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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午夜十二时,葬仪社灯火通亮,上杉凛已经待在遗体安置室长达四个小时。
常驻葬仪社的辅助监督忙于送走寥寥几位访客。她坐在盛满尸体的冰棺前,百无聊赖地模拟全自动苍蝇拍,机械性挥开周围幼小、甚至不成型的低级咒灵。
话说,这算咒术师出勤诈骗吗?
凭什么她一上岗,术师就不急缺了,咒灵也不出现了,人类全都不负面了,工作只剩打杂了。
上杉凛惊觉自己的初次正式出勤竟然是将坐牢地点从心理室换到太平间。
她对着空荡荡的尸体认领表格与满负荷的冰棺,发出灵魂质问:“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没人认领的术师尸体?”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复杂,简单来说是因为我们的工作。”
送尸体回家的业绩惨淡,一旁协助的夜蛾正道似乎打算寻求外援。
他叮嘱上杉凛不要擅自离开岗位:“我马上回来。只要渡过今晚,你的任务就到此为止了。”
“老师,可我觉得我只是在给各位前辈们守灵,而不是出勤。”上杉凛趴在冰棺前,提出抗议。
“上杉,老师反而认为这次出勤能令你很好地加深对自身职业的认知。”
“咒术师的工作复杂多变,并不只是单纯地祓除咒灵,挽救生命;维护术师的尸体,阻止诅咒生成同样重要。”
一通正论过后,夜蛾正道并未顺势离开。他盯着怠惰的学生,伸出二指禅按着对方的脑门,强行抬起几乎与冰棺下的尸体脸贴脸的上杉凛:
“这可是随时会成为诅咒的术师尸体,你应该更加注意尸体的状态并保持距离。”
“他已经死太久了,该尸变早就尸变了。”
上杉凛从尸斑判断死亡时间的语气与挑出超市里腐败的蔬果无异。
这是夜蛾正道第一次觉得他的学生有些不正常。
在此之前,上杉凛绝不会料想到诅咒师与咒术师死后会沦为共眠于同一墙冰棺的命运。
然而事实却是出身氏族的术师远比想象中要少。咒术氏族尚且能在高专以前,妥善处理术师的尸体,送回族内安葬。
可大多数术师来自于普通家庭,而普通人甚至不存在了解咒灵的机会。
于是,出身于平凡世界的术师们通常不会与家人交代自己从事的行业究竟多么不可思议,又有多么危险。
他们在交战中死去,高专为其收尸,逐一通知亡故术师的亲友——只是如果有太多值得留恋的人和事,大概并没有什么人会选择成为咒术师。
负责处理后事的辅助监督拨出的通话通常石沉大海,而应邀认领咒术师尸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同僚的凄惨晚景已经足够揪心。
除此之外,上杉凛没想到高专还顺带承包诅咒师的丧葬一条龙,只是其结果导向同样不容乐观。
为避免尸体残余的咒力成为诅咒,「窗」定期汇集全国各地的诅咒师残骸,送来东京进行统一的特殊火化。
只是推进诅咒师尸体认领的难度更大,联络范围更广,甚至没有几个辅助监督会认真核对诅咒师的社会关系与人际背景。
大多时候诅咒师死后都是流程到位,时效到期,定时定点进行火化。
而处于认领期间,却又进入极易形成诅咒时期的尸首会由高专的咒术师进行监管。
至于上杉凛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因为她就是那名监管死尸的倒霉咒术师。
她所负责的尸首正是老熟人,黑川铁治。
老师走后,没个人说话的上杉凛与冰棺下的诅咒师打起招呼:
“又见面了啊,黑川先生。”
“虽然我从没参与你的人生,但是你死后化成灰以前,我都会陪着你。”
一旁的辅助监督起初以为这位年轻,甚至是稚嫩的咒术师旁若无人地与尸体对话是有些疯了。
之后,对方惊讶地欸了一声,嘴里念叨着‘不对不对’并开始动手撬冰棺,辅助监督确信与尸体待得太久的自己也疯了。
午夜的葬仪社人气冷清,甚至称得上死气沉沉。
来去匆匆的夜蛾正道带回高专的指令——诅咒师该烧就烧,至于咒术师在尸变前尽量确保落叶归根。
他从职员休息室打来两杯速溶咖啡,并给上杉凛带回一罐加热的牛奶。
等夜蛾正道回到安置室,几乎爬进尸体冰棺的上杉凛正好抱起无首的黑川铁治,少女与死者紧密相拥。
咒术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四级咒术师上杉凛朝老师惊喜地招手:
“老师,这不是黑川先生。这具尸体的断颈切口与之前不一致。”
少女无意间发觉冰柜内的尸首似有不同。
冰棺厚重的玻璃与不断呵出的雾气令她基本看不清最关键之处。
上杉凛只好钻进冰棺,抱起尸体,终于发现不够流畅而水平分层的尸体后颈横截面。
通常不规整的切面是由人工使用刀具反复切割造成,明显不同于并黑川铁治那截由向岛造船厂的那台大型切割机一刀斩首所致的断颈。
同时,上杉凛清晰记得黑川铁治的头颅在伏黑先生手中可是非常鲜嫩多汁,以至于淋漓不尽的血液随着术师杀手放血的动作肆意甩出,溅落在自己的制服衣角。
可是这具尸体的颈部切口甚至没有残留太多血迹,更像是死后许久才被锯开。
“所以,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早于黑川先生,而斩首的时间却晚于本尊。”上杉凛浅显的分析点到为止。
“咒术师什么时候还要辅修刑侦知识了?”怀疑她疯了的辅助监督默默道歉,又彻底目瞪口呆。
不亚于夸奖的感叹令上杉凛有些羞赧,她含蓄微笑:“经常杀人的朋友都知道…我是说,我有朋友经常杀人。”
“…。”他好像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识时务的辅助监督放低存在感。
意识到无法挽回的上杉凛友善询问表情越来越离谱的辅助监督:“你可以不要把这句话记录在任务报告里吗?”
这是夜蛾正道第二次认识到上杉凛绝对有问题。
但资深的高专教师决定先着手于眼前诡异的画面:
“上杉,你可以先放下尸体,从冰棺下来吗?”
“啊好。”
他的学生很听话地爬出冰棺。
上杉凛跳下来时,夜蛾正道的脸前掠过不正常的寒气与尸体的腐臭,一罐温热的牛奶随即碰了碰少女冰冷的指尖。
“你的分析没错,我确信尸体有误。你先暖暖身子吧。”
他的学生看似毫无异常地接过牛奶,甜甜道谢。
他们的任务截止期就在今夜,上杉凛一边拧开牛奶盖,一边提醒:“老师,按照黑川铁治正确的死亡时间推算,现在就是他尸变的最佳时机。”
“葬仪社周边已经布下帐,若是咒灵诞生应该早就有对抗反应了。既然这里风平浪静,我们没必要再留下,应该马上扩散搜索。对了,还要联络黑川狂介前辈。”
正在往东京高专拨号的夜蛾正道颇感意外。
上杉凛在处理咒灵生成与术师尸体方面老练得不像新手咒术师。
尽管他们无法掌握偷换的尸体下落何方,但是没有咒灵天生乐意被关在咒术师的罩子里。既然帐内无碍,说明尸体已经转移。
根据夜蛾正道的经验,偷换尸体的最大嫌疑人自然是诅咒师本人的亲属,而她并非将矛头无端指向与自己不对付的黑川狂介。
过分娴熟的新手咒术师印证夜蛾正道的猜测,再次开口:“诅咒师之间应该不至于偷尸体,这么没品。”
除了上杉,所有人的尸体都不值钱。
“而黑川前辈同样没有嫌疑。”
毕竟她分得清恋爱脑与恋父癖。
“但黑川前辈的母亲是个未知数,我们联络的重点应该是前辈的母亲。”
“上杉,你的思考方向很敏锐,联络黑川的事交给你。”夜蛾正道深深地看她一眼,他转头嘱咐一旁的辅助监督:“去调监控,联系三十公里内所有的「窗」。”
师长们展开实地调查取证,上杉凛打开社媒软件,翻到黑川狂介的个人账号,发送一条即时信息:
“黑川前辈,出来玩玩吧?”
…。
“说真的。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五条那家伙来约架了。”
“自从上次泡桃子酱之后我就没换掉悟的头像,你应激了?”
没有月色的夜下,整条街如同沉入深水,高空的风将电线吹出摇曳的波纹。陷入黑甜的宁静街区只有远处的自动贩卖机发出刺目的白光。
黑川狂介看见恭候于此的上杉凛披着鬼一样的咒纱,比收到疑似五条悟的约架消息的当下还要应激。
“你们上杉一辈子都要这样过吗?”黑川狂介大受震撼。
“我们也可以在咒灵的肚子里过一辈子。”上杉凛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事不宜迟,他带着少女来到母亲住所的楼下,风里没有一丝异样。
黑川狂介凝聚注意力,仔细辨认黑夜中是否存在咒灵留下的残秽。
幸好什么都没有。
他彻底放下心,小声地嘟哝起来:“上杉,不管如何,我谢谢你。”
“谢我什么?”上杉凛盯着楼上漆黑的窗口,心不在焉地反问。
“就是你告诉我高专怀疑我妈偷偷带走那家伙尸体的事,而且还破例允许我一起出外勤。”
啊。
是这样的,黑川前辈。
告诉你这件事主要是为了套出你妈妈的信息,不过让你出来确实是没有经过夜蛾老师的许可。
上杉凛没说话,但是她的脸色一点点坏下来。
这倒不是因为她愧疚于自己的先斩后奏,而是她终于闻到楼上传来的尸臭。
“黑川前辈,你会布帐吗?”
“…我会。”
身为经验丰富的前辈,黑川狂介已然听懂上杉凛话中的深层含义。
他的母亲是世间最常见的普通人,而她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结识一位罪大恶极的诅咒师。
从此,她知晓自己的孩子流淌着恶人的血,她诅咒自己的孩子不得善终。
只是现在,她却在诅咒师死后窃取对方的尸体。
母亲宁愿带死去的诅咒师回到家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黑川狂介不知为何不太想知道真相。
“由暗而生,暗中至暗——”
古老的咒语编织牢笼,上杉凛打破窗户,飞身而入。
楼下的黑川狂介对他亲手布下的帐有足够信心,这点声响绝不会传出他的结界。
他流淌着肮脏的血液,让他没有勇气成为独当一面的咒术师。
可是黑川狂介其实并不甘于平凡,否则他就不会来到高专。
若是成为辅佐术师的辅助监督的话,若是能些微弥补父亲的罪孽…。
浓深似怨的结界落成,上杉凛大胆地掀开咒纱。
室内的妇人愕然地盯着从天而降的少女。惊诧之余,她连忙想要护住身后的无头尸体。
“你是谁啊,这是非法入侵吧!你想干什么?”
宽敞的室内堆满送别的花束与温馨的送灵灯,憔悴的妇人连泪水都未曾止住。她挪动身躯,妄图挡住不速之客搜寻的视线。
上杉凛沉下脸,妇人身后的尸体已经异变了,对方尤未察觉。
而妇人只顾警惕地注视着咒术师,她很快联想到那个神秘的诅咒世界,因此愈发肯定来者身份:“我知道了,你和狂介一样是术师对不对?”
上杉凛并未作答,她踏出一步。妇人早已见识过那个世界的厉害,她害怕地退缩一步:
“我不怕你,我不是诅咒师,你不能对我出手!”
徒劳的虚张声势并未停下少女的步履,形容枯槁的妇人节节败退。
“不不!”
她堵在术师大人的面前,卑微地跪拜,苦苦哀求:“术师大人,铁治只是年轻的时候做错事,你们已经追赶他多年,难道死后也不愿让他安息吗?”
“他和我们母子分开了那么久,一辈子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能看看就读高专的儿子。他真的只是去现场看了一眼,你们已经杀死了他。”
“可我不会怨恨你们,铁治也不会怨恨你们。请术师大人看在我们毫无恶意的份上,容许他像普通人一样体面地离去。只要送别仪式结束,我一定送他回去。”
跳跃的烛火点亮上杉凛的棕色眼瞳,如同两滴闪动的泪光。
她已经从黑川狂介的描述与妇人错乱的剖白中拼凑出诅咒师与寻常女子的虐恋真相。
年轻有为的术师一朝行差踏错,沦为人人喊打的诅咒师,可他却爱上了平凡的少女。
这对恋人碍于世俗的反对,同时为了确保继承术式的儿子拥有更好的未来,被迫分别。
为免黑川铁治的声名狼藉影响儿子的前程,她不得不作出恨毒爱人的姿态,昭告天下,乃至自己亲生的孩子:他们并非相爱,一切只是意外。
喑哑的哭泣渐渐停歇,就连术师大人也似乎被她打动。
妇人壮起胆子抬头,她随后撞见上杉凛那张缺乏表情的面容。冷淡的少女似有所感,涟涟闪动的目光很快转到她的脸上。
思考对策的上杉凛没有丝毫心虚,她掬起温和的笑容,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错觉:
“这位夫人,我不是术师,我只是社区的志愿者。您家里腐坏的尸体会滋生细菌,街坊四邻已经向我们投诉过了。”
“而我们通过与您的儿子进行沟通并征得同意,才采用这样非常规的手段来提醒您。”
“您愿意现在下楼和儿子好好商量如何处理灵堂和尸体的问题吗?”
“原来是、是这样吗?”妇人大喜大悲,惊魂未定。
“当然!”上杉凛轻松应声,她朝破碎的玻璃窗外大喊:“黑川前辈,阿姨现在就下来。”
专心构筑结界的黑川狂介一头雾水,他迷茫地回应:“啊?”
再熟悉不过的嗓音立马令妇人一展愁容,她欢欣鼓舞起来:“这个声音,真的是狂介。”
“不好意思,丈夫的停灵时间过久,打搅到各位了,我现在就和儿子去说清楚。”
长期紧绷的神经配合哭得近乎缺氧的后遗症,妇人很容易就相信上杉凛的鬼话。
何况,她也有许久未曾见过儿子了。
上杉凛体贴地搀扶妇人,送出家门:
“对了,既然来都来了,请容许我为您的丈夫上一炷香吧。”
“可以,当然可以。”
乖巧懂事的‘社区志愿者’顺利博取对方的好感,妇人摆摆手,迫不及待地下了楼。
笑容满面的上杉凛扭过头,她还来不及卸下柔软的伪装。
明灭不定的视野随着上杉凛的动作,缓缓回正到沉寂的室内,她的视线中缓缓出现一张咒力重组后近似于人形的脸。
真正的脸贴脸距离下,曾经名为‘黑川铁治’的咒灵正静静盯着她。
彼此猝不及防对视那刻,上杉凛头皮一麻。
哈哈,完成度真高啊。
你怎么是特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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