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

　　另一边，沈韵之与杨力一行人马行军近一个时辰，才抵达哨兵遭遇埋伏的村庄。
　　众人伏在一处高耸的土堆上，悄然观察下方情形。
　　村落里寂静异常，莫说人迹，连鸡鸭也无一只。周遭更无任何交战痕迹，干净得诡异。先前情报分明说哨兵遭流寇围攻，几乎无力还手，可如今为何连一具尸首也寻不见？
　　莫非……有诈？
　　“将军，流寇似已撤走，我等下去探查一番吧？”一名正四品云麾使进言道。
　　沈韵之认得此人，乃是何正卿幕僚孙彦、孙都统之子孙云良。他在军中颇有名气，原已考中举人，却弃文从武入了行伍。
　　然而眼下情形过于蹊跷，任谁见了都会生疑。贸然下去，恐陷入敌寇陷阱。他读的那些书都到哪儿去了？莫不是读坏了脑子？
　　出乎沈韵之意料的是，杨力竟点头道：“此言有理……”
　　沈韵之心中一紧，急道：“将军，不可！”
　　杨力斜睨她一眼：“不可？为何不可？”
　　沈韵之神色凝重：“流寇既敢在此设伏，必早有周密谋划。此时偷袭我军，定有所图。且据属下观察，其人数众多，断无可能放走一兵一卒。”
　　“此话怎讲？”杨力追问。
　　沈韵之续道：“属下之意，流寇既铁了心围剿我军哨兵，绝无理由任其逃回报信。故而属下推测，放其生路，实为诱饵，意在将前来救援者一网打尽。此刻冒进，无异送死，望将军三思。”
　　杨力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异样，但沈韵之已无暇深究，只求他能收回成命，保全性命。
　　“那你可有良策？”杨力忽而发问。
　　沈韵之一怔。她本以为杨力会因她出身火头军而轻视其言，未料紧要关头，他尚能分清轻重缓急。
　　她指向村后一处小土坡：“将军请看，那土坡野草丛生，位置恰好。只需遣人在彼处点火，便可试探敌情。”
　　杨力尚未答话，孙云良已厉声喝道：“沈韵之！你居心何在？点燃山坡，莫不是想连我们也一并烧死？”
　　杨力亦投来质询的目光。
　　沈韵之未看孙云良，径直对杨力道：“将军，此刻正刮东南风，我等处于上风口，火势绝不会蔓延至此。”
　　杨力未料她心思如此缜密，抵达未及一刻，对策已成竹在胸。他略作思忖，下令道：“就依沈韵之所言。李莽，你带几人潜下去点火！记住，事成即刻撤回，不得延误！”
　　“得令！”李莽应声道。
　　沈韵之虽知以李莽的本事，此事应无大碍，但敌情不明，终是悬心。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李莽，千万小心。”
　　李莽看了她一眼，领兵悄然潜下。
　　那小土坡距离不远，又处于下坡位置。李莽等人借着野草掩护身形，向下移动。沈韵之伏在高处看得心惊胆战——此计既由她出，若因意外暴露行踪，恐累及李莽性命。再者，此乃她首次真正临阵对敌，心绪难免激荡。
　　她深知流寇必埋伏在侧，放烟只为探明敌军人马多寡，以便布阵。眼见李莽已掏出火石，她心中一喜。嘴角笑意未展，一支冷箭忽从远处疾射而来，直取李莽头颅！
　　“李莽小心！”沈韵之失声惊呼。
　　话音未落，李莽亦察觉危机，就地翻滚闪避。火石脱手落地，箭矢擦身而过。
　　未待喘息，成百上千支箭矢已从村落中呼啸而出！
　　“盾牌！”杨力厉吼。身后士兵立刻架起盾牌护住众人。
　　沈韵之伏地不敢稍动。身旁一名军士胸口中箭，颓然倒地。她抬眼望去，正是孙云良！只见他口涌鲜血，眼球暴突，嘴唇徒劳地翕动着。
　　沈韵之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鲜血自他胸口汩汩流出——死亡的气息，再一次清晰地扑面而来。
　　混乱中，她奋力将孙云良拖至土堆后，用手死死按住他胸口的创处：“孙云良！撑住！”
　　话音未毕，一支利箭倏然穿透盾牌缝隙，“噗”地钉入孙云良头颅！脑浆迸溅，瞬间染红了沈韵之全身！
　　她惊恐地松开手，手脚并用地向后急退数步，扭头不敢再看。
　　“将士们，随我冲——！”箭雨方歇，杨力拔剑怒吼，率先冲下土坡。幸存的士兵嘶吼着紧随其后。
　　刺耳的喊杀声惊醒了失神的沈韵之。她环顾四周倒伏的同袍，猛然想起李莽。抹去脸上污血，她抓起手边长矛，亦随人流冲向村落。
　　战端骤起！藏匿村中的流寇如蚁群般蜂拥而出，密密麻麻，不计其数！
　　沈韵之所料不差，敌寇果真有备而来。再看杨力，便迅速分作三列，从不同方向包抄夹击。
　　杨力的人本就不多，流寇如此布阵，顷刻间便将其兵力割裂。数百士卒在杨力号令下，勉强分作数股抵抗。
　　然终究寡不敌众。新兵们训练未久，阵型散乱无章，更有人初遇凶悍流寇，未及交手便已胆寒。
　　沈韵之与三十余人正竭力抵挡右翼敌军，因势单力薄，被逼得连连后退。战场之上，死伤立现。片刻之间，尸骸已狼藉遍地。
　　沈韵之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接连倒下，手中长矛早已浸透鲜血。眼见敌军包围圈越收越紧，她明白对方是要将他们困死其中，逐一剿杀！
　　她挺矛刺死一名正面扑来的敌寇，血污溅了满脸。后退一步，回头瞥见杨力正挥动大刀，与敌人缠斗。两人势均力敌，但杨力身上已多处挂彩。
　　沈韵之格开不断袭来的敌兵，混在人群里，边战边向杨力靠拢。
　　忽地，一名彪形大汉迎面撞来，二话不说，抡起弯刀便朝她当头劈下！
　　沈韵之横矛格挡，咬牙硬接。“砰！”弯刀砍在矛杆上，震得她双臂发麻。大汉持续发力，刀锋离她头顶越来越近！沈韵之双腿颤抖，几乎脱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人斜刺里杀出，剑光一闪，斩落大汉头颅，顺势将她拽离险地。
　　沈韵之震惊地看着从天而降的赵瑾言：“元帅？！您怎么来了？”
　　赵瑾言紧攥她胳膊，挥剑劈砍涌上的敌兵，欲带她突围：“少说话！先冲出去！”
　　沈韵之深知轻重，立刻挺矛与他并肩御敌。
　　流寇很快认出赵瑾言身份，竟舍了旁人，如潮水般向他们涌来！此时，被围的赵军已所剩无几，活着的也皆身负重伤，仅凭意志苦撑。
　　情势危急，沈韵之大喊：“元帅！这是埋伏！速退！”
　　赵瑾言挥剑格开敌将兵刃，暴喝一声将其震退，旋即疾步抢上，剑光如电，敌将头颅应声飞起！
　　赵瑾言松开沈韵之：“找地方躲好！我去救杨力！”言罢，便松开她，直扑杨力身边。
　　沈韵之担忧其安危，欲上前相助。然敌兵蜂拥而至，她自顾不暇，如何分身？刺倒一名扑来的敌寇，她急令身旁军士暂阻敌锋，抽空回望。
　　赵瑾言已疾速突至杨力身侧，接下敌酋攻势，旋即将重伤濒危的杨力推给近旁士卒：“带他走！”众人奋力向侧翼山坡突围，奈何流寇死死缠斗，寸步难行！
　　沈韵之心焦如焚。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忽瞥见一间无人看守的茅草屋窗棂上，露出一角刺目的红布！
　　那是赵军军旗！
　　流寇岂会如此粗疏，留下这等明显标记？她既已识破埋伏，若屋中仍有伏兵，进去便是自投罗网！可……万一里面真有被俘袍泽呢？
　　电光石火间，沈韵之已做决断。
　　她避开厮杀人群，猫腰潜向茅屋。绕至门口，悄然贴到窗下，抬头向内窥探——
　　屋内堆积如山的，尽是村民尸骸！男女老幼，乃至身怀六甲的妇人！黄土尽被鲜血浸透，死者圆睁的惊恐双眼，直勾勾瞪着门口！
　　沈韵之猛地蹲下，死死捂住口鼻，浑身剧颤！那地狱般的景象，瞬间勾起了她深埋的记忆。
　　正与敌将激战的赵瑾言见她瑟缩在角落，全然不顾周遭险境。他暴喝一声，奋力荡开敌刃，趁其踉跄后退，飞身疾斩，敌人头颅滚落尘埃！
　　解决强敌，赵瑾言立刻冲到沈韵之身边，一把拉起她胳膊，怒问：“你在做什么？！”
　　沈韵之泪眼朦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都死了……”
　　赵瑾言从未见她如此失态，疑惑地朝窗内望去，一见之下，亦是悚然动容！
　　满村百姓，竟无一生还！这公孙离，好狠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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