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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三日后,一个风和日丽、寓意着“破土萌芽”的吉日。一家人精心收拾了一番,来到了村东头的族学。
谢允显然也早得了消息,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半新的青色儒衫,显得格外清雅庄重。
他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谢家一行人郑重其事地走来,尤其是看到捧着束脩匣子、神情肃穆认真的谢明昭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仪式在堂屋进行,虽没有繁文缛节,却也充满了庄重。
王氏作为长辈,首先开口,言辞恳切:“允哥儿,阿辞这孩子,蒙你之前不弃,允她在窗外、门边听讲。她天资尚可,又一心向学。我们谢家虽清贫,但也知读书明理是正道。今日特备薄礼,恳请你正式收下阿辞为徒,传道授业解惑。阿辞,快给先生行礼!”
谢明昭上前一步,然后双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拜师大礼,“学生谢辞,恳请先生收我为徒。学生必当尊师重道,勤学不辍,不负先生教导之恩。”
谢允看着跪在面前的小小身影,心中感慨。他双手扶起谢明昭,温声道:“阿辞,你聪慧勤勉,求知若渴,我心甚慰。今日收你为徒,望你牢记:学问之道,贵在持之以恒,更贵在明理正心。女子求学,道阻且长,更需坚韧心志,不为外物所移。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谨记先生教诲!”谢明昭肃然应道。
“好。”谢允点点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接着,谢允作为老师,也给了谢明昭一份回礼,毛笔一支,宣纸一沓,《千字文》一本,《论语》一本。
“谢先生厚赐。”谢明昭双手接过应声回道。
拜师礼成。谢允带着谢明昭来到学堂,指了指学堂里前排一个特意空出来的位置,对谢明昭微笑道:“阿辞,从今日起,你便坐在这里听讲。”
谢明昭看着那个位置,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缩在门边角落的“旁听生”。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学堂前排靠窗,光线明亮,能清晰地看到讲台上先生的一举一动,听到他每一个字的讲解。
很快,学堂里的堂兄堂弟们就发现,这个新来的、唯一的女同窗,似乎和他们……不太一样。
当谢允布置下背诵《三字经》新段落的任务时,大部分孩子还在抓耳挠腮、磕磕绊绊地重复着“人之初,性本善”,谢明昭已经捧着书册,口中念念有词,不过两三遍的功夫,便能流利地、几乎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当谢明昭流畅地背出下一段时,学堂里不少孩子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正在检查其他人背诵的谢允,也忍不住投来赞许的目光。
然而,谢明昭并未将知识仅仅视为个人进阶的阶梯。每日从学堂归家,当夕阳的余晖洒满小院,她便成了谢澜和谢屹的小先生。
晚饭后,收拾停当。谢明昭便会搬个小杌子坐在院中,招呼两个小家伙:“澜儿,阿屹,过来,阿姐教你们认字。”
谢澜和谢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起初坐不住,总想跑去玩泥巴、追小鸡。但谢明昭有办法,她会用树枝在平整的地面上画下简单的象形字:“看,这是‘日’,圆圆的太阳。这是‘月’,弯弯的月亮。这是‘山’,高高的山峰。”生动的图画配上她温柔耐心的讲解,很快吸引了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力。
“阿姐,这个是‘水’吗?弯弯曲曲的,像小河。”谢澜指着地上的字,兴奋地问。
“对,澜儿真聪明。这个就是‘水’字。”谢明昭笑着夸奖。
她教得极有章法,从最简单的象形字开始,每日只教三五个,反复认读,并结合身边的事物加深印象。比如教“木”字,就带他们摸摸院里的树干。教“火”字,就让他们看看灶膛里的火焰。第二天必定先复习前日所学,再教新的。
“阿姐,昨天学的‘人’字,像不像我们张开腿站着?”谢屹歪着小脑袋问。
“阿屹观察得真仔细,就是那样。”谢明昭鼓励道。她将先生教导她的“联系实际、形象记忆”的方法,灵活地用在了两个小不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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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谢明昭吃过早饭便来到学堂上课,课堂上先生讲解《论语》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他循循善诱,解释着学习、交友和君子修养的道理。
待讲解完毕,谢允习惯性地问:“可有人对此句有疑问?”
其他孩子还在消化字面意思,谢明昭已经举起了小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粹的求知欲:“先生,学生有一惑。‘学而时习之’固然能带来快乐,但若是所学非心中所愿,或是习之不得其法,屡屡受挫,是否还能‘不亦说乎’?这快乐,是源自学习本身,还是源自学有所成的结果?”
这个问题一抛出,学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年纪稍大的堂兄也皱起了眉头,显然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
谢允眼中精光一闪,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阿辞以为呢?”
谢明昭略一思索,认真回答:“学生以为,夫子所言‘乐’,既是过程,亦是结果。若所学契合本心,钻研探索的过程本身便充满发现的乐趣,此为‘过程之乐’。而习之有成,豁然贯通,则是‘结果之乐’。两者相辅相成。但若所学非愿,习之无方,强求‘乐’便难了。是以,择己所好,得其法门,方能体会夫子真意。”
她这番理解,虽还带着稚气,却已触及了学习的主动性与方法论的层面,远超蒙童水平。
谢允抚须颔首,眼中满是激赏:“善!阿辞所言,深得其中三味,学习之乐,确需以心向学,以法致用。强求不得,亦非仅赖结果。诸位当深思。”
放学后,学堂弟子开始收拾书本三三两两的回去。谢明昭装好自己的书本,准备起身告辞,却被谢允叫住,只见他从书案抽屉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纸卷。
“阿辞,听闻你在家教澜儿和阿屹识字,此乃善举,授人以渔,善莫大焉。”他将纸卷递给谢明昭,“然读书识字,光认得还不够。字,乃文章之衣冠,心性之体现。一手好字,亦是立身之本。”
谢明昭恭敬地双手接过,展开一看,竟是谢允亲笔书写的楷书范字,字迹端正清雅,筋骨分明,透着一种沉稳的力量。
“这是为师闲暇时临摹的《多宝塔碑》基础笔法,你天资聪颖,于文理一道领悟极快,但这习字,却无捷径可走,需日日临摹,持之以恒,方见成效。”
他又拿出一块用旧了的、但洗得很干净的石砚,一支半旧的、但笔锋尚好的狼毫笔,还有半块墨锭,“这些你拿回去用。每日,无论多忙,至少抽出一炷香的功夫,静心临帖。先描红,再临摹,务求形似,再求神似。可记住了?”
谢明昭看着手中这份沉甸甸的礼物,不仅是字帖和文具,更是先生对她未来的期许和引导。她心中感动,郑重地行礼:“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必当日日临摹,不敢懈怠。”
从此,谢明昭白日里在学堂学习。散学归家,教完弟弟妹妹当日的几个字后,她便会在油灯下一笔一划地开始临摹练字。
谢澜和谢屹有时会好奇地围过来看。
“阿姐,你在画什么呀?”谢屹看不懂好奇地询问。
谢明昭耐心解释,“阿姐在写字,就像我们认的‘日’‘月’‘山’‘水’,要用笔把它们漂亮地写出来。”
“阿姐写的字,能像先生写的一样好看吗?”谢澜仰着小脸。
“阿姐还在学,要努力写得像先生一样好。等你们再大些,阿姐也教你们写。”
油灯跳跃的火苗映着她专注的小脸,那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成了谢家夜晚最宁静也最动人的乐章。
秦梅常常默默地在旁边做针线,看着女儿灯下苦读苦练的身影,又是心疼,又是无比的自豪。
谢允偶尔会检查她的临帖作业,看到那些虽显稚嫩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并且日渐进步的墨迹,眼中总会流露出欣慰的笑意。他会指出某个字的间架结构如何调整,某个笔画的顿挫如何发力,讲解细致入微。
但更让谢允暗暗心惊的是谢明昭那近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一篇新的课文,旁人读上十遍八遍还结结巴巴,她默读两三遍,便能流畅诵读,再稍加用心,便能背诵如流。那些复杂的典故、生僻的字词,她似乎看一眼就能记住,下次提问时总能准确无误地回答出来。
这种天赋,是谢允教书多年从未见过的。即使是当年他自己求学时,也自认不及眼前这个小姑娘。
此女,绝非池中之物!谢允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他原本只是念在同族的情分之心收下她,想着让她识文断字,明些事理便好。如今看来,她的潜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甚至可能超乎他的想象。
大虞王朝已经首开了女子科举,若是她真的有这方面的才学,那,那……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责任感与爱才之心在谢允心中油然而生。他不能浪费了这块璞玉,不能让她像寻常村童一样,只学些粗浅的蒙学便止步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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