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不问意

　　钦天监，观星台。

　　沈栖竹指尖划过浑天仪上代表暮云命宫的那片星域。自从那日暮云在北镇抚司外发出“自囚鸳鸯殿”的誓言后，这片星域的光芒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愈发灼亮、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带着一种宁为玉碎的决绝光辉。而那原本缠绕其上的、属于苏子墨的晦暗桃色煞气，竟被这骤然爆发的光芒冲击得七零八落，有了溃散消散之势。

　　“强求终是镜花水月……”沈栖竹低声轻语，印证了自己之前的批命。苏子墨那偏执的“孽缘”，在暮云如此刚烈决绝的回应下，已然失去了根基。除非动用更卑劣的手段，否则，这条线，算是断了。

　　然而，沈栖竹的眉头并未舒展。他抬起视线，望向那至高无上的紫微帝星。代表皇帝顾渊意志的那道无形星辉，如同最坚韧冰冷的锁链，依旧牢牢笼罩在暮云的星轨之上，甚至……因着暮云的激烈反抗，那锁链的束缚之力，似乎更重了几分。

　　这绝非真正的“放纵”。

　　沈栖竹看得分明。皇帝对暮云的所谓“恩宠”与“纵容”，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他纵容她在朝堂的锋芒，是欣赏这把刀的锋利；他纵容她某些“逾矩”的行为，是享受驯服猛兽的过程。他给予她无上的权柄，是为了将她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同时也让这权柄成为她无法挣脱的枷锁。

　　当这把刀开始有自己的意志，当这头猛兽试图挣脱缰绳，皇帝便毫不犹豫地推出了苏子墨。这不仅仅是为了用婚姻束缚她，更深层的，是一种试探，一种惩戒，一种……更残酷的驯化。

　　他要看看，这柄他最得意的“利器”，底线在哪里？他要让她明白，无论她如何挣扎，终究逃不出他的掌控。

　　所谓的“放纵”，不过是更大囚笼的伪装。皇帝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暮云：我给你的一切，我随时可以收回；我允许你拥有的锋芒，必须在我的掌控之下；你若想彻底脱离，代价将是……毁灭。

　　“宁碎不弯……”沈栖竹喃喃重复着暮云那日话语中透出的意志。他仿佛看到一头孤高的雪狼，宁可撞死在冰冷的囚笼铁栏上，也绝不低下骄傲的头颅。

　　这份刚烈，令人心惊，也令人……心生敬意。

　　沈栖竹缓缓收拢手指。暮云与苏子墨的孽缘或可斩断，但她与皇帝之间那根源于权力、恩情与扭曲执念的“囚缘”之锁，却更加沉重了。而这，或许才是她命格中，最深重的劫难。

　　安王府，水榭。

　　顾清晏听着暗卫汇报北镇抚司外那场风波的细节，当听到暮云那句石破天惊的“我暮云，就算自囚鸳鸯殿，也轮不到你来染指分毫”时，他先是愕然，随即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一丝冰冷的怒意。

　　“好！好一个母豹子！这才是本王认识的暮云！”他抚掌，眼中光芒锐利。苏子墨那点令人作呕的纠缠，在这般决绝的态度面前，确实成了笑话。这条线，算是被暮云自己亲手斩断了。

　　但顾清晏的笑容很快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冽。他看向皇宫的方向，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锋。

　　他的皇兄，顾渊……真是打得好算盘！

　　什么“奉旨请脉”？什么“关心臣子”？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顾清晏太了解他这位皇兄了。

　　顾渊对暮云，从来就不是单纯的君臣之情，更夹杂着一种源于依赖、共同经历生死而产生的、扭曲的占有欲。他既倚重暮云的能力，又忌惮她的不受控制；既怀念那份纯粹的救命之恩，又无法容忍这份恩情成为她超脱自己掌控的资本。

　　所以，他给了暮云极大的权柄，让她成为朝堂上最特殊的存在，这是一种“宠”。但同时，他又无时无刻不在用各种方式提醒暮云——你的荣耀、你的权力，皆来源于我。这是一种无形的“驯”。

　　推出苏子墨，就是“驯”的手段之一。他要磨掉暮云的棱角，让她明白，即便是她，最终也要屈服于皇权，屈服于他安排的“命运”。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精神打压和掌控。

　　“皇兄啊皇兄，”顾清晏摩挲着酒杯，语气讥诮，“你把所有人都当作棋子，连救过你命的人都不放过。你这‘放纵’的下面，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冷酷与自私？”

　　他想起沈栖竹所说的“焚旧麟”的推测，心中寒意更盛。对暮云尚且如此，对身负“麒麟”之秘、可能威胁到皇权安稳的沈栖竹，皇兄的手段只怕会更加酷烈。

　　“不过……”顾清晏眼中燃起一团野火，“你恐怕低估了母豹子的烈性，也低估了……本王这团‘野火’的温度。”

　　暮云宁可“自囚”也绝不屈服的姿态，反而激起了顾清晏骨子里的逆反与保护欲。他不能让皇兄就这样毁掉这样一个鲜活、骄傲、璀璨的灵魂。更何况，暮云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绝对掌控的一种挑战，是他乐于见到的。

　　而沈栖竹……那个清冷如冰、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监正，更是他绝不允许皇兄动用的“祭品”。

　　“想焚麟？想驯豹？”顾清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狂妄而冰冷的弧度，“那也得问问本王同不同意！”

　　他起身，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备车，去钦天监。”

　　既然苏子墨这条令人作呕的线已断，那么接下来的重心，就是应对草原使团，以及……彻底掀开皇兄那“焚麟”毒计的真面目！他需要和沈栖竹尽快商议出对策。

　　至于暮云……顾清晏相信，以她的能力和心性，既然已经斩断了苏子墨的纠缠，必然能更快地调整状态，应对接下来的风暴。她的“刃”，只会因磨砺而更加锋利。

　　夜色中，安王府的马车再次驶向那座观测星辰的孤高之地。

　　棋盘上的棋子都在行动，而执棋者之间的博弈，也进入了更加白热化的阶段。

　　被斩断的孽缘，不过是这场宏大博弈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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