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横滨生存日记

　　“你来啦，小星野。”

　　甜品店的柜台前，奶奶和蔼的招呼声将你从思绪中拉回。你赶忙弯起嘴角：“嗯，前段时间工作忙，今天才抽出空。”

　　你指了指柜台里的点心，奶奶一边帮你打包，一边念叨着：“是为了那篇报道忙吧？我也看了，真吓人……多亏了你，我们才知道身边藏着这种事。”

　　“这是我的工作，能让大家多一分警惕就好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将纸袋递过来，“消息登出来以后，连租房小广告都规矩多了。你看，你真的在改变一些事情。”

　　——真的在改变一些事情。

　　这份真切的夸奖让你有一瞬间恍惚。看见自己努力的成果——哪怕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提醒，却也象征着你离最初目标的更近一步。

　　“对了，”奶奶像是忽然想起，随口问道，“最近怎么没见你表弟一起来？”

　　猝不及防地听见太宰治的名字被提起，你霎时愣住，半秒之后若无其事地回答。“他…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这样啊……你一个人住，平时更要小心些。”

　　“我会的。”你适时转移了话题。

　　在又闲聊了几句之后，你同奶奶告别，拎起袋子转身走入街道的喧嚣之中。

　　方才被闲聊短暂驱散的思绪又重新聚拢，你不受控制地回顾起与宫本会面后的种种事情。

　　你将那份难以名状的忐忑带到组长面前，原原本本地陈述了经过。他听完，并未显露惊讶，只是平和地望着你，镜片后的目光一如往常。

　　“星野啊，”他轻叹一声，将选择权轻轻推回你面前，“这件事，交由你自己判断吧。”

　　“…这样可以吗？”你下意识追问。

　　“你不是不知道最合适的选择，只是心中仍有疑惑吧。更何况……”他顿了顿，“——你写出这篇报道时借助的‘力量’，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

　　闻言，你想开口，可解释的话刚涌到嘴边，又被你无声地咽了回去。

　　组长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你也无法详细说明。只有你自己心里无比清楚——那个所谓的“背后之人”，绝非是想象中坚实的靠山。

　　“不必急于一时，”好在，组长最终只是摆了摆手，为你留出了余地，“你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你松了口气，随之涌上的却是更深的怅惘。

　　既是因为眼下进退两难的困境，也更是因为——那个似乎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却又始终令你无法看清的身影。

　　明明最后一次相见还是河边一别，他占据你思绪的时间，却远远超越那短暂的偶遇。

　　如果这件事仅仅关乎你自身的工作前景，那么无论是太宰治还是他背后的港口mafia，显然都不会插手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而关乎更多的可能……你并非完全没有考虑。但目前为止，你既没能从宫本的反应中看出端倪，也没见到太宰治后续做出过更多表态。

　　若说唯一值得注意的事情，便是那天挽上你们双方都有些反常的对话。

　　可你并不想因为出于感性的直觉影响对现状的判断。至少，你希望那只是你的一点无谓的忧虑，而并非真正的……怀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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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工位上，你打开了宫本最新发来的邮件：一份标题名为《“租房陷阱”深度追踪：合作专题优化版v1》的文档。

　　这是你再三考虑之后做出的最后一次尝试。你与宫本这段时间仍有书面和电话沟通，对方似乎也能看出你的犹豫不决，虽并未有口头催促，但话里话外皆是一种不明显的诱导——你深知自己必须尽快答复。

　　恰在此时，宫本提出可以给出一份修改后的大纲作为展示案例。这正是你下定决心的机会，你欣然接受了。

　　在这份文档里，宫本对你的原始报道做出了“专业化”的修改。

　　“系统性监管缺失”等词汇，改成了“个别中介利用监管盲区”。

　　对受害者“绝望处境”的描写，被替换成“他们最终会在社区的帮助下重获新生”的虚构案例。

　　你盯着屏幕上这份本该熟悉的稿件，依稀能从它的字里行间辨认出事件最初的模样——明明它并未做出极大的改动，可现在呈现在你眼前的，却是令你陌生的“光滑”。

　　它没有扭曲事实，只是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修饰。

　　以至于连你这半个事件的亲历者，一时之间竟也快要下意识认同那些棱角的打磨。

　　你仿佛能看见踏上这条路之后，未来成为修改稿件的“那个人”的自己。就像一次次温和的“驯化”，一旦做出第一次妥协，之后便能再找到无数次借口。

　　可你恍然间惊觉——为了得到它原本的真相，你切身体会了怎样的危险。

　　那绝不是轻描淡写的几句概括便能遮掩过去的险境。你也不想忘记，当初得到有关于“灰雀”的信息，那些数字代表着背后一个个真实存在的鲜活的生命。

　　“星野小姐，为使专题效果最大化，我方团队已对内容进行初步优化，以此体现我们的合作诚意和专业水准。”

　　阅读邮件的正文，你似乎也能想象到如在见面时那般，宫本温和谦逊的态度。

　　你知道，这件事并无对错。无论哪一种选择，都只是基于自身立场的利益做出的考虑。

　　只是现在——也许你也带着那尚未磨平的棱角，不愿意背叛那个为了写下那份稿件而下定决心，为此付出代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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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野葵：请问您明天下午有空见面吗？

　　宫本的目光扫过这条简讯，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他看着对话框内原本敲好的回复，视线最终落在定好的时间与地址上。

　　就在刚才，一通电话带来了决定性的情报——港口mafia的财务部门在暗中调查与言论社有资金往来的几个空壳公司。

　　这意味着，他与这位记者小姐的“合作”，必须从“可选项”升级为“必选项”。

　　宫本的心中其实有些恼怒，他原本可以独善其身。灰雀的行径虽然大胆，但就算招惹到港口mafia的报复，那也是灰雀的自作自受。

　　灰雀可真是个蠢货。不过是看中能为那位先生处理些脏活的价值，就真以为自己有了免死金牌，竟敢背着所有人搞出这种会引火烧身的买卖。

　　就算港口mafia没有出手，灰雀很快也会成为一颗被舍弃的棋子。

　　但现在，这把火有烧到自己身上的风险。

　　宫本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他重新点开对话框。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虽说后续也会有人为他处理得当，绝不会威胁他现有的一切——他拥有着令人尊敬的社会地位，营造良好的身份形象，与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不同，他是个实实在在的“正经人”。

　　只不过，为了在这个行业里走得更远，有时候不得不学会让自己的笔，写出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心意。而他又有因一个还算好用的异能得到了大人物的赏识，难免有需要自己亲自效力的时候。

　　例如现在。尽管不情愿，可眼下第一要务是先收拾这个烂摊子。

　　港口mafia的动向意味着星野葵已经从一个潜在的隐患变成了必须明确确认的风险，那位先生绝不会容许任何被顺藤摸瓜查到蛛丝马迹的可能。

　　坦白说，能够自己查到这一步，证明她确实有不少潜力。倘若她足够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他倒不吝于在掌控之下，给她一个“机会”留她一命。

　　但倘若她不识抬举地拒绝了自己的好意……

　　宫本删除了原本打好的客气回复，指尖在屏幕上敲下新的字句。

　　宫本：抱歉，明天白天有重要的工作。如果星野小姐不介意，我们可以晚上八点在【地址】这里见面。

　　这里晚上人迹罕至，隔音极好，而且…是他非常熟悉的地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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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本选定的地方在一间私人画廊。

　　这间画廊坐落于一个闹中取静的街区，门面不大，只招待提前预约的客户。虽然天色已晚，可你推开门时，还能看见里面暖黄色的灯光和门后亮敞的玻璃落地窗，室内柔和而明亮。

　　一时间，外面嘈杂的声音离你远去，只余下门上挂着清脆的风铃声和舒缓的古典音乐，宛若走进另一个文艺的世界。

　　你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米白色的墙壁上错落有致地挂着风格清新的水彩画和摄影作品，主题多是横滨的海港景色，十分具有生活气息。木制的地板擦得光亮，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绿植，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木质调香氛。

　　你是抱着郑重拒绝的想法约定了这次会面，但踏入这样令人放松的场所，倒让你一时忘了自己先前的紧张。

　　画廊面积不大，你很快在主展厅之外的，被一道半开放的原木书架隔出的休息区看见了宫本。那里摆放着一套浅灰色的布艺沙发和一张茶几，桌面上还放着一本被翻开的杂志。

　　比起上一次在办公室内见面严肃的气氛，眼下的环境简直像一次温馨的、寻常的聚会。

　　宫本坐在沙发上，似乎正等着你。他穿着一件羊绒衫，戴着眼镜，此刻更有儒雅的气息。见你到来，他微笑着站起身，指了指茶几上冒着热气的咖啡壶和旁边干净的杯子，语气温和。

　　“外面冷吗？不如先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吧。”

　　面对他如此体贴的招待，你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一时失效。

　　“多谢…这里的布置很漂亮。”

　　你在沙发对面坐下，倒上一杯咖啡端起来抿了几口。咖啡温热的液体带着独特的苦涩与清香，在你的唇齿间缓缓晕开。

　　“的确，我也喜欢这里放松的环境，很适合思考重要的事情。”宫本接着你的话说了下去，如同闲聊一般，“星野小姐认为展出的作品如何？它们都出自本地一些不太出名，但很有才华的年轻艺术家。”

　　你顺着他的话将目光移向旁边。“很有生活气息，和我想象中的画廊不太一样，但能够看出其中的特色。”

　　宫本笑了笑，也端起自己的杯子。“比起那些高深的艺术，它们要更有‘温度’一些，是我们普通人也能欣赏和感知的‘美’。就像你写出的报道一样。”

　　“您过奖了，我只是将我看到的东西写了下来。”

　　你微微坐直了身体，接下来的谈话才是重点。

　　“星野小姐不必谦虚。看见你，就仿佛看见曾经刚刚进入这个行业的自己…那个时候，我也是带着满腔热血握着手里的笔。”

　　他的眼中流露出丝丝怀念。“和现在的你一样，有着充满锐气，无比珍贵的信念。这是好事，我很欣赏这样的热情，若是连自己都对自己笔下的报道失去信心，我们又如何取信于读者？”

　　“但现实往往比想象中更复杂。我不止一次见过，那些充满潜力的新人，因为不懂得适时收敛锋芒，最终……”

　　他适时地收住话头，给你留下想象的空间。

　　"所以我才格外珍惜像你这样的人才。正因为见识过现实的棱角，才更希望能为你铺平前路。"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和而专注。“所以，对于我们未来的合作…星野小姐，你是如何考虑的呢？”

　　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经过对方先前一番和平的攻势，你酝酿好的气势仍然松懈了几分。

　　不过，你最终还是迎着他的目光，以无可挑剔的谦逊姿态开口。

　　“宫本先生，首先…请允许我再次感谢您与言论社的赏识，这段时间的交流让我受益匪浅，也更加深刻的理解了贵社在行业内的专业水平和影响力。”

　　即使猜到了你接下来的回答，宫本脸上的笑容也没有改变。

　　“但正因我非常看重这次合作，才必须对您和贵社负责。我们反复评估了自身的定位与发展阶段，认为我们目前的团队架构和内容理念，尚不足以完美匹配贵社如此专业的优化流程和战略预期。”

　　“我想，真正稳固的合作关系，必须建立在双方理念与节奏高度契合的基础之上。而现阶段，在条件尚未完全成熟时仓促推进，或许无法达到令双方满意的效果，辜负您的信任与投入。”

　　“因此，尽管非常遗憾，但我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出于对自身现状的清醒认知，以及对贵社专业标准的尊重，暂不接受这次合作邀请。也祝愿言论社在未来能找到更合适的合作伙伴，取得更大成功。”

　　你将拒绝的理由娓娓道来。期间，宫本的目光一直落在你的身上，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没有打断你的陈述。

　　直到你说完，表露出真挚的歉意，他也只是挂着微笑。那从头到尾如出一辙的笑容如同一张面具焊在了他的脸上，让人难以揣摩真实想法。

　　现在，就在你等待着他公事公办的回应，以为此事将了时，画廊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恰好播完了一曲。在下一首乐曲响起的间歇，突如其来的寂静笼罩下来，你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在这片寂静中，开始变化了。

　　他依然笑着，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近似惋惜的意味。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眼神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只是单纯地注视着你，却令人生出阵阵寒意。

　　“星野小姐。”

　　他开口，将手中的杯子轻轻置于桌面，“叩”的一声轻响，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对此感到无比的遗憾。”

　　他的眼中分明不剩任何情绪，却让你感觉到像是被枪口锁定那般无处可逃的窒息。

　　“遗憾于…你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明明我已经给过你正确答案的提示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落在你的耳中却成了冷酷的宣判。

　　“真是可惜啊，因为你的一意孤行。”

　　“——这支崭新的笔，还未写出多少璀璨的图景，便即将迎来折断的命运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抵在了你的喉间。先前所有温馨的布置、舒缓的音乐、咖啡的香气，此刻都成了为这致命威胁铺垫的陷阱，轰然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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