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时酒满

　　卯时初起，周京墨上朝议事。走到门口时，他看见凌远志站在门外，准备骑马离去。
　　“远志哥。”周京墨上前喊道。
　　凌远志坐在马上，看见周京墨前来，便一脚翻越下马。
　　“侯爷，这是要进宫去？”
　　周京墨点头，问：“远志哥怎么不多留几天？是师门有要事？”
　　凌远志说：“要事倒没有，我此次前来，本是想带阿芫随我去空山阁住的。”
　　见他脸色有些愁闷，周京墨问：“可是我大哥不愿？”
　　凌远志看着周京墨，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蒙蒙亮的天，问：“墨儿，自从你父王和二哥去世，你奉旨承爵，进宫议事开始，有多久没有陪你大哥说过话了？”
　　周京墨倏忽一愣，父王和二哥的离去，对大哥的打击很大。记得周芫华同自己说，他自己在朝中无职，也加上战后回来需要休养，由他来守孝三年。他告诉周京墨，镇北侯府和镇北军需要一个领袖，他不能倒。如今兄弟二人，周京墨在前，周芫华在后，相互扶持。
　　可是，这么一想，大哥有多长时间没出过门了？而自己又有多长时间没有和大哥说过话了？
　　周京墨领悟，朝着凌远志拱手行礼，说：“多谢远志哥提醒。”
　　凌远志一手搭在周京墨的双手上，说：“我知道你一人在前支撑侯府和镇北军很累，有什么事情，可以和你哥商量。”
　　周京墨颔首道：“我知道了。”
　　随即，凌远志转身要走，周京墨想起什么又把凌远志拦住，与他耳语几句后。二人相视一笑，周京墨骑上马离去，而凌远志看了看手中的缰绳，笑着甩掉，跑回府中。
　　经过周管家时，他正赶往厨房准备早膳。凌远志灵机一动，跟着周管家去了厨房。半个时辰后，一个煎饼和一根大葱出现在刚练完武此时坐在练武场台阶上休息的周芫华面前。
　　“远志，这是你做的？”
　　凌远志得意一笑，说：“是啊！除了大葱和饼皮是周伯准备的，这里面的馅料是我做的。你快尝尝。我也是好久没做了，看看味道怎么样？”
　　周芫华看着这大葱有些为难，问：“我可以只吃这煎饼吗？”
　　凌远志一脸诧异，问：“啥？你吃大葱吗？墨儿和我说你喜欢吃葱卷饼的啊？”
　　周芫华笑了，温言道：“其实我不喜欢大葱的味道，只是因为我父王和芍儿喜欢吃葱卷饼，墨儿吃的少，大概是小时候看到我每次都陪着芍儿吃葱卷饼，以为我也喜欢吃吧。”
　　凌远志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闭着眼睛，懊恼地说：“墨儿这不靠谱的。”说完，他拿过周芫华手里的大葱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大葱被咬成两段。
　　周芫华看着凌远志“赌气”的样子，笑得开怀，他把手里的煎饼用匕首切成两半，把一半递给凌远志。
　　“你也吃点煎饼吧？”
　　凌远志没有接过，只是看着周芫华，眼神深邃而温柔，他声音低沉而稳重，缓缓传来：“阿芫，跟我去空山阁吧。我知道你担心墨儿，担心这个家，担心镇北军。但是，你从来没有为自己着想。你知道，我……我们都很心疼你吗？”
　　周芫华伸出去的手停在二人中间，他一时怔在原地，进退不得。凌远志知道他的犹豫，随即，他紧紧握住了周芫华伸出去的手，继续说：“跟我回空山阁，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周芫华看着凌远志，从他的眼睛里，周芫华看到了十一年前西洲的初见，看到了久别重逢的他，看到了战场上如神般降临、舍生取义的他。周芫华心中感慨，自己何德何能，能有镇北侯府这个家，能遇到凌远志，并与他成为知己。
　　如果周芫华他知道此时自己热泪盈眶的样子，在凌远志眼中别有一番风味，他干脆前面先吃一段大葱，也好有个借口说是因为吃大葱被辣到了眼睛。也不至于，在周管家来喊二人用膳时，看到凌远志给自己吹走眼泪的画面时而产生误会。此事到后来，都被周管家拿来取笑。不过那时，又是另一番风景了。
　　众臣退朝，各自走出殿门。周京墨一人走在前面，这时，一个声音喊住了他。
　　“侯爷，二殿下有请。”
　　周京墨看着擦肩而过的侍卫，抬眼看去，二殿下跟个没事人一样往宫门方向走去。想起昨日回府的路上，苏木特地同自己一道，说了关于暗影和唐门的事情。他不由得想起，那晚柳菘蓝晚归，可能是遇到了二皇子。毕竟，太子公然在殿上要人，明显是要和二皇子对峙，而柳菘蓝必定会被二皇子针对，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小蓝身上的蛊毒，必定跟这疯子有关！”
　　周京墨此时也走出宫门，看到自己的侍卫站在自己骑来的马儿旁边，后面还有一辆马车。心中疑惑时，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周京墨一见，便加快速度上前走去。
　　“侯爷！”侍卫小九向周京墨行礼。
　　周京墨点头，问：“我哥怎么来了？”
　　侍卫回头一看，马车上的人已来到身后。
　　“大公子！”
　　“大哥，你怎么来了？”
　　周京墨心里一直想着清晨那会儿凌远志同自己说的话，本打算下朝回去和大哥好好聊聊。没想到大哥竟然先来找自己了。
　　周芫华笑了笑，说：“远志邀请我去空山阁做客，我答应了。等下就出发，想着过来跟你道别。”
　　周京墨心里骂着凌远志，有必要这么急吗？但脸色依旧如常，语气十分轻松，说：“好啊！大哥，你也好久没出过门了。有远志哥陪着你，我也放心。大哥要去多久？”
　　周芫华说：“七天就回来了。”
　　周京墨握着周芫华的手，说：“大哥，尽情去玩吧。不用担心我和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周芫华看着现在跟自己一样高，身材比自己强壮、五官褪去稚嫩，一身英姿的周京墨，心中不由得感慨：墨儿真的长大了。
　　“大哥，其实我一直不解，你为何不入朝为官？以前父王在世时，你有所顾虑我能理解，你是怕外界对父王和我有所影响；但是，现在，这个侯府只剩下你我，有时我一人在外，感觉好累。但我也不是要逼你的意思。只是，父王和二哥走了，你没在我身边，我感觉挺孤单的。”
　　周芫华上前，抱着周京墨，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周京墨一人害怕睡不着，跑到周芫华房间找周芫华哄睡那样。
　　“大哥答应你，七天后就回来。”
　　周京墨说：“好。墨儿等你。”
　　二皇子的马车经过，他掀起窗帘，看着此情此景，幽幽开口。
　　“好一出感人的兄弟情深啊！”
　　周芫华松开手，二人看向二皇子。周京墨看到二皇子扭曲的样子心中就来劲儿了，他抓紧周芫华的手，挑起眉头，语气甚是嚣张地说：“二殿下也会被感动到吗？我还以为二殿下早就没有了心，才会做出叫人儿子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这种荒唐的事情。”
　　二皇子轻轻一笑，笑容极其阴森、瘆人，但在战场上看了那么多死去的、扭曲的、丑陋的活死人的样子，二皇子这一笑，在墨、芫二人眼中，只是平平无奇的恶心罢了。许是二皇子不舍得再恶心他们，他放下帘子，下令回府，马车直接略过他们二人离去。
　　周芫华等到二皇子马车走远了，回头看着周京墨，一脸担忧地说：“墨儿，二殿下接下来可能会有所动作。你刚刚不应该挑衅他的。”
　　周京墨盯着二皇子走远的马车，眼神里的杀意和恨意呼之欲出，他阴沉说道：“我巴不得他来找我。我的枪，好久没见血了。”
　　周芫华反抓周京墨的手，说：“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冲动！不然，我现在也带你去空山阁。”
　　周京墨看着周芫华，眼神里的煞气瞬时消失，转而噗嗤一笑，他拍了拍周芫华的肩膀，说：“放心吧。大哥。墨儿不会乱来的。”
　　周芫华看着又是一张嬉皮笑脸的周京墨，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无奈一笑，说：“你啊！”转而，看着侍卫，说，“小九，我不在的这七天里，替我看好他。”
　　侍卫抱拳行礼，说：“是！大公子放心吧。我会保护好侯爷的。”
　　周京墨假装生气，说：“我还要小九保护吗？”
　　周芫华说：“别闹了。大哥走了。”
　　周京墨点头，一脸不舍地说：“好吧。大哥路上小心。”随即，他走到马车前，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里面，我哥就托给你照顾了，要是七天后回来我哥少了根头发我可就拿你师弟出气了。”
　　里面的凌远志嘿嘿一笑，说：“你也知道自己打不过我啊。放心吧，你哥就交给我吧。”
　　周芫华感觉这二人话里有话，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摇摇头，不问了。
　　周京墨看着马车远去，一副嬉皮笑脸的神色随即阴云密布，他和小九说：“小九，我去一趟酒楼，你先回去。若我未能在酉时回来，就去柳宅找楚陵游和苏木他们。”
　　小九意识到什么，紧张地问：“是二殿下？小公子，我也要去。”
　　意识到称呼叫错，小九自扇一巴掌。周京墨回头看他，摇摇头，温言道；“好久没有听到有人叫我‘小公子’了。我以前很讨厌‘世子殿下’这个称呼，因为它一直提醒我我母妃因我去世，我这个称呼是因为镇北侯才有的，我都不是我。只有叫我‘小公子’时，我才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和大哥二哥一样，都是父王母妃的孩子。你私底下，就这么叫我吧。”
　　小九看着周京墨，满是心疼，说：“是。小公子。”
　　周京墨抬头望天，此时太阳高挂，耀眼夺目，周京墨不由得眯着眼睛看，喃喃自语道：“阳关灿烂，很温暖；但也很耀眼，有时看久了，也会伤人。”
　　小九不解，问：“小公子在说什么？”
　　周京墨抬头挡在眉眼上，声音小到知道自己听得到：“他就是这太阳，很温暖，很耀眼，但很遥远，触不可及，一旦靠近，便会焚火烧身。”
　　小九意识到什么，说：“是柳公子吗？”
　　周京墨说：“也就只有他，我总是拿他没办法。但如果他也不在了，我的世界也就没有光了。”周京墨闭上了眼睛，深呼吸，而后说：“走吧，按计划行事。”
　　二人离开皇宫，前方风云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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