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阳泠月剑

　　这一夜，文砚几乎没合眼。
　　她将书册里的箫谱反复翻看，背得滚瓜烂熟，又在心里默默演练了数遍，直到天快亮时，才靠着床头打了个盹。
　　刚眯了没多久，便被窗外的鸟鸣惊醒，一骨碌爬起来，身旁的被褥已经冷冰冰的了。
　　不好，不好，竟然睡过头了，大师姐竟然也没叫她起床。
　　文砚拍了拍脸颊，匆匆忙忙洗漱后便赶紧向外跑。
　　院门虚掩着，门外传来清脆的琴音。文砚连忙止住毛躁的脚步，轻手轻脚拉开门，只见玉泠坐在七弦琴前，轻轻拨弄着琴弦，她的发未绾，只用一根碧玉簪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晨阳斜斜洒在她素白衣袍上，似是将要羽化登仙。
　　文砚心头一紧，连忙轻唤一声：“大师姐。”
　　玉泠闻声抬眸，仙人好像又被她拉回了凡间。
　　她抬手理了理鬓间垂落的碎发，指尖划过唇畔，看得文砚心跳又快了几分。
　　定是方才跑得太急了，文砚摸了摸胸口，深吸了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目光却总不自觉飘向玉泠。
　　对方正垂着眼帘调弦，侧脸线条清隽柔和，阳光透过越过树林照进来，在她发梢镀上一层金光，只教让她不敢直视。
　　“准备好了？”玉泠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笑意。
　　文砚猛地回神，脸颊发烫，连忙取出腰间的玉箫，大声应道：“准备好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奇怪，悄悄望向玉泠，只见对方似是没注意她这些动静，素手一点，叮得一声，琴音便流淌而出。
　　与玉槿如同小鹿一般的轻盈不同，玉泠的琴音少了几分灵动，却多了几分清隽，如天山积雪融化的泉水，虽然清冷，却又温柔绵长，恰如她本人一般。
　　杂乱的心绪一瞬间便平静了下来。
　　本能地，文砚没有像与玉槿合练时那般等三拍，而是在琴音落下的瞬间，便将箫凑到了唇边。箫声与琴音缠绕交织，虽是初试没有丝毫滞涩，就好像两人已经合练了千百遍一般。
　　抬眸时，恰与玉泠望来的目光相撞，对方的眼中映着玉箫，也映着她的身影，两人都愣了一瞬，琴音与箫声将乱似乱。
　　玉泠指尖微顿，垂下眼帘，随即加快节奏，琴音顿如流泉奔涌，跌宕起伏。文砚心领神会，箫声也随之变化，时而轻快如莺歌燕语，时而悠远如高山流水。
　　不必想着谱，亦不必思索，只需看着玉泠的眼神，每一丝情绪变化，好像都可以捕捉，都可以回应，玉泠亦是如此，虽是琴音为主，但箫声亦能强势侵入每个角落，推着她的呼吸起起落落。
　　在这后山树林之间，天地似是唯余她们二人。
　　玉泠的内力如潮水般从丹田涌起，顺着指尖的琴音倾泻而出，而无需多说，文砚的箫声便收了强劲的势头，转而源源不断地缠绕着她的气劲。
　　两人的内力在音波中交织流转，缭绕着形成一个完美的循环，她甚至能清晰感受到文砚内力的温热，与自己的寒凉内力交融在一起，暖得她浑身都涌起酥麻之感。
　　玉泠的呼吸渐渐重了，素白的脸颊泛起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琴弦上。
　　她抬眸看向文砚，对方也已是汗流浃背，墨发黏在脸颊上，嘴唇因为用力吹奏而泛着水润光泽，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望进她心里。
　　铮——
　　玉泠指尖猛地一挑，琴音陡然拔高，登时变得铿锵有力，正是惊涛篇的起手式。
　　文砚不慌不忙，箫声也随之变得高亢，她踏着碎步在玉泠面前游走，箫声时而凌厉如剑气破空，时而婉转如呢喃低语。
　　玉泠端坐原地，目光却始终追随着她的身影，琴音随着她的脚步起伏，每一处转折都恰到好处。
　　空气渐渐变得灼热，音波卷起的气流吹动了两人的衣袍，素白与浅青的衣袂在空中轻轻相触，又快速分开，只留下满地飘落的尘埃。
　　文砚的呼吸越来越急，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却恋恋难舍。
　　她从未有过这般奇妙的感觉，仿佛自己与玉泠水乳交融，她的气息里掩藏着对方的心跳，对方的骨血中又流淌着她的气息。
　　玉泠的胸口起伏得愈发厉害，平日里清冷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迷离恍惚间，看见文砚泛红的脸颊，和她因为用力而紧抿的红唇，指尖竟一下子失了准头，擦过琴弦，惹得琴音微微一颤。
　　文砚立刻察觉，箫声也随之放缓，轻轻缠绕住那丝走调的琴音，将其拉回正轨，两人再次对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对方的眼中除了自己的身影，再无其他。
　　不堪灼热的视线，玉泠低下头，指尖轻勾，琴音陡然转细，峰回路转间宛若冬日寒梅吐蕊，正是寒音篇的技法，文砚亦追随之，箫声和如琴瑟宛转悠扬。
　　此时两人的内力已完全交融，音波所及之处，小院的窗棂都微微颤动。
　　玉泠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她忍不住低吟一声，这声轻吟乘着琴音传到文砚耳中，惹得的箫声也随之一颤。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玉泠气息一松，险些摔倒，文砚连忙飞身去扶，两人撞在一起，跌坐在地上。
　　文砚将玉泠拥在怀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剧烈的心跳，和起伏不已的胸口，鼻间氤氲的，满是清冽又独特的香气。
　　“大……大师姐……”文砚挣扎着想将玉泠扶起来，却被玉泠按住了肩膀。
　　玉泠粗喘着气，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沙哑：“且等一等……”
　　她低头时，发丝落在文砚的脸颊上，连带着心口酥酥麻麻得痒。
　　“内力消耗太大……贸然起身会伤了经脉。”
　　听到玉泠的解释，文砚便乖乖不动了，任由玉泠靠在她怀里。两人依偎在一处，谁都没有说话，呼吸交缠间又似有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玉泠松开她，慢慢坐直，脸颊却依旧泛着红晕，文砚连忙起身，伸手拉住玉泠的手。
　　“砚儿，答应我。”玉泠起身拥住文砚的腰身，脸颊贴在她的胸口，听着起伏不已的心跳，轻声说道，“再不要与旁人练这个功夫，玉槿也不可以。”
　　文砚有些莫名，扶住玉泠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问道：“砚儿本就不会与旁人道同契合，大师姐不是知道么，何故要再三叮咛？”
　　玉泠沉默了半晌，迎着文砚不解的目光，轻笑着摇了摇头：“你答应了便是。”
　　“好，我答应大师姐，除了大师姐，绝不与旁人练碧泉三音，若有违背，便教我天打雷劈。”
　　“傻瓜！”玉泠连忙捂住文砚的嘴巴，“谁教你发誓的！”
　　文砚拉住玉泠的手，得意地笑道：“如此，你便信了我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