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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遇
江瀛猛地拽住身后的方淮青,同时迅速转头,对身后几人递去一个噤声的眼神,示意他们贴紧山道内侧的岩壁藏匿。
幸而几人动作快,此刻已临近崖顶,山道两侧草木繁密,枝蔓交错,足以遮挡身形。
江瀛扒开眼前的杂草缝隙,目光刚探出去,便与崖边趴着的老杨对上视线。
他抬手做了个后退隐匿的手势,老杨会意,立刻将身子缩了回去,彻底藏进了灌木丛后。
浓雾中缓缓走出三个细高的人影,皆穿粗布常服,带头的是个颔下留着半寸短须的中年男人,眼角刻着风霜,面容刚毅却带着几分阴鸷。
他转头对身后两个年轻男子沉声道:“动作利索点,把周遭再仔细搜一遍,别留下任何痕迹。”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不耐烦地用剑划砍着两侧的草木,枝叶簌簌掉落:“大哥,这鬼地方鸟不拉屎的,草比人还高,谁能找着这儿?犯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
短须男抬手用剑鞘重重敲了敲他的后脑勺,语气凶狠:“混小子!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懂?这事儿要是走漏半点风声,咱俩的脑袋都得搬家!”
另一个年轻男子蹲在污浊的溪流边,双手拢在袖中,冻得牙齿打颤:“这地方也太冷了,也不知道下次运粮是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儿受冻吧?”
短须男抬腿踹在他膝弯上,骂道:“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议论的别议论!做好你的事就行!”
那男子重心不稳,一下子摔进泥坑里,溅了满身污泥。
他伸手撑地想要起身,指尖却摸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鞋印,眉头瞬间皱起:“大哥,你看这鞋印,看着新得很,昨日我们来的时候有吗?”
江瀛心道不好,那正是方才他们驻足的地方,他的手不由自主按在身侧的凝锋剑上,目光快速扫过三人的身形。
短须男站姿沉稳,握剑的手虎口生茧,显然是练家子;两个年轻的虽显毛躁,但身法较为笨拙,若是在此处动手,他还算有把握。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覆上他的手,指腹带着薄茧,江瀛被那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得一怔,转头对上方淮青冷寂的眸光。
方淮青微微俯身,另一只手摊开他的掌心,缓缓划下一个“安”字,力道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江瀛压下心头的躁动,再抬眼时,只见短须男蹲在鞋印旁比划了几下,沉声道:“这是咱们穿的麻鞋印子,大抵是白天下了场大雨,把旧印冲了,新印才显得扎眼。”
满身污泥的男子盯着鞋印看了许久,终究没再多言,只是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
三人合力将昨日留下的车轴印记抹平,又弯腰捡起散落在泥土中的陈年米粒,短须男方才点头:“收拾得差不多了,走。”
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渐渐消失在浓雾深处,直至身影完全被白茫茫的雾气吞没。
江瀛这才直起身,腿脚早已酸麻,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脚踝,转头看向队伍后面的阮温山和徐溪,忙问道:“你们还好吗?”
阮温山扶着岩壁缓缓起身,脸色有些苍白,声音带着几分艰涩:“我们没事,只是方才蹲得久了,腿有些麻。”
江瀛的目光落在方淮青身上,发现他的衣领竟完全湿透,泛着水光。
当即吃了一惊,顺着衣领向上望去,他的头顶上方正是一处水流转角,山涧水顺着岩壁流下,撞击在石头上,溅起的水花恰好落在他的肩头和衣领上。
江瀛下意识便要脱下自己的外袍,却被方淮青早有预料般地抬手按住手腕。“无事,”方淮青依旧带着笑意道,“我们先上去吧,此处不宜久留,太危险了。”
江瀛只觉手脚冰凉,也不再坚持,紧走几步跨步上了山崖。
老杨早已在崖上焦急等候,见到他们平安上来,终于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方才可把我吓坏了!那几个人突然就从雾里钻出来,凶神恶煞的,我还以为是山匪呢!”
崖上的山风比来时更烈,刮得人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江瀛眯着眼,从随身携带的荷包中拿出一颗糖放入嘴中,随口敷衍道:“我们方才在山下瞧见几只罕见的白鹇,想着追上来瞧瞧,没成想刚靠近就撞见了那几个人,怕惊扰了对方,便躲了躲。”
话音刚落,一阵裹挟着水汽的寒风扑面而来,雾气瞬间变得更浓。
老杨脸色一变,大声道:“不好!大雾要封山了,各位贵人,天色快黑了,我们得赶紧下山,晚了就辨不清路了!”
几人立刻加快脚步,将阮温山与徐溪护在队伍中间,与天色赛跑。
直至踏上来时休息过的巨大青石,江瀛呼吸沉重地回头望去,雾隐山的山道已完全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吞没,仿佛从未有人踏足过。
回到老杨家中时,天色已彻底沉了下来,雾隐山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只有零星的虫鸣在寂静的山谷中沉浮。
老杨手脚麻利地在屋中升起炭火,橘红色的火光瞬间驱散了些许寒意。
江瀛蹲在火炉前,双手凑近炭火取暖,这才觉得冻得发麻的手脚重新有了知觉,阮温山和徐溪依偎在一旁的榻上,脸上皆带着难掩的疲惫。
江瀛起身走到方淮青面前,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炭盆前,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把外袍脱下来,都湿透了。”
方淮青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明亮,眸中漾着笑意,竟难得没有多言,顺从地解下外袍递给他。
江瀛接过湿冷的衣料,在火边展开烘烤,方淮青搬了把木椅坐在一旁,侧头静静地看着他。
江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只觉得炭火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他避开方淮青的视线,对着忙碌的老杨道:“杨叔,劳烦您帮我们煮两碗姜汤吧,两位姑娘今日奔波劳碌,又受了寒,怕是容易着凉。”
老杨连连应着“好嘞”,转身进了后厨。
方淮青看着跳动的荧荧火光,缓缓开口:“老杨这里偏僻,多有不便。等我们身子暖和些,便启程回镇上,今日计划有变,先在镇上找家客栈落脚,明早再回城。”
阮温山点点头,神色凝重:“方才那几个人,看那样子就是护送运粮队伍的人了。”
江瀛敛去脸上的暖意,声音沉了下来:“看他们的动作,想必不久之后,就又会有一批粮草被秘密运往某处。”
方淮青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似是在感知他的体温,而后道:“我会派人沿线调查,不出几日,应该会有结果。”
这时,老杨捧着两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进来了,小心翼翼地递到阮温山和徐溪面前,还不忘叮嘱:“姑娘们慢些喝,小心烫着。”
江瀛见他递汤时,眸中闪过满是温情与思念,不禁开口问道:“杨叔,您是一直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老杨回过神来,在榻边的木台阶上坐下,叹了口气:“早些年内人走得早,就留下我和一个独女。”
徐溪从阮温山身后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问道:“那怎的不见令嫒?她也住在这山里吗?”
老杨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期盼:“小女渐渐到了适婚年纪,这里太偏僻,眼界窄,我便将她送到城中我妹妹家,让我妹妹帮着留意一门好亲事。”
他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几分开朗的笑意,“说起来,我妹妹在应禧城中开了家饭馆,名叫‘山野居’,主打山野田间风味,兴许各位贵人还有所耳闻呢。”
方淮青来了精神,挑眉道:“‘山野居’?我倒是听过,如今在应禧城可是炙手可热的好去处,门庭若市,据说招牌菜‘野菌炖山鸡’和‘椒盐松蘑’供不应求,原来是杨叔您妹妹开的。”
老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满是骄傲:“不敢当不敢当,我爹当年有一手传神的做饭手艺,可惜我性子野,只爱打猎,半点没学到。倒是我妹妹,从小就跟着我爹学厨艺,脑子又活络,学成才后便在城里开了这家饭馆,也多亏了她,家里的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江瀛默念了两遍“山野居”,确实在应禧街上见过这招牌,他奇道:“既然妹妹生意做得红火,您何不搬到应禧城里去住?也好时常照看女儿,总比在这偏僻山里孤零零的强。”
老杨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眷恋:“我是舍不得这祖宅,也舍不得这打猎的营生,便一直留在这儿。只是如今年岁大了,越发念着女儿,过两年,我想必也该去城里帮我妹妹打打下手,享享天伦之乐了。”
阮温山整理了一下衣裙,从榻上下来,笑着道:“既然‘山野居’在应禧城中,日后我们必定要多去光顾。”
老杨连忙起身躬身道谢:“若是能得到几位贵人的青睐,那可真是我们一家的三生有幸!”
江瀛揉搓着手中的外袍,见衣料上的湿意已完全散去,还带着炭火的暖意,便递到了方淮青手中。
方淮青接过,故意夸张地拢了拢衣袍,感慨道:“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暖和的衣服!果然是江公子亲手烘过的,就是不一样。”
江瀛忍俊不禁,瞪了他一眼:“你又拿腔作调。”
方淮青不依不饶,凑近了些,声音带着几分戏谑:“能让江公子亲自为我烘衣,简直是我三生有幸。”
阮温山挽着睡意浓浓的徐溪从榻上下来,笑着打趣道:“二位,这里可还有旁人呢。”
江瀛向来不擅应对这般直白的暧昧调侃,他总觉得阮温山早已窥破自己暗藏的心意,抬眼望去,只看到了她眼底含笑的通透,像映着月光的溪水,清透又坦荡。
几人与杨叔简单道别后便匆匆启程,马车碾过山间的碎石路,在浓稠的夜色中缓缓驶离雾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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