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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饲养指南【5】
第五章醉
晚餐的氛围起初是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馨。酱香鸭味道很好,林墨还炒了个清爽的青菜,配着米饭,是寻常的家常味道,却让秦安安吃得格外珍惜。她依旧有些沉默,不像昨晚那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咋呼,眼神时不时会飘忽一下,像是在这个空间里搜寻那些她白天发现的、让她心酸的“证据”。
林墨将一切看在眼里,没有点破。他照例拿出了酒,这次换了一种,口感更醇厚柔和一些的黄酒,温热了喝。
“喝点暖暖身子?”他给秦安安斟了小半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瓷杯里荡漾,散发着带着药香的温热气息。
秦安安看着那杯酒,又看看林墨。她记得昨晚的窘态,也记得那暖流划过身体、让人放松甚至放肆的感觉。此刻,她心里堵着那些关于前女友痕迹的酸涩,堵着对自己境遇的不甘,堵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和自卑。酒精,似乎成了一个诱人的宣泄出口。
“喝!”她接过杯子,这次没有一饮而尽,而是学着林墨的样子,小口抿着。温热的酒液顺喉而下,确实驱散了些许蛇类天性带来的寒意,也仿佛熨帖了她心中那些褶皱。
几杯黄酒下肚,酒意渐渐上涌。不同于昨晚那种单纯的兴奋和话多,这一次,秦安安的情绪明显更加复杂和低沉。她的脸颊绯红,竖瞳有些涣散,却闪烁着一种受伤小兽般的光泽。
“林墨……”她放下杯子,声音带着醉后的黏腻和一丝哽咽,“你是不是觉得……姑奶奶我特别可笑?特别……上不得台面?”
林墨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到了……”秦安安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耳钉……洗发水……口红……还有睡裙……她们……她们都很好吧?漂亮,有气质,跟你……跟你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吃味。酒精放大了她的不安全感,那些被她强行压下的委屈,此刻找到了决堤的缝隙。
林墨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的沉默像是一种默认,让秦安安的心更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比不上她们……”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我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蛇尾……还这么短……”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更黑暗的闸门,她的情绪骤然激动起来,带着一种深切的、几乎要撕裂什么的歇斯底里。
“你知道吗?我们族里,像我这么大的姑娘,蛇尾至少都有四米多,五米多的都有!可我的呢?”她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红黑相间的蛇尾,发出沉闷的声响,“三米四!就三米四!小时候……家里好吃的都紧着弟弟妹妹,还有姐姐们……我经常饿肚子……营养不良……就长成这样了!他们都不喜欢我,嫌我丢人!觉得我这个怪物连怪物都不如!”
她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哭腔,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划过脸颊,滴落在冰凉的鳞片上。
“我没办法啊!我只能走!桥洞……公园长椅……冬天冷得骨头缝都疼!我就找个最大的纸壳子,把自己裹起来,像条没人要的野狗!”她仿佛陷入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里,身体微微颤抖。
“后来……后来有点钱了,就跟那些‘朋友’去租日租房……说好住四个人的小破屋,能塞进去十几个人!男的女的,鱼龙混杂……打呼、放屁、说梦话……空气臭得让人想吐!但那至少……比外面暖和点,是不是?”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墨,像是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又像是在质问命运。
“我以为我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我好……我好不容易攒下点钱,看那乞丐可怜,全给他了!结果呢?转天!就在那条巷子另一头,看见他叼着烟,跟人有说有笑!我他妈就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越说越激动,蛇尾焦躁地在地板上拍打,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醉酒放大了她的痛苦,那些深埋在“江湖儿女”表象下的创伤,此刻血淋淋地摊开在林墨面前。她的歇斯底里不是无理取闹,而是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孤独和被欺骗的愤怒,在酒精和安全(她潜意识里觉得林墨这里安全)的环境下的总爆发。
林墨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没有像常人那样去安慰“别哭了”、“都过去了”,也没有试图讲道理。他只是起身,走到她身边,没有触碰她,而是递过去一张干净的纸巾。
他的沉默和靠近,奇异地没有让秦安安感到被冒犯或被打断,反而让她有种被包容的感觉。她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脸,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看着她因为哭泣和醉酒而微微抽搐的肩膀,看着她那截确实比同族短小、象征着不幸童年的蛇尾,林墨深邃的眼中情绪翻涌。他见过太多女人,优雅的、性感的、聪明的,但从未有一个,像眼前的秦安安这样,将最不堪的疮疤如此直白、如此惨烈地撕开给他看。
这不是博取同情,这是一种绝望的坦诚,一种在醉意卸下所有伪装后,最真实的脆弱。
他叹了口气,不是无奈,而是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他弯下腰,尝试性地,将手轻轻放在了她那冰凉滑腻的蛇尾上,靠近躯干的位置,避开了敏感的尾尖。
秦安安猛地一颤,抽泣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看向他,竖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蛇尾是蛇人族非常私密和敏感的部位,除非极其亲密,否则绝不会允许他人触碰。林墨的这个动作,无关情欲,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笨拙的安抚,一种跨越种族隔阂的接纳。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透过鳞片,似乎传递过来一丝稳定的力量。
“不是你的错。”林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长得短不是你的错,被家人亏待不是你的错,被欺骗也不是你的错。”
很简单的话语,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击溃了秦安安最后的心理防线。她“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但不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尖叫,而是变成了委屈的、孩子般的大哭。她甚至无意识地,将蛇尾往他手心蹭了蹭,寻求着那难得的温暖和理解。
林墨没有收回手,任由她哭泣。他知道,这些眼泪,她憋了太久太久。
许久,秦安安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了疲惫的抽噎。酒意和情绪的大起大落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她开始昏昏欲睡。
林墨再次费劲地将她扶起,半抱半拖地送往主卧。这一次,秦安安没有再说“别走”,她只是闭着眼睛,依偎在他怀里,蛇尾无力地拖曳着,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依靠的港湾。
将她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带着泪痕、却终于恢复平静的睡颜,林墨站在床边,久久没有离开。
他意识到,这个闯入他生活的蛇人少女,带来的不仅仅是混乱和麻烦,还有一种他早已遗忘的、关于生存、关于真实、关于如何直面伤疤的冲击。他那颗在繁华与虚情中变得有些冷漠的心,似乎正在被这种原始而强烈的生命力,一点点地撬开坚冰。
他关上台灯,轻轻带上了门。黑暗中,只有秦安安平稳的呼吸声,和她那截曾被嫌弃、此刻却被他亲手抚慰过的短小蛇尾,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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