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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河村与画皮妖(二十五)
界园的小厨房里,灶上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云曳用勺子搅了一下,确定芋头已经煨烂,才放入新采的肥嫩白菜心烹之,加酱水调和,最后起锅热油做起另一道虾油豆腐。
香气在蔓延,几个帮厨的小厮丫头忍不住动了动鼻翼,自主家外出云游后,云曳姑娘便鲜少回府了,更别说入后厨做菜了,时隔一年再次闻到如此美味,令他们都不自觉吞咽起口水来。
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留有他们的份,好让他们再一饱口福。
待汆好鸡圆,做了鸡圆面线,云曳这才端了锅熄了主灶的火,盛出五碗放在檀木食盒里,在上面细细撒下一层葱花,其余的则嘱咐厨娘给众位帮厨的小厮丫头们分了。
而她提着两个装好餐食的食盒出了厨房的院门。
界园原是平西侯在汴京的御赐宅邸,自摘掉平西侯府的牌匾后,便挂上了界园的匾额。
它位于汴京皇城东南角外的安庆坊,不大,除了前堂中堂外,还有三套两进院子,北边的鹿苑卖给了户部尚书陆大人,东苑外的靶场卖给了安阳白氏,不过白家的大官人去年秋日被外派去广州府做了知事,举家搬离,只留了几个管事的看院子,倒是挺清净,因而西苑外的小院子安澜做主改做了暖阁,冬日里若是不想出门时也算有个去处。
如今便是颦儿的住所。
云曳穿过中堂时,正遇到前院管事的领了新进府的丫头小厮来,见云曳姑娘路过,赶忙命人侍立一旁行了礼,云曳笑了笑点头回应。
几个新进府的丫头小厮忍不住好奇地探头探脑,不明白为什么这位衣着华丽瞧着像是主子的神仙姑娘自己提着食盒,而陆管家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陆管家瞥了他们一眼,道:“这位是云曳姑娘,出身卫州,云氏有四位姑娘,分别名曰‘簪星曳月’,她们并非奴仆,是主家的亲信,大多时间不在府上住,平日里你们都把她们当主子敬着便是,若遇到她们拿着什么东西,别看,别听,别问,别碰,不必上前殷勤讨好,否则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小心没命。”
陆管家是府上的老人了,与后厨掌事的冯嬷嬷都是南巫圣女的陪嫁,这府上的秘密他们再清楚不过,以往也有小子好奇,多问了几句,第二日便没了踪迹。
府上有人说是因为触怒了侯爷,可只有他们这些知内情的人才知晓,那小子是想放了一只被圣女抓住的妖这才遭了祸,无论是被蛊惑还是真有异心,从他被妖种了毒在身上起,便注定是要走向死亡。
这批来的小厮丫头都是经过‘厮杀’才抢到机会被牙人送来,听牙人说,在这里住得好、吃的好、活计少、主家还是个性子随和的人……
可如今听陆管事这般说,怎么不太像?
。
穿过雪白粉墙的中堂,迎面便是一带翠嶂挡在面前,云曳口中吹出一小段婉转曲调,翠嶂中便冒出一个两人宽的洞,穿洞而过,可见白石崚嶒,或如婀娜少女,或如猛兽巡山,相互依偎、纵横,旁边缀着一丛丛绿树,绕着一弯弯湖水,有的缀着青苔,有的被藤萝遮掩。
云曳行数步,于逶迤小道的尽头,见一处穿云石磴,踏上石磴往上走,两侧可见飞楼插空,雕镂文采的殿亭屋脊在层层叠叠的绿树中冒出了尖,而石磴尽头是一座廊桥,压水而成,穿过廊桥再走过石子漫成的甬路,便可见后院的垂花门,门旁两丈远的地方还有一小门,是明礼院的入口,里面有一座清心楼,便是云家四姐妹的居所。
进了门,正站在院子里练武的云星赶忙收剑迎了过来,蔫头耷脑的盯着食盒宛如饿死鬼投胎,语气内是数不尽的幽怨:“好姐姐,您可算是来了,我都要饿死了。”
云曳促狭道:“就属你最贪嘴。”
说罢,给云星使了个眼色,云星颠儿颠儿地帮忙推了门,拥着云曳进了屋。
屋里的窗户都大敞着,身上还有伤的云簪正躺在小塌上期期艾艾,一副病美人的做作模样,目的就是让云月喂自己吃草莓。
安澜则坐在床边倚着引枕看书,看的是新出的话本子,讲的是一只修行百年的狐狸讨封不成损了修为,因而生了恨意报复女子,至其惨死的恐怖故事。
报复的行为安澜觉得很有趣,竟是先娶了人家做妻子,又在外勾引了一个心眼小的官家小姐,再蛊惑官家小姐杀了妻子,最后与官家小姐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
且不说官家小姐杀人要不要偿命,单狐妖与凡人的寿命天差地别,这两人便不可能有善终,且狐妖诱惑官家小姐杀了人,便等同于拿捏住她的短处,这和和美美四字的笔画间只怕塞满了算计二字。
看了两页安澜便不想再看了,还不如母亲留下的《妖物志》有意思。于是放下书准备吃饭,不过饭前还需向父母敬三炷香。
别人家的卧房里多是放着柜子、矮塌,有什么图都是挂在外间,可安澜偏不,她睡觉的碧纱橱只有一只柜子,放在角落里,柜子与拔步床中间的空余处放着一张祭祀用的条案,案后的墙壁上挂着两幅画像,一幅身着武将官袍正襟危坐,一幅身着红色锦绣华裳倚着美人靠欣赏梧桐芭蕉。
画像上的二人便是安澜的父母,平西侯安庆、南巫圣女崔蓝印。
‘簪星曳月’四位姑娘也随着安澜给二位上了香,在她们的印象里,自己是与安澜一道长大的,父母皆是平西侯与崔夫人的部将,当年那场灭门之祸,也让她们与安澜一样成为了孤儿。
待五人围着圆桌落了座,安澜问云曳:“颦儿可用过午膳了?”
云曳笑说:“颦儿姑娘是个贪睡的,这会子还没起呢。”
“可有什么异样?”
云曳想了想:“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自从颦儿住进来,人就安静了不少,倒也没有云姑说的那般疯癫。我试探着问过她一些关于薛文蔚的事儿,她一直在念叨着什么骨头被拆了之类的,八成见过谁拆骨,但不好说是不是薛文蔚。”
安澜暗忖,所谓拆骨是将凡人之骨剥出,塞入妖骨,妖只有一魂一魄,皆寄居在妖骨之中,与凡人肉身融合后,会挤掉凡人的天魂(注释①)与灵慧魄(注释②),夺舍为人。
这种夺他人造化的方式与穿人皮成人的画皮不同,它更像是在一株被拦腰砍断的树上嫁接了另一株树的枝条,最终长成另一副模样。
这种方式无需像画皮妖那般源源不断地食用子孙后代维持妖力强盛与人形完整,但它有个非常危险的缺点,妖骨的位置在大椎穴上方,一旦被刺中,当即死亡。
“话说,咱们真要查薛府吗?听说薛府背后站着恭亲王,你们听过恭亲王的传说吗?听说他是神仙下凡,法力无边。”云星一边咬着筷子,一边将拆掉的鸡骨头整整齐齐地码在桌面上。
云簪单手托腮:“你那儿听来的谣言?神仙下凡跟杀人的恶妖为伍?”
云星又夹了只鸡腿放进碗里:“我也只是听说嘛。”
云月道:“我与镇国公府的老人闲谈时,曾听他们说起过,当年先帝立储时,曾传出许多风言风语,一说恭亲王并非先帝亲生,一说他是妖物投胎,不过还有一种说法,恭亲王是如今官家出生时含在口中的一枚锦鲤灵玉,落地成婴,因先帝觉得是吉祥之兆,便将他作为如今官家的双生弟弟抚养长大,希望他能辅佐如今的官家为大宋开创盛世,不过信的人不多,反倒成了恭亲王意图篡位的证据,但官家并没有信。”
安澜想了想:“如今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还是得用还魂阵。”
“你要下还魂阵?”云月一惊,“可你身体里的禁制……”
安澜:“薛府供奉着一碗我娘的神血,我必须知道它的来源,或许就能找到我娘的神骨。”
说到这儿,安澜一哂:“当年的事发生之后,我一直都以唯唯诺诺的形象示人,告诉别人我不敢查,不想查,但内心一直都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其实我可以不报仇,我也可以不追查那些旧事,不涉及那些恩恩怨怨,可我想,至少要把我娘的神骨拿回来,它可以泯灭于人间,但不能成为别人作恶的工具。”
云月怔了片刻,眼瞧着安澜放下碗筷,站起来朝外走了,赶忙与其他三人一道跟了上去:“安澜,这可不是你想吃蜜饯,走半路又改吃栗子那么简单,你一旦跨出这一步就等同于越了界、破了禁,一旦动用还魂阵,司天监会重新盯上你。那些觊觎神明血脉的人都会将你当成盘中餐,前仆后继地来捕杀你。”
“怕什么!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云星霸气道,“憋屈这么些年我可是憋屈够了,再让我这么过下去,非得憋死不可!”
云月瞪了她一眼:“你倒是说得轻松,你我已是器灵,灵力耗尽还可回玉骨簪中修养,你让云簪、云曳怎么办?”
云星张了张嘴,想反驳一时又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能道:“我保护她们!”
云簪忍不住笑出声:“多谢星月二位姐姐好意,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我们,人固有一死,若能站着死,谁又愿意跪着活呢?你说是吧?云曳姐姐?”
云曳没接话,只是面带忧色望着安澜的背影。
“什么死不死的,还没到这一步呢,”安澜迈步朝墨海院走去,“先把颦儿确实的一魂一魄找回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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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天魂:三魂中天魂又称胎光、主光,代表人的精神、思维和智慧,属阳;地魂又称爽灵,主形,影响人的感情和本能反应,属阴;命魂又称幽精,主命,连接天地二魂,维持生命,属阳。
②灵慧魄:七魄中管思考、判断力的,在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