不见覃姝,这方洞穴里的三波人好似分处不同的时空,本应各自安存互不相扰,可偏偏有一个不合时宜的搅局者,将井然有序的一切硬生生给搅成了一锅乱粥。
这个搅局者是她吗?
娟宁看向姜得月,她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手上的人头断口处还在往下滴血。
覃姝与她擦肩而过,散落的发丝拂在她脸上,蹭起如有实质的痒意。
娟宁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忽然开口道:“你想带我去哪?”
姜得月与覃姝同时怔住,覃姝看不见她,手上的长剑一转,飞身刺向声音的来处。
娟宁撤步向后,蓝雪扬和争荣不知她又发什么疯,正要说话,却听娟宁又道:“尸体残缺不全,带走又有什么用呢?”
姜得月悲喜交加地盯着娟宁看了一会儿,拎着头消失在了原地。
漆黑的甬道中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车轱辘碾碎枯草的响动,未见人影,声音先荡了进来。
“来人家里做客,主人未见就急着走,不太合规矩吧?”
那声音雌雄难辨,低沉沙哑,乍一听有点像沈东凰,覃姝停下脚步,剑尖在石壁上弹了一下,道:“家住在这种地方,司明大人倒是好雅兴。”
甬道里渐次亮起灯火,照亮了声音的来处,一个病弱的年轻女子坐在轮椅上,身侧站了个戴着斗笠看不清脸的少女。
司明笑道:“覃姝,少年人有胆气是件好事,可这里不是你能逞英雄的地方。”
她的额上有着跟沈东凰差不多的长疤,随着话音像长虫一样在脸上蠕动:“看在你老师的面上,把你背上的人放下,我不问你的罪。”
覃姝手上的剑发出森森寒光,她将背上的女尸转了一下揽在怀里,沉默着没有说话。
司明笑着叹息:“覃姝,你是鹤山收到过最有天赋的孩子,不要想不开走歪路。”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少女抬手撒出一把蓄了气的飞针,覃姝护着怀中的女尸边打边退,飞针落地渗入土里,又像银蛇一样探出头来,去追咬她的脚面。
突然,她脚步一停,倒转长剑向后刺去。
她退到了娟宁怀里。
娟宁侧身躲过,双指拈住剑刃往后一退,按住她的肩膀道:“别打,自己人。”
此情此景之下,哪里会有什么自己人。
覃姝手中长剑一转,蓄力一击,直刺娟宁要害。
娟宁仰身向后躲去,她自见面起就从未见过覃姝使剑,不知她的剑法竟这样精湛,剑招细密如雨,虽见不到她人,但寻声辨位,预判着她可能的落脚处,竟一剑一剑地将她逼至了死角。
娟宁许久未见能伤她的刀刃,被她逼得指化成刃,架住剑讨饶道:“别打了,真是自己人。”
覃姝完全听不进去,轻巧抖开她的指刃,长剑疾进凶残无比,一剑快似一剑,娟宁无奈地撤手,为表诚心,滑步与她拉开距离,转头袭向那轮椅上的女子。
司明安坐不动,一旁的少女腾空跃起,挡在她身前在虚空中与娟宁对了一掌,娟宁感到手心一阵发烫,但攻势未停,五指化刃向她面门袭去。
那少女险险避过,停稳后又生接了她一掌,娟宁捻了下手指,探清这东西不过是个符印生出的幻象,便不再多作纠缠,身形如风,灵巧地绕过那少女,拎起司明献宝一样将她摔到了覃姝面前。
她笑道:“喏,都说了是自己人。”
覃姝脚步一顿,但人已甩到近前,她没有过多犹豫,捞起地上的人便往后退去。
少女早知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不知她身法这样灵巧,落地时脚步都有些慌乱,但她很快稳了下来,不欲与娟宁纠缠,紧追覃姝而去。
娟宁随手扯下洞壁的藤条,起符画印组了个鬼打墙阵,绕成一圈绊在了她脚下。
少女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团未成型的气,一举一动都无所遁形,她逗狗一样遛着她在深坑的边缘转了两圈,余光往下一看,司明被覃姝毫不留情地摁到了尖刺上。
只听得一声有气无力的惨叫,那具病弱的身体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须臾之间就没了生气。
少女追逐的脚步倏地停住,趁她愣神的功夫,娟宁飞走几步从石壁上跃下,就着下来的力道顺手拔出她腰间的佩刀,扬手扔到了覃姝脚边。
覃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抬头看她,却仍是什么都看不到。
娟宁猜到了她想干什么,笑道:“别脏了自己的剑。”
覃姝拾起刀,手起刀落斩下了司明的头颅,鲜红的血溅了一地,头颅和着泥灰滚动,正好落进了祭坛正下方的坑里。
少女身形踉跄了一下,撤步往后,娟宁回身挡住她的去路,一掌掀飞了她遮脸的斗笠。
蓝雪扬少女时期的脸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现在眼前,娟宁手上一顿,回过头去。
真正的蓝雪扬护着争荣站在角落,见她终于忙完了回头,见缝插针地道:“你癔症发完了?”
少女回过神来,抽身想走,娟宁轻飘飘地追上,一掌将她拍晕,拎在手上向后一扔,侧身一转,再次看向覃姝。
覃姝也正在仰着头,找不到她的身影,因此眼神也没有聚焦,二人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覃姝先开口说话:“娟宁?”
不称修者,也不叫阿宁,娟宁笑了一下,心中回味了一下这个称呼,道:“覃姝,逝者已矣。”
“不要为了个死人把自己搭在这。”
覃姝浑身的血好似都凉了下来,她手颤了一下,一股本不属于她的痛苦好似凭空而生,不可遏制地涌至肺腑,只一个愣神的功夫,她怀中的女尸变成了半人高的枯木。
她看着地上司明的尸体,久久未发一言,娟宁蹲下身看她,直等到尖刺上的尸体再流不出一滴血,她才开口道:“在想什么?”
覃姝动了一下,抬脚将那尖刺踩断,尖头压入骨头里,发出令人脊骨生寒的闷响。
她笑道:“在想自己这些年畏首畏尾,过得真蠢极了。”
“我近乎都忘了,司明的血也是红色的,骨头一折就断。”
她重新抬起头,眼底的稚嫩褪去,多出了些被世事捶磨出的淡然,深邃且沉静,像一口望不到底的深井。
这双眼终于变回了娟宁熟悉的样子,她蹲在原地没动,心里知道她还没醒。
覃姝的剑一阵风似的掠至眼前,但剑势明显没什么杀意,只是象征性地架在她的脖颈上,娟宁十分配合地仰了一下头,闭上眼笑道:“哎,我的骨头也一折就断,你下手轻一点。”
覃姝这回却没有跟着她笑起来,她终于能看到她的人,经年的思念作祟,又被幻境中放大的情绪感染,她终于是没忍住,上手摸了一下娟宁的脸。
她看着娟宁的眼睛道:“逝者已矣,那你是谁?”
冰凉的剑刃挨到她的脖子,娟宁睁开眼,指腹在剑身滑了一下,轻轻往外推了推,笑道:“不重要。”
“覃姝,我是谁有什么要紧的?”
“你想做的事还没做完,真甘心就这样死在里面吗?”
娟宁拈住剑刃,剑尖滑过她的锁骨往下,掠过心口时猛地一刺,覃姝倏地变了脸色,化身藤不受控地自她的掌心涌出,舔向她心头的血。
祭台慢慢塌了下去,洞穴也落成了平地,灰白的湖与天相接,风卷着水浪一股一股地往岸上涌。
涛声如雷,两人身处一片苇草之间,周身尽是被压折的苇条。
蓝雪扬和争荣被大雨砸了个措手不及,姜得月站在不远处的石岸边,手中仍旧拎着那个被血糊了满脸的人头。
雨水将干涸的血冲刷干净,娟宁分神看过去,看到了自己的脸。
若真有心魔,娟宁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谁的心魔境,她手心的生气再次一松,抬头时,覃姝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
长剑化为乌有,变成了巴掌大小的玄铁刀,覃姝将刀从她体内缓缓抽出,指骨像初见时那样在她心口轻轻画了个圈,笑道:“多谢。”
她按着娟宁的肩膀起身,向蓝雪扬和争荣看了一眼,转身向姜得月走去。
两人离得不远,覃姝略走了几步站定,对着她笑道:“蓝雪扬也跟着进来了,你要不要见一见?”
姜得月手中的人头怦然落地,沿着石滩滚了几滚,恰落在覃姝脚边。
那人头并没有因离手而变成木头,依旧是娟宁的样子,覃姝低头看了一眼,弯下腰抱在了怀里。
“阿月,当初的事没有人怪你,放过自己,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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