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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氏
确认确实有一个家伙藏在幕后,是很有用的信息,但是,依然有很多迷惑不清的地方。譬如说,发生的细小异常们究竟有多少与其有关。譬如说,此家伙做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譬如说,滑头鬼究竟是被偷袭了,还是被瞬杀了。
“青行灯和牛鬼报来线索。我便跟随游离的奇怪气息,向某个通向地下的裂口前去,结果,咳咳,是我无能了,在黑暗中,我没有看清什么,就已经被攻击了。然后勉强后退十几丈,青行灯二位将我救走了。我们都没有看见对方是谁,是什么。”
滑头鬼并不算弱。如果是仗着地利的偷袭,那么对方在轻松就能解决的程度内。如果是纯然的实力压制——嗯,那解决对方是会麻烦点。
“那种奇怪气息是什么样的?能详细描述一下吗?”
“阴冷,潮湿,不是很舒服。如果夜色是清冷遮目的铁绀,那它就是浓郁的、空无的黑色。”
“还有吗?什么都可以。”
滑头鬼犹豫了一下。在她鼓励的示意中说出来了。
“我自认是个见多识广的妖怪,所见所闻恐怖怪异之事甚多,想来胆量在众妖之中也不算小。但不怕您笑话,我在接触到那种气息后,居然觉得……”
“实在畏惧。”
阴冷潮湿,浓郁空无,能使未来的妖怪总大将畏惧。前两个尚且好说,最后一个可不常见。什么东西会让他有这种感觉?
阴阳师边考虑这事,边骑着滑头鬼消磨排解。在他试图反手抓上时,淡淡询问“怎么,您的伤已经全好了”,便收获了几声捂在身下的虚弱咳嗽,和不动弹的相方。
于是她继续神游着盘点究竟有哪些东西有这种效果,不很顾身下妖怪的死活。
平氏急冲冲进来的时候,已经同阴阳师家的式神都混熟了。
他也不紧张了,式神们行礼也随意了,但他不紧张和熟稔的程度过甚,通报的速度抵不上他往里冲的速度,在字眼说完之前就冲进了主殿:“检非违使大人到——噫!”
到了房内,他也对阴阳师搂着一只小式神的光景见怪不怪了,左右自己也被这么搂过。只说道。
“出了案子了!”
“那必是很严重的案子了,让你这么急着过来。”
阴阳师张开手臂,小式神便乖巧离开了,头上新插的流苏一晃一晃的。
她又顺便向平氏张开手臂。
平氏将她义正言辞地拒绝。
“别闹了,今天可不是送上门给你玩的!可能遇到了你要的案子!”
这下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按着矮桌站起来,略微整理一下仪表,领着他出门。
“路上说。”
是一个大学寮学生,修习书道的,乡下出身的穷学生,平日借住寺庙,靠一点积蓄和闲时给人抄书,勉强过活,常常依靠寺院施粥才能勉强饱腹。
大学寮同生几日不见他人,出于同学情谊与没官做真的很闲的缘故,前往寺院寻找探望。本以为定是疾病之类,不料寺院也没看见人。问和尚,回想一下不确定地说,似乎也有几日没见到了。这才赶紧报了官,到处找。
寺院到大学寮沿路完全没看到人,又往外扩展,扩展,最终在城外无人处找到了。
?
“就是这个。”平氏指着被草席盖住的尸体说,“看起来挺普通的落水。”
阴阳师点头,平氏就将粗糙编织的草席掀开了。
如他所说,是看起来挺普通的落水,在水中泡了几天,略发,不过还没来得及腐烂,依旧是生前的形体长相。捞上来的时间想必还没多久,身上衣服还挺湿的。
“这是你们的朋友?”阴阳师问被叫来指认的大学寮同窗们。
“是他,是他。好可怜啊,前几日还好好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
同窗们神情各异,有一点不怕的,也有躲在后面不敢看死状的。反应挺正常的一群普通人。
“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有什么不同吗?”
“嗯……没有。”“没有。”“就那样。”“挺瘦,但他一直都那么瘦。”
“精神看起来如何?”
“没什么不同……就那种读书读太多的病恹恹感觉,但没真生病。”
“再回想一下,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同窗们对他熟悉或不熟悉地都努力想了想,或者至少看上去努力想了想;最终都是摇头。
“没有,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天色暗下来就各自回去了。”
阴阳师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什么要问的了。
平氏就做了驱赶的事情,告诉他们官中会判断死因并收尸的,别再好奇也别在夏天随意下河玩水,好好读书去。
让手下把他们从这里带走了。
等围观闲杂人等都离开了,阴阳师才问。
“如你所说,这看起来就是一起普通的落水。虽然对他来说很不幸,但每年夏天总有玩水时不慎溺毙的事件。你为什么觉得这次不对呢?”
平氏左右看了一眼,握了握腰侧的太刀,小声答。
“刀告诉我的。”
据他小声所述,自从阴阳师把寄居着早良亲王灵体的刀还给他后,一开始他还战战兢兢地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惨死成怨灵的祖宗,后来发现这刀好像也没太大变化,平时挥砍练习的时候也不会突然脱手、蹦跳、飞起、回砍自己一刀之类的。
“当然不会啊,想什么呢。”阴阳师道,“我肯定是祓祭干净,确认安全了才给你的啊。我怎么会犯这种程度的错。”
但肯定会担心的嘛,我又不懂这些——不不,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逐渐感受到了这刀好像有点“活”过来了。虽然没有说话也没有起飞,每天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刀架和腰间供着,但能感觉到其上的灵力流动,虽然并不明显,但这刀开始更像活物而不是死物了。
“正常的,过几年说不定还能直接和早良亲王殿下对话呢。”
这种事情实在是有点……容我再做几年心理准备吧。
总之,虽然没有直接的对话,但偶尔会感觉到它在提醒我什么。一般是生死之间会突然爆发灵力,替我挡一下。
“等一下。哪里来的生死之间。等一下,你的生活这么危险吗,你不只是个检非违使吗。”
其他时候就是很偶尔的提醒我注意点什么,比如这次。
“喂喂等一下啊!不要跳过生死之间这段啊!发生了什么???”
就是它提醒我这具尸体不对的。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就像身体与它相连了,从手心感知到了它的感受一般。原来刀也会有感受吗?
“会有的,会有割进血肉的触感和杀戮的兴奋;但是等等啊,生死之间这段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总之就是它提醒我这具尸体不对。经过提醒我才感受到了一点点,和平时看见的死尸们相比,非常微妙的不同。于是我就来找你了。
“你就是不打算解释了是吧。完了,我得切断一点你和刀的联系,你已经被影响了。我还以为你能扛得更久点。”
平氏为了配合鬼故事而摆出的阴暗神情全收了回去,问。
“咦,真的有这么大区别吗。是源殿和滑头鬼殿建议的,说我可以略微改变一点。”
“呵、呵,是他们干的好事啊。呵、呵。”
“你觉得不好吗。”
“不好啊,当然不好!平卿,请记住了,不动脑子是美德啊!”
“咦?”
“不准动脑子!好了,现在告诉我生死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啊?不动脑子怎么回话啊……狼、熊、野猪、清和源氏。就这些。清和源氏死得最多。但是我们达成和解了!他们终于听话了!”
“怨灵真是吸饱了血啊,连这么老实的家伙都被影响了。啧,但是放在别人身边肯定更危险……”
“您觉得这样不好吗?可是是您给了我这把刀,而且它确实很好用啊?”
“当然不好。你没有发现尸体摆在你面前,你却不在乎他了吗?”阴阳师道,“本该是向我介绍事件,探寻如何避免类似不幸发生的时间,您却在这里聊什么刀不刀的!您已经被什么东西影响到了。”
“诶?诶?是哦,我为什么在聊刀……”
她的目光落在腰侧的刀上,看见那刀被有点防备地移开了,于是脸色更冷淡了。
是刀吗?是我的疏忽错估吗?不可能,我怎么会犯这种程度的错误。
那么果然就是……
她把目光移到尸体上,急速掐了组手势,默念咒语,两指并着指向尸体。
“显。”
在平氏的惊奇中,那具尸体上覆盖的幻象消失了,露出了实际的本来面目。
他惊奇地说:“欸——这绝非人力能炮制的死法,好古怪的尸体啊——”
你现在看起来也古怪透了。
不过他说得没错,确实绝非人力。
肤色极苍白,血色全无,干巴褶皱,树皮般全身缩皱,勉强辨别出生前样貌。表情凄惨,口部大张,黑洞洞的。夏天放了几日,却并无腐败痕迹——其中灵力生气已经完全被抽走,连腐败都不曾降临了。
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已经被抽走抽空的空容器。原来的生气灵力都消失了,连死后的死气鬼气都没有,纯属一场空。
“很漂亮的手法,已经能瞒过其他所有人了。”
在平氏的惊叹中,她淡淡地说。
“能被你发现实在是偶然极了。若不是你的刀内有着这样的怨灵,不可能被发现的。想来这段时间内,京中还有其他被伪装成意外,但骗过了我手下查验的死尸吧;不过,这也不是它们的过错,和我一个水平的家伙想要作恶,可是容易过头了。我低估对方了,不论这位是谁,都配和我斗法了。”
“但是,拙劣的隐瞒是暴露,精妙的隐瞒也不过是暴露,直接被你们发现,或是稍后被我发现的区别而已。何况,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也无非就是那些家伙而已。”
“那些家伙?”
阴阳师伸手,平氏意味不明。她说声“刀”,这才反应过来,解下给她,但心中依然生出了不舍和不快。
又被这份不舍和不快惊住了:之前,不,甚至仅仅只是昨日而已,自己还总为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位祖宗而担忧,怎么现在就突然不舍得把刀递出去了?这真是把鬼刀。
鬼刀一抛,悬在空中,空白黄符咒纸自腰间飘出,双指并用,于其上反写符文。平氏试图去看,每个字都认不出来,依稀能看出似乎是上下左右皆颠倒的镜像文字。一张写完后,又来下一张,如此整整写了七张才停下。双指一指,七张符咒立刻自上而下贴裹住了刀鞘刀柄,封印住了它。
平氏莫名觉得有种被框住的不适,张口欲问。
阴阳师背后似乎长了眼睛似的,回答道:“清醒些。它不是你。我在救你命。”
被如此喝止之后,平氏突然清明了一点;回想刚才感受,发觉自己又体验了一回那种重负压在身上而不自知的感觉,有点后怕。又有点恼:祖宗怎么老害我。
符纸边缘逐渐泛上灰色,又逐渐浮现蛛网状的黯线,突然整个刀身波动起来,符纸边缘破裂了一些,似乎要被撕裂的样子;被阴阳师即刻一指,束缚又加重了,刀身挣扎两下,动弹不得了。
“面对面的话,或许还有挣脱的可能。”阴阳师嘀咕,“但现在介体都在我手上了,怎么可能被你跑掉啊。”
“什么?”平氏问。
“没什么。”
似乎能搞出很大动静的刀剑被束缚下去,被迫安静地悬在空中。一团浓重的黑墨从符咒上析出,被束在小结界里。
“哦——所以是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冥气。”
“啊?”
“黄泉之国的冥气。”
“啊???原来真的有黄泉国???不不,等一下,虽然我不太明白死后世界,但人界出现这个,应该超不妙吧???”
“你刀里就有一位祟神,死后真有黄泉之国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不过,确实,人界不该出现这个。”
“那怎么办啊?”
“解决此事呗。”阴阳师说,“就像你身上的祟气已经被解除了一样,继续解决接下来的事情呗。”
阴阳师眼神往他旁边示意了一下,平氏转头,看到自己身边突然就飞着一只鸦天狗,又吓一跳。
鸦天狗不对惊吓到他负责,只飞到阴阳师旁边行礼,然后递过小篮展示。阴阳师正立着看过去,拢着袖子点头。鸦天狗道“谨受命”,提着篮子又飞起,翅膀扇起一阵气流。阴阳师抬头目视,风动衣动身不动。
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进行了什么交流。阴阳师的头发没动,平氏倒是理着被吹乱的头发问。
“你怎么叫他来的。你家有多少妖怪啊。他在干嘛。”
“找人。”
平氏看鸦天狗绕着尸体飞了个大圈,外圈以白砂洒下五芒星,中圈按北斗七星的样子放下七颗玉石,又折回来,递给阴阳师一块沉香木。平氏仔细看了,发觉这妖怪掀起的狂风没卷走任何一粒洒下的白砂,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
布置完毕,阴阳师对平氏说:“你从这个阵法出去吧。”
“嗯?哦,哦哦——诶?啊啊啊啊啊啊啊!!!”
鸦天狗没等他自己走动,就把他带出去了,他实打实从天上高飞了几息,然后落在地上,第一下没站稳。立定后,转头看向鸦天狗。
鸦天狗矜持点头:“不必谢。”
“没想谢你,我自己会走……”
“走路太慢了。”
“真抱歉啊,我是个不会飞的人类。”
阴阳师则以一团冥气,一柄刀,一具尸体,三层原点对齐,立刻使了追踪之法。
平氏看着五芒星同中间的北斗七星一道闪耀起来,光束冲天而起,一直追到天上去;片刻之后,天上突然出现一个闪耀的光点。一颗星星在白天亮起来了。
阴阳师瞧着那颗星,突然笑起来。她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说。
“喂。你在看这里,对吧。你知道这等矫饰自然的术法,影响星辰的力量,已经能将你来历暴露了吧。为什么不直接现身呢?非要我登门拜访吗?”
她等待一会儿,并没有回音。又问。
“好吧,即使您不喜被登门打扰……但是,拙邸正在举行宴会,邀请了平安京中所有贵族。不知是否有此荣幸,邀请并未在人前出现过的您,第一次前来赴宴呢?”
依然没有回音。
“我并没有逼迫您的意思。只是觉得,无论您想要什么,都先同我见一次面才更好,不是吗?真的与我敌对,并不是一个好主意,不是吗?我找到您的时间,想必比您预料得更短吧?否则,您也不会趁我停职归家时才准备这些了。不是吗?”
没有回音。阴阳师失去了劝诱的耐心,道。
“好吧,如果这就是您的意思……那么就一同来看看,我是否能追上您吧。”
她突然地重新行了追踪之处,同时扔下了卜筹。
蓝光以极限速度向天空冲去,一颗星被点亮了。卜筹在空中悬停,算出安倍氏幡然醒悟,斩断了这份单相思,与同样爱他的人喜结良缘了。不是这个方位。
又一颗星。安倍氏黑化,将她囚禁在府中。不是。
再一颗星。她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安倍氏为本代第一,独自成为了阴阳头,风光无限。不是,且偏离程度更大。
………………
如此这般急速地隔空对峙,瞬息掷出了几十次卜筹,对方遮蔽而她硬破,互相完全凭快取胜。她的灵力因这些卜算而削去了一个顶,在心中想着,嗯——确实还可以,能将其视为对手。
不过这么强的家伙,为什么没有被家族放出来呢?其间有什么隐情?
突然,算出了安倍氏极大概率单恋一辈子未遂,极小概率能和自己喜结连理并被自己频繁出轨的未来。
她脑中的思量立刻停下,未有一点犹豫,完全是出于反应的本能,立刻滑着画出的北斗星位图,行踏斗之术,倏然消失,倏然展现在星斗指引的地点。
平氏只觉得眼前一闪,连人带刀与冥气就消失了。
阴阳师落地后,抬眼,果不其然发现本应在这里的家伙也不在了。
她微笑了一下,问。
“隐于暗处确实会带来一些麻烦,即使是我,也需要寻找一阵时间才能找到你。”
“但是,你知道隐于暗处有什么坏处吗?”
“嗯。你的手法只有隐于暗处一种。当我发现你的行踪、知道你是谁的那一刻,你所有的优势就丧失了。你所有的神秘,仅限在今日之前、片刻之前——不,实际上连今日都没隐瞒到。难道您觉得我没有猜到您的来历吗?还能是谁呢,世间只有这些顶级的阴阳师啊。”
“我能追逐到您的方位一次,便能追逐到第二次。要来试试谁先力竭吗?有趣啊,如果这就是您的意思,那我们就来试试吧。”
没有花哨的术法试探了,一下变成了纯粹的速度比拼。不再用祟刀与冥气进行间接的寻找,而是以此地残存未能抹去的半灵半妖气息为媒介,不顾灵力损耗地探查下去。祟刀也被当成卜筹使用了,左右手一手以刀剑、一手以筹子,同时卜算对方的位置和安倍氏的命运,在对方闪失的瞬间行依神之术,借风神志那都比的力量在整个国度内跳跃穿行。
和泉国、萨摩国、加贺国、甲斐国、纪伊国、出羽国……
二位拼掷着天赋、灵力、术法、来自神明的宠爱,赌上分出高下的决心,在整片舞台上第一次隔空争斗着。
阴阳寮中的安倍氏从刚刚开始,就将注意全都放到了这几百次定于己身的占卜上,独自去了无人处,注意着周遭的扭曲,不使自身的命运受到外来的干扰。起先几十次还能感觉到来自远方的拨动,一百多次后逐渐衰弱,两百多次后终于消失了。
虽然不甘心,但在礼的强硬追赶下,依旧能分出心思打乱自己的命运以增加迷惑,还坚持了两百多次这么久,是个很强的家伙。比自己强的家伙又多了一个。
不过幸好一共也就两三个,至多再有两个半个而已。
唉,自己果然还是差得远了。虽然在平安京里似乎是第二,但放在所有怪异之物之间却是掉落下去了。
而在平安京里是第一,所有怪异之物之间似乎也是第一的麻生殿,极少有地感受到了灵力的消耗与身体的崩溃。与此等对手互相对峙卜算拆解的消耗,以肉身借用神明之力的溃散,使她极难得受了伤害。身体如被风吹拂般地鼓噪流动,血液在每次跃迁中从皮肤析出,又被她自行摁回去。实际的疼痛和概念上的疼痛都出现在她的感知里,提醒她此刻被推向了罕有的程度。
幸而自己还扛得住。
幸而对方也扛不住。
每次卜算的次数逐渐减少至十几次,瞬行过去时看到了更多的行踪印记。
本来仍然捉摸不透故弄玄虚的气息,逐渐落下伪饰,逐渐暴露本来面貌,甚至连不应存于此世的黄泉冥气也泄露出来。
她感知着这逐渐清晰起来的半人半妖味道,笑出来了。
“喂。”她喊,“我已经抓住你了!”
“还不认输吗!”
仍是无人回应。
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半人半妖了。
“你知道无论自己藏在哪里,我都能以此找到你、抓到你了吧!”
依然是安静。
“藏于暗处的唯一好处就是隐秘。但当我知道你是谁的时候,即使我们从未见过,这份隐秘便也完全失却效用了。那么,你还要逃吗?”
这次有不同。
这次传来了声音。是与那两句“咦”和“啧”一样的声线,只是这次更冷淡了些。
“见过面的。”
麻生以气息和声音共同定位,跃迁了过去。
自然是没有人的,只有草木摇曳着。
“但不必回忆了——只是我看见了您而已,您并没有看见我。”
这句话略长些,麻生从里面听出了细微的喘。
又跳过去,依旧没人。
她问:“那么,您愿意停下来,让我们真正初次相见吗?”
“如今这般模样?并非好时机啊。”
这倒是完全没错,此刻鲜红已经渗出到外袍,指尖处的血滴被勉强逼回,虽没到摇摇欲坠的状态,但也不在一个体面的情况中。以此作为初见,野性有余,礼节不足了些。
况且,现在这位正在越后国的鱼沼山野中。
麻生便停下了跳跃的打算,问道。
“既如此,在下有重新邀请您光临拙邸小宴的荣幸吗?无需通报,无需拜帖,这段时间大门常开,您直接前来即可。”
“原来您称这些为‘小宴’。”那个声音略有讥嘲的意思。
“想宴请的宾客迟迟不至,岂不就是拙邸铺陈不足,准备不够吗。”麻生恭敬地回话。
“呵。”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后,便再没了声音。麻生探过去时,刚才所在的地方已经没人了。不,没半人半妖了。
她跃至此处,刚刚对方停留的地方,看到了一大片茂盛的苧麻田地。
越后国的麻布是京中贡品,鱼沼山野正是越后种植大片苧麻之所在。七月初,正是苧麻生长的旺季,普遍生长到了三至五尺的高度,直茎粗壮、叶片硬挺,完全遮住了地面,遮住了绵延的山野,一路蔓延过去,麻叶葱郁生长。
不久之后,这些苧麻就会被收割,制成青苎,制成编布和织布,从中挑出最好的那批,送入平安京中成为贡品和商品,然后那些青苎与麻布会被赐下或被购买,成为平安京麻生氏们祓串的麻苧,注连绳的麻绳,神官服的织物,进献给伊势神宫天照大神的荒妙衣装。
麻生氏随着麻叶生长,与祓除法具捆系,借着神明的力量,一路攀延入京,压过了安倍氏与贺茂氏。停在苧麻生长、家族起源的此处,究竟是在无声讨饶,还是在暗中警示呢?
不过无论如何,现在是我先赢了一次。不止是逼出了拜访,而且——
她向苧麻地走去,从中挑出了一杆枝叶,其上的麻叶边缘,有一缕不明显的血迹。
麻叶是划手的。
七月的麻叶正在最后疯长,叶片硬而粗糙,一时不慎便能划伤手。
一般情况下,区区叶片自然不能划破她这种人的皮肤,但在灵力消耗大半,神力冲撞□□的当下?
她用另一片叶子用力划着手指,三四下之后,也破了皮肤,露出一条细细小小的伤口出来。触感并不太明显,基本被掩盖在了周身的疼痛之内,如果对方全心警惕自己,一时没有注意的话,是有可能发生这种意外的。
对于阴阳师来说,一丝血迹能做到的事情可太多了。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故意留下这丝血液,给自己暗暗下套的可能。诅咒之法千奇百怪,自己虽然也研习过,但恐怕没法阴暗过一直藏头露尾的这位。
何况,自己何必同这位比拼暗中的咒术呢?自己成日在阴阳寮内勤恳(倒也没有)朝务,不正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调用一切吗?
对方赢不了的。
如此想着,她最后一次催动了风神的神力,在安倍氏的探查中,回到了平安京。
寮内的安倍氏发觉自己有一阵时间没被卜算了,试探性地查找了礼子的位置,意外发现她在越后鱼沼的麻生氏老家。疑惑中,他又探查了几下,最终发觉她已经回来了,正在自己房间里。
他也顾不得通知属下了,直接在此反锁的小屋中撕开空间回去,“喂,你怎么样——”。
一眼看见躺在木地板上,浑身血迹的礼子。
他吓了一大跳,急忙冲去想要施术救治;被一抬手拦住了,手上举着一杆麻叶。
“没事、没事。死不了、死不了——比起我,快看快看,这个这个。”
他一眼从上识别出了礼子的血迹,心疼了一下;然后才看见另一个同样灵力充沛,但散发着半人半妖气息的血迹。
“这是……?”
“这下知道那家为什么本代无人了。原来因为最强的是个半妖啊。还有……”
“还有?”
“这家伙和黄泉之国有联系,处理不好的话,平安京死一片,咱们又得迁都了。”
“欸???冥界???他们家在想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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