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杀

　　齐氏一脉，还在明面上走动的，齐永那一辈，梁王齐铮算一个，魏王齐放也为其中之一，还有两位姐姐，早年跟着沾光得了公主的封号，后被虞太后赶出宫去，尤嫌不足，给她们的丈夫升外头的官阶，早已不在京中了。她们的孩子，也为世子，要么承了父荫，要么一事无成，每年领着皇库的例钱，混日子。

　　到了齐明朝这一辈，子女泛滥。李悬音猜测，齐永是早有阴谋，否则也不会没日没夜的生孩子，徐皇后所出是少，可她听母后说过，齐丞相家里妻只有一个，妾却是撑得起军中的一个营，母家有在朝为官的，便一并住在丞相府，由正妻教导，家中清贫父母卖了换钱的，东西南北四街的院子随意住，好吃好喝伺候着，齐永通常两个月来一次，专挑那些丰腴易生养的。

　　盛平禅位、齐永薨逝两次内乱，除却死去的，模糊数了数，也有七八个儿子，外加六七位公主。

　　按尊位排，齐明朝最盛，往下数，接着的是熹王齐明耀，跨过死去的旻王，就是一些被虞莲荷寻了借口打发出宫剃发为僧半死不活的残废，不足为惧。

　　李悬音要动起手来，暗中把这些被抛弃了的悄无声息地解决不难，难的是朝中众臣。

　　他们虽不姓齐，可属于齐家臣，即使暗中拉帮结派互不对付，可到底争夺的都是皇室之下的东西，要想让他们有异心，转而支持正统李氏血脉，她得先夺权，先改了姓氏，届时，哪些可用哪些方斩才能见真晓。

　　距齐永弑天夺权已过了快十六年，当初的李氏朝臣就算是得一两个苟延残喘，这么久过去了，或许魂归西天，或许辞官谢政，暗中被齐永了结了。

　　以另一种方式入宫前，李悬音按着休名籍的名单，寻到他们的老家去，不是死了就是早已不住在此处，一筹莫展。

　　她要反齐复李，生下了孩子，换为李姓，必须得由朝臣提出，朝臣结论，才算得上名正言顺。

　　齐永怎么害李氏血脉，她就怎么原原本本地还回去！

　　“采桑，门中之事可全都安定下来了？”四月中旬，离成婚那日已过了一月，与宫外的消息往来恢复了稳定，她想寻个时机，让杨巧安排几位门中之人入宫，也好有个照应，那些大臣们已按捺不住，整日一下朝就争先恐后地去往太后寝殿，抛下脸面，挤也要给自己族中女儿挤出个位置。

　　采桑俯了俯身：“是，杨大人传讯，说是原联络点已销毁，新的联络点还在建立当中。”

　　李悬音在她的伺候下，披上外衣，一会要去齐明朝的寝宫，他在那布了晚膳，早早儿地便派人来传话，晚的时候去他那用膳：“你姐姐的事可有着落？”

　　采桑落寞地摇摇头：“杨大人说那群人行迹诡异，一身黑布，也没什么特征，难以追查。”

　　李悬音将从锦瑟门中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凝络置于掌心，那块板子不便放到明面上来，故而让采桑藏着了。

　　“难道是两波人？”

　　“六孔板子为一波，蒙面黑衣为一波？”她喃喃道：“都是些什么人呢？”

　　采桑手巧地拨正李悬音头上歪斜的珠钗，又理了理衣袖，满意地浅笑：“这事急也急不来，先紧着宫里的事儿吧。”

　　李悬音握住她的手腕，叹了口气：“我这是怕你伤心呢。”

　　采桑埋头对着袖口理了又理，眸里含泪，吸了吸鼻子：“公主，我知道呢，但我姐姐的性命比起正事，不打紧的，要是有一天我也死了，你可一定要夺回属于我们的东西，给我和我姐姐封个公主郡主什么的，在下面，也好过一点。”

　　李悬音眼鼻泛酸，搂了搂采桑，轻拍她的背：“你姐姐的仇我会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

　　采桑舒了口气，轻推开她，将她一直佩戴的一串凝络珠套在她肤如凝脂的手上，咬着嘴皮，眼睫上挂几串泪，低声吸气呼气：“我也就是说说嘛。”

　　梅花凋去，桃花来采芳菲。路过翠鉴园，远远的便闻到桃蕊沁人的浓郁，个别早熟的已开出新枝新芽，缀了几颗翠绿的嫩桃，个顶个的饱满，负责打扫园子的宫人持着一柄扫帚，眼巴巴地望着青翠欲滴的桃子，就盼着成熟了可以偷摸捡一两个主子不要的解馋。

　　暗香见她头一直扭着，以为是想吃，殷勤道：“公主可是馋这春桃了？”她眉眼弯弯：“今早儿来传话的公公可说了，城外的一处园子，桃园，那儿的桃子结的快，熟的也快，个头膀圆饱满，皮一捻就撕开，甜着呢！”

　　“奴婢猜想，陛下没给您送来，就是想让您亲自去讨着要呢，陛下让您和他亲近些。”

　　李悬音一没和他吵架二没不搭理他，怎就不亲近了？无非又是到他那母后受教去了，凡事都得端着皇帝的架子，只有别人捧着他的份，没他人前马后讨人欢心的道理。

　　这虞莲荷，替她清除了很多垃圾，但管齐明朝管得太狠！恨不能亦步亦趋，要是个男子，怕是沐浴也要争一争盥洗官的位置。

　　是个棘手的人物，但拿捏好齐明朝，再怀上他名义上的孩子，暗中下药，他不能有旁的孩子，那从她腹中出来的，就是东旭唯一的皇子，待年岁大些，立为太子，皇宫就该改姓了。

　　决定早已下，但火候还不够，她得再去添两垛柴火，烈火滋滋作响，早晚有一天，会将齐家人燃为灰烬。

　　“知道了，我这不是去着了么。”

　　齐明朝这一个月来都心烦气躁。太后先是打着既已成亲就要担起男人的担子为由，派了两名心腹，彻夜督促他批折子，后是他成亲还不到一月，就三天两头到他寝宫里来，身后跟着五六名公公搬着几只箱子，一翻开，都是各家的女娘，沈腰潘鬓的有，百拙千丑的也不缺，愣是盯着他看完，还不甘心，每次至少勾选五个合心意的才肯离开。

　　他担心申屠沅知道这件事生气，故而成亲以来，都没怎么召见她，偶尔还是他半夜趁着监人不备，偷溜到云阙台偷香，拈得一次香，可保五日欢愉，劲头一过，又得深埋苦海。

　　昨夜宫里进了一批红桃子，放一只在屋内，满屋飘香。翌日清晨，他早朝还未下，就派人去云阙台告知淑妃，本打算是共进午膳，可太后又拉着他去看什么劳什子女眷丹青，不得已溜了和她的午膳，和太后拌了几嘴，二人之间场子是冷下来了，不过齐明朝也乐得开怀，母子没有隔夜仇，他也得一段清闲日子，好好哄一哄他的新婚娘子。

　　“张洋！你快去看看，人到哪儿了？”齐明朝从太后那儿回来之后沐浴熏香，换了身浅青衣袍，腰间挂着块羊脂玉佩，双手背至身后，眼看着夕阳一寸寸隐于远山，愈发焦灼。

　　张洋就等着他吩咐呢，连应两声，弓着脊腰，绞着步子，刚出殿门，迎面差点撞上了李悬音，顿时眉开眼笑，眼狭细长，贼得不能更贼。

　　“哎！娘娘来了！”他给李悬音行过礼，边跑回去边喊着。

　　齐明朝欢欣鼓舞，迈着比张洋长了两倍的步伐要亲自去迎接申屠沅，猛然想起太后的话，砸了砸没滋没味的唇，兴致散去了些，先在院子里的一处角亭等候，张洋喊着底下的人快将膳食送过来。

　　“陛下。”李悬音步伐平稳地走到齐明朝面前，对其行了个礼，嘴角微微上扬，两颊扑了些粉，眼眸晶亮，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齐明朝腼腆羞涩起来，比之成亲之前，少了几分胆量，多了几分稳重，牵过李悬音的手，搀着她坐于自己的身旁，望着她的脸，气氛凝滞，不知说些什么好。

　　李悬音用手背轻怜了怜他的脸，柔声道：“陛下这段日子可是忙坏了？”

　　齐明朝又抓来握住，放在自己的怀里，叹出一口惆怅：“是啊，母后都不帮着我了，今日哪个官立了什么功该给什么奖赏，明日臣子的儿媳生了孙子让给赐名，反正大小是均让朕作主，烦不胜烦。”

　　李悬音安慰性地捏捏他的手指：“母后不帮你，臣妾可以帮你呀。”

　　齐明朝朝她抛来一个疑惑的神色，松开她，连忙摇手：“算了算了。”

　　李悬音心里有些忐忑：“怎么？你是觉得后宫不可干政，担心臣妾泄露了什么紧密的事吗？”

　　齐明朝是有这么一个疑虑，但她可能就是好心提一提呢？自己反应过大了引起伤心，还未好好亲近亲近就因一时的无心之失将两人隔得更远，得不偿失，匆忙哄道：“朕不是这个意思，后宫的确不可干政，但朕不是因为这个不许你，是母后，母后要是知道了你插手朝堂的事，免不了又要对朕一阵数落了。”

　　李悬音装出一副落寞惋惜的样子：“这样啊……”

　　她起来半个身子，凑近齐明朝的耳朵，低声细语片刻。

　　“怎么样？”李悬音一脸小得意。

　　齐明朝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嘀嘀咕咕：“这样能行吗？”

　　“行啊！怎么不行，我一个人在云阙台闲着也是闲着，既然陛下看着累，那沅儿来帮帮你，臣妾念给您听，最后下注的还是陛下，臣妾不会多言的。”

　　齐明朝摸摸后颈：“朕再想想吧。”

　　张洋忽然冒出来：“陛下！娘娘，用晚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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