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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月
做了一会儿,上道工序的工人没放羊毛衫下来。这条河流仿佛停止了生命的涌动,可谁也不知停在哪儿了,虞万林和方兰对视一眼,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腕。
“你今天做得也挺快。”虞万林笑笑,在这段不算休息时光的难得闲暇里缓和一下气氛。
“我研究了一个新方法,昨天晚上我用我自己的毛衣练习几遍,用这个方法能快上不少。”方兰说着从纸箱里取出一件:“你看,它们从流水线传过来的时候是这样的,我们先放上纸板,然后从中间叠,最后翻个面。”
方兰抬起头笑得灿烂:“这样是不是更快?差不多同时完成了检查和整理。”
虞万林看着她的动作,觉得这个比起自己的常规方法没快多少,而且搞不好会漏掉衣袖和衣服之间的检查。她不忍打消方兰的热情,点点头:“不错,检查没问题就行。”
方兰笑了笑,往四周看了看,突然问道:“对了,你知道在这当正式工的流程吗?”
虞万林不知道,她也没打算在这里长做,摇摇头:“不知道。”
两人谈话几分钟过去了,流水线上还是没有羊毛衫传送过来。虞万林坐的位置可以看到下线的张燕,也百无聊赖地等着。
直到厂房另一边传来窃窃私语,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后排的几人才察觉出不对劲。
“怎么停了?”一个声音问。
“毛线没有了!”
车间里乱起来,许多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有人大喊一声:“都静静!组长去找经理了。”
嘈杂的人声小了,变成了蜜蜂似的一团嗡嗡。虞万林听着,大概明白了事关重大:这种羊毛衫的混线是工厂特别定制的,缺了其中的部分毛线整条流水线都无法做下去。
“缺什么还能缺了毛线?”张燕大喇喇地问。
“你一个打包的肯定不知道啊,都说了是特别定制的线,是开始做之前王经理去谈完特意进的一批,和库房里的毛线都不一样儿。”
“颜色不一样?”
“定制的!是生产的时候棉花和纤维混合比例就不一样。”那人又嘀咕了一句:"还天天说自己以前是国营工厂的呢,这么简单也不清楚。"
张燕不吱声了。
虞万林回头,方兰正绞着手指往这边瞧。
“不会不用我们做活了吧?”方兰细细的声音好像被风一吹就倒的小草。
虞万林倒是不担心这个,她相信这个时代只要肯干,机会多的是。半个月的工钱本就算不得什么。眼下她想知道的是,工厂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她象征性耸耸肩:“不会吧。”
李彩榕和王经理进门了。李彩榕的嘴紧紧抿着,王新月描得很黑的眉头凌厉地拧着。
“那毛线都是按需定的,怎么会少?是不是放混了?把记录员叫来问问。”
离门最近的几个女工站起来:“不会的经理,这批毛线混好的第一时间我们就要过来了。而且因为我们这几天就要出货,所以一直在车间放着备用,都没入库呢。”
缝纫机背面的一大块泡沫板上,果然挂满了空毛线轴。
王新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转头看向组长李彩榕,上扬的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没入库?”
她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声音很清晰,整个车间安静得只有机器走针的声音清晰可闻。
“没入库,东西就进车间了,谁允许的?”
“李组长,这就是你负责监督的流程?这种毛线生产起来费时费力费人工你们不是不知道,不办入库就放在车间?现在数目不对,怎么解释?”
一个女人从分开众人站到前面,虞万林一看,正是秋姐。
“王经理,您刚来可能不清楚。这阵子正赶上季度核算,库房那边忙得脚不沾地,换机器油都得排队登记。咱们这批货要得太急,大家想着……反正都是要给车间用的嘛,就先把原料直接挪过来开工了,想着等库房忙过这阵再补手续。以前忙的时候,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秋姐看了看王新月阴沉的脸色,后者绷着脸没说话。秋姐平缓声音,继续说道:“虽然没入库,但是卸货的时候称过毛线重量没有问题,也签了领用单。”
这话大家听着言之有理,到王新月耳朵里也是推卸责任。
“现在好了,一个两个都说跟自己没关系,都很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原料成了一笔糊涂账!既然卸货的时候称过重量没问题,那我要问了,难不成在车上还足斤足两的原料,下了车就进了谁的口袋?”
王新月眼神扫过众人,秋姐没想到自己的话引来这么大一个帽子,顿时脸红一阵白一阵。
“下了车就进了谁的口袋”像一阵寒风席卷车间,冰冷地吹进每个人的心里。大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个大气也不敢吭。
“要货急是第一次吗?之前江经理在的时候你们没遇到过要货急?以前怎么没出过这种错?”
王新月上前一步,指尖重重地点在堆放零件和碎布头的台面上:“现在我现在不关心它为什么少!我只要结果!你们的不守规则要是导致这批订单延误了,谁负这个责?是你,你,还是你们全体?”
包括原本看热闹的人在内,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毛线为什么少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逃不开负这个责任。
王新月目光扫过车间内的工人们,最后冷哼一声:
“都还愣着干什么?等着我给你们变出毛线来吗!李彩榕,我给你两个小时,把所有能用的、边角料、甚至之前的库存料子都给我清出来!想什么办法也不能耽误生产,中午之前去办公室给我答复!”
几句话摆明了利害关系,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虞万林站在车间最后方,把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一览无余。她心里替李彩榕不平,李彩榕跟她讲过,这个组长的头衔不过是上个月做工做得最好才评上的,类似劳动模范,带点牵头、监督作用。赶上这件事,简直是无妄之灾。
王新月转身走了,李彩榕还在原地站着,肩膀微微发抖。周围的女工都凑上前,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虞万林想过去,被方兰叫住了:“晓梅,这件事会不会牵连到我们?”
“不会的,怎么会呢,咱们是只管质检的。”虞万林随便挑了几句安慰的话,转身向李彩榕走去了。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有安慰李彩榕的:“直接把毛线搬到车间开工是我们的主意,全推到组长头上算什么?”
有低声抱怨的:“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偏是这时候出了岔头!”
也有想出主意的,虞万林看见秋姐在人群后面,轻轻拍了秋姐一下。
“有办法吗?”
秋姐摇摇头。
“有什么办法?刚才她说的,边角料,那能变成成品吗?至于剩的材料,根本就没有剩的,大家看得明明白白。”
虞万林低声道:“我们负责质检的时候筛选出了一些有漏针或其它瑕疵的羊毛衫,有的瑕疵还并不大。那些能不能利用起来?”
秋姐眼神动了动:“你说的那种漏针,用剩的那些边角料毛线修补好,应该真没问题。”
虞万林眼睛亮起来:“那些沾了机器油的如果洗不掉,还有那些瑕疵比较大的,不如拆了换成毛线重做一件。”
“拆起来就比较费时费力了。”秋姐叹了口气:“不过总比一点办法都没有强。你这个办法目前的还是最可行的。”
她对人群拍拍手,众人安静了下来:“都听她说一下,这个办法可行!”
大家的目光全聚焦在虞万林身上,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瑕疵羊毛衫有小几十件,也许可以先通过修复瑕疵品顶上,弥补生产损失。
李彩榕失神的眼眸一点点亮起来,摇动虞万林的胳膊:“你真是我们的大救星!走,我们去拿你那些废毛衣。”
到了工位旁边,虞万林手边的箱子里只有今天早上机器可以运转那一会生产的羊毛衫中的瑕疵品,不过寥寥几件。
“昨天和前天筛选出来那些瑕疵的羊毛衫,都扔了吗?”
虞万林看着零散几件,眼看着唯一的计划也要破灭。
李彩榕也急了:“不会销毁的,这种瑕疵品都是统一收好之后处理的,你等我去库房问问。”
“不用问了。”方兰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不大却很有力量。
“我知道那些衣服去哪了。”
“去哪儿了?”二人异口同声,恨不得立刻拿到那两箱衣服,把眼前的问题能解决一点是一点。
方兰垂下眼睛:“被王经理拿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昨天下工之后,王经理让我把两箱衣服搬到她那里,说要处理掉。”
哦,看来张燕口中方兰巴结王经理、给王新月送鸡蛋,真是血口喷人了。明明是王经理临时给方兰安排工作嘛。
“为什么要搬到她那里?”李彩榕蹙起眉头:“那她这也没按规矩办事啊,瑕疵衣物又不是垃圾。”
虞万林心中却有了另一个猜想——说不准儿王经理找到了别的销路,把那两箱瑕疵羊毛衫卖了。
李彩榕一跺脚:“走,我们找她去!”
“等等,你们可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方兰轻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出了厂房两人冲到经理办公室,拧动门把手才发现王新月并不在里面。
“我们在这等她!”李彩榕索性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了。
虞万林在一旁站着,突然听见楼上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王经理。二人抬头一看,竟然是高桓宁。
“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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