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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野篇
我缩在被雨水泡软的纸箱里,下巴抵着膝盖,冷得直发抖。胃里空得难受,每次呼吸都带着饿出来的酸味。
巷口金碧辉煌的霓虹灯光从纸箱缝隙透进来,在我膝盖上落下一块光斑,看着亮,却没有半点温度。
这是我躲在这里的第三天。前一晚,三个黄毛混混抢走了我最后半块面包,还踢了纸箱两脚,骂我是“脏乞丐”。也是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抬头,只盼着雨停,或者干脆冻死在这里,至少不用再这么活着受罪。
脚步声从巷口传来,“啪嗒、啪嗒”,踩在积水里,越来越近。我本能地往纸箱深处缩了缩,把脸埋进膝盖里,生怕又是来踢箱子的人。
直到脚步声停在纸箱前,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塑料烧焦味飘了进来,我才敢偷偷掀开一点缝隙看。
是个女人。她穿着亮片紧身裙,肩带滑落,露着小半个肩膀,黑丝袜在大腿外侧破了个长口子,边缘卷着细丝。
她蹲下身,从包里摸出个印着金碧辉煌logo的打火机,“噗”的一声,蓝色的火苗窜起,她用火去燎丝袜的破口,大概是想把口子封住。
“嘶——”她突然抽了口凉气,指尖飞快缩了回去,应该是被火星烫到了。我看着她皱紧的眉头和咬着嘴唇硬扛的样子,心里一动。
她身上有酒气,有廉价香水味,却没有像路过的人那样,嫌恶的踢开纸箱,反而蹲在这里,好像在跟自己的破丝袜赌气。
她好像也没那么光鲜,和我一样,都在硬撑着什么。
“喂,死了没?别挡路。”她用高跟鞋尖踢了踢纸箱,声音有点哑,但听不出什么恶意。
我浑身一颤,慢慢抬起头。雨水顺着头发滴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睛,我只能死死盯着她陷在泥里的高跟鞋,还有她膝盖上被火烧过的丝袜破口。她愣住了,估计是没想到纸箱里会是个活人,有半秒没说话。
“想吃?”她晃了晃手里的烟盒,我才发现自己的视线一直停在那上面。我只是太饿了,连烟盒上的图案都看得入了神。
我摇了摇头,喉咙干得发疼,费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一个字:“饿。”
她嗤笑一声,蹲得更近了些,身上的酒气更浓了。“叫什么名字?”她叼着烟,打火机“咔嗒”一声响,橘黄的火苗照亮了她的脸——浓妆花了,翘起的假睫毛让她眼神看着很倔。
我抿紧嘴唇,没说话。以前有人问我名字,不是想欺负我,就是想把我送去孤儿院,我怕这次也一样。
她深吸一口烟,朝我脸上吐出一团白雾,我被呛得猛打了个喷嚏,小小的身体抖了一下,睫毛上瞬间挂满了水珠。
她突然不说话了,盯着我的眼睛,眼神软了下来。然后,她把手里那把印着“XX男科,重振雄风”的破伞往我头顶歪过来,刺眼的红色标语正好盖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挡住了冰冷的雨水。
“我叫陈野。”我赶紧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生怕她下一秒就反悔,怕这一点光亮消失。
“陈野?”她重复了一遍,压低声音,“跟不跟我走?”
我脑子空白了两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有人愿意带我走?不是把我当垃圾,不是送我去孤儿院,是真的带我走?
我慢慢伸出手,指尖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湿气,轻轻碰了碰她膝盖上丝袜烧焦的破口——是软的,热的,不是幻觉。
然后,我用尽全力,紧紧攥住了她手里那把破伞的伞骨。指节泛出青白,手心被硌得生疼,可我不敢松手,怕一松手,这唯一的温暖就没了。
她站起身,用力拔出陷在泥里的高跟鞋,鞋跟带起的泥点甩在我破旧的裤脚上。“走了,‘小野狗’。”她转身走进雨里,没回头。
我赶紧跟上,踩着她踩过的水坑,听着她的脚步声,觉得比巷口的路灯还要暖和。
她叫我“小野狗”,我不觉得难听,反而有点踏实——至少我有了个临时的名字,不用再像个没人要的透明人。
路过老郑馄饨的灯牌时,暖黄的光混着水汽飘过来,她回头喊我:“愣着干什么?”声音被雨声吞掉一半,却清楚的传进我耳朵里。我赶紧跑过去,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像条怕丢了主人的小狗。
推开门,铜铃“叮铃”响了一声,热气裹着葱花和骨汤的香味扑过来,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原来,被人带着回家,是这种感觉。
清晨醒来时,客厅里还没亮,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雨光。我缩在沙发旁的地板上,盖着她给的旧毯子,身上终于暖和了些。
昨晚她让我睡沙发,我没敢——沙发中间陷下去的坑是她常躺的地方,有她的味道,我怕弄脏了,她会赶我走。
我轻轻爬起来,想把毯子叠好,却看到卫生间门口的塑料盆里,放着她昨晚换下的破黑丝。边缘还沾着泥点和烧焦的痕迹,和她昨天蹲在巷口燎过的那截一样。
我心跳突然快了起来。那是她在KTV陪客人的证明,是她辛苦的痕迹。我想帮她洗干净,想替她分担一点,哪怕只是件小事。我怕她觉得我没用,怕她明天就后悔带我回来了。
我端起塑料盆,轻手轻脚走进浴室,拧开热水。水流哗哗淌下来,我伸手试了试温度,不烫,才把黑丝放进水里。
泡沫裹住布料时,我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酒气、廉价香水味,还有一点皂角味。
我鬼使神差的把黑丝从水里捞出来,飞快的贴在脸上。那味道像她的体温,贴着我的皮肤,让我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我赶紧把黑丝浸回水里,水花溅在瓷砖上,发出细碎的响声,生怕被她听见。
洗好黑丝,我把它晾在阳台最里面,用夹子夹好,怕被风吹掉,也怕阳光晒坏。
看着那截黑色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是她的东西,我帮她洗干净了,好像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不用只远远看着她的背影。
“小野狗,以后进门先洗澡,别把外面的味儿带回来。”她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我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她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里还有没睡醒的疲惫。
“嗯。”我小声应着,手指攥紧了校服的下摆,指节泛白。她是不是看见我洗黑丝了?是不是觉得我奇怪?
她没多说什么,转身进了浴室。我站在阳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踏实了些。至少她没骂我,没赶我走,这就够了。
上午没班,她从鞋柜里翻出双新的运动鞋,扔在我脚边:“走了,带你买新衣服。”
我愣住了,手里的旧课本“啪”的掉在沙发上。新衣服?我从来没穿过新衣服,以前的衣服都是捡来的,或是孤儿院发的旧校服。我赶紧捡起课本,手指绞着校服下摆:“不用……我这校服还能穿。”
我怕她花钱,怕她觉得我麻烦。她在KTV上班已经够辛苦了,我不想再让她为我花钱。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她走过来,扯着我的手腕就往外走。她的手很暖,我的手心却全是汗,攥得很紧,怕她松开手,怕这只是个梦。
商场里很亮,自动扶梯缓缓往上走,金属扶手有点凉。我落后她半步,没敢看周围的店铺,却忍不住盯着前面一对母女。
小女孩扎着羊角辫,骑在妈妈脖子上,举着个彩色气球,叽叽喳喳的笑。女人时不时回头,伸手帮女儿理好歪掉的蝴蝶结,动作很温柔。
我鼻子突然有点发酸。我从来没有过妈妈,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
“看什么呢?”她伸手揉了揉我的后脑勺,头发软软的,她的手心很暖。
我猛的回过神,耳朵尖一下子红了,赶紧移开视线,盯着扶梯的金属板:“……没事。”
她没拆穿我,只是笑了笑。我知道,她大概看出来了,只是没说破,怕我难受。
校服专柜在三楼,门口挂着各种蓝白相间和藏青色的校服。店员迎上来时,我下意识的往她身后躲,手指拽着她的衣角。我怕店员嫌我脏,怕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量体师拿着软尺绕着我的胸口量了一圈,软尺贴在我衣服上时,我浑身绷紧,呼吸都放轻了。“82,这孩子还会长,得买大一号。”量体师笑着说。
她靠在旁边的镜子前,摸出烟盒点了一根,烟雾把镜子里的我们两个涂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我站在量体师面前,背挺得笔直,心里又紧张又期待。这是我第一次要穿新校服,第一次要像个普通人。
她挑了件小一号的藏青色校服,面料很挺,摸着比我身上这件厚实多了。“勒才记得呼吸。”她把校服递给我,让我去试衣间。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太瘦了,她想让我多吃点,长个子。
试衣间的门关上,我换上新校服,站在镜子前,差点认不出自己。校服有点紧,却把我衬得很挺拔,肩膀好像都宽了些,不再像以前那样瘦。我偷偷翘了下嘴角,又赶紧压下去,怕她觉得我不稳重。
走出试衣间时,她眼睛亮了亮,没说话,却伸手帮我整理领子。她的呼吸喷在我的锁骨上,带着烟味和洗发水的味道,我身体瞬间僵住,喉结上下滚动的幅度很大。
她碰到第二颗纽扣时,发现线松了,线头呲啦着。她低下头,用牙咬断线头,舌尖尝到了棉线的涩味。我看着她的侧脸,心里突然有点疼,她也会做这种缝缝补补的事,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结账出来,她把裁剪下来的多余布条揉成一团,顺手扔进试衣间门口的垃圾篓里。
我看着那截藏青色的碎布,心里突然一慌,那是新校服上的布,是她给我的新开始,我不能让它就这么被扔掉。
趁她转身,我悄悄弯下腰,动作很轻的从垃圾篓里捡起那截碎布。不到两厘米长,沾着线头,边缘毛毛的。我飞快的把碎布攥进手心,手指捏得很紧,指节都发白了,像握着什么宝贝。
走出商场时,手心的汗把碎布浸湿了,我却不敢松开。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念:我会好好穿这件校服,会好好听话,不让她失望。
晚上回到出租屋,我等她睡熟了,偷偷拿出针线,把碎布缝进枕头内侧。针脚歪歪扭扭的,扎到手好几次,流了血,却没觉得疼。我把脸贴在枕头上,碎布的位置正好对着脸颊,能闻到布料的味道,就像她在身边一样。
这是只属于我的小秘密,是我对抗孤独的武器。只要摸着这截碎布,我就知道,我有她了。
“今天去个地方,很快就回来。”她没说去哪,只是背着包,让我跟在她身后。我没多问,脚步比平时更轻,怕惹她生气,怕她改变主意。
走到公交站时,我突然想起口袋里还有颗奶糖,是昨天她给我的零花钱买的。我赶紧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把糖递过去:“薇姐,你吃。”我的指尖还沾着点墨水印,是昨天写作业时不小心弄上的。
她接过糖,塞进嘴里,薄荷的甜味在空气里散开,盖住了她身上的烟味。她笑了笑,揉了揉我的头:“谢了,小野狗。”
我的耳朵尖一下子红了,赶紧低下头,跟着她上了公交。
我们去的是一家孤儿院,叫圣十字架孤儿院,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红砖墙,铁栏杆已经生锈,只有门楣上的金属十字架擦得很亮。推开门,里面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却没什么温度,跟我以前待过的那家孤儿院一样。
院长从办公室出来,四十出头的年纪,胸前挂着一个很大的白金十字架,链子磨得发亮。他看到我们,眉头先皱了起来,目光扫过她的吊带热裤,又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你好,这位女士怎么称呼?”
“我姓林,来跟您谈点事。”她递过去一根烟,院长抬手挡开,语气疏离:“我们这里不抽烟。”她收回手,把烟塞回烟盒,又从包里摸出个香水小样喷在手腕上,香味很快盖过了烟酒味。
我躲在她身后,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院长说:“林小姐,你单身、无固定职业、还租房子住,不符合收养条件。陈野的档案我们已经上报,会安排他去新的寄养家庭。”
新的寄养家庭?我浑身绷紧,攥着她衣角的手更紧了,指甲掐进她的衣服里。我怕,怕新的家庭会像以前的一样,嫌弃我,抛弃我。我不想离开她,不想离开这个有她的“家”。
“新的寄养家庭?”她笑了笑,靠在门框上,掏出手机,点开一张慈善捐款支票的照片,金额栏是空的。“院长,我听说孤儿院要评示范单位,硬件还差一笔钱吧?比如孩子们的床和操场的围栏......好像都该换了。”
院长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她把手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五万,明天到账。我要陈野的档案,今天就撤下来,抚养权给我。”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我看着院长的表情,心里又慌又怕。他会同意吗?她会不会因为我,花掉这么多钱?
院长沉默了几秒,转身走进办公室,拿出档案和钢笔。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他胸前的十字架上,反光映在我脸上,把我的影子拉得很扭曲。他签上名,盖上红印章,把表格推到她面前:“签你的名字,按手印。”
她拿起笔,飞快的签上“林薇”,又按了手印。红印泥沾在她的手指上,我突然觉得,我被牢牢的拴在她身边了,再也不会被抛弃了。
走出孤儿院时,雾散了,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我突然抬头看她,眼睛很亮:“薇姐,以后我是不是不用去别的家庭了?”
“嗯。”她点头,把我的手牵得更紧,“以后,你就跟我过。”
我没再说话,只是嘴角偷偷往上翘,脚步也轻快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停下,指着路边的小卖部:“薇姐,我想买点东西。”我跑过去,拿着两包辣条回来,递给她一包:“这个好吃,我以前只有过节才能吃到。”
她接过辣条,尝了一口,笑了笑:“还行,就是有点辣。”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走在马路上。我摸了摸口袋里的辣条,心里很踏实。这是我第一次给她买东西,虽然不贵,却是我能做到的全部。
我们又去了派出所,她攥着文件袋,牛皮纸都被她的指尖捏出了几道褶子。户籍窗口前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穿制服的小姐姐趴在桌上打哈欠。
“办什么业务?”小姐姐抬起头,揉了揉眼。
“给孩子落户,走事实抚养。”她把文件袋放在柜台上,拿出孤儿院的撤档证明推过去。
小姐姐拿起文件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我:“出生证明有吗?”
“没有。”她答得很快,“我在这房子租了两年,水电费单据都在,能证明我稳定居住。陈野上个月开始跟我一起生活,孤儿院能作证,符合事实抚养的政策。”
小姐姐没再说话,拿起她的身份证核对信息,又把我的名字输进系统,屏幕跳出一片空白——我以前没有任何户籍记录,像个透明人。
她沉默了几秒,忽然看向我,语气放缓了些:“孩子,你平时叫她什么?”
空气瞬间安静了。我浑身僵住,肩膀绷得紧紧的,捏着塑料袋的手指又用了几分力。
我知道,如果我说“薇姐”,小姐姐肯定会多问几句,会给她添麻烦。
几秒钟像过了好久。我喉结滚了滚,费了全身力气,才发出一个字:“妈。”
这个字一说出口,我心里又羞耻又害怕,怕她反感这个称呼,怕她觉得我得寸进尺。
我微微低着头,头发垂下来挡住了眼睛,不敢看她的表情,只看到自己的手指在轻轻发抖。
“咔嚓——”窗口上方的摄像头闪起一道白光,晃得我眼睛一疼。小姐姐拿着刚打印的照片,剪成小方块,用胶水贴在临时户口本的内页,又在电脑上把关系栏从非亲属改成了抚养人。
她伸手去拿户口本,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我突然在她身边小声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薇姐。”
她转头看我,眼睛里带着点惊讶,又很快软了下来。我知道,她明白我的意思。刚才那句“妈”是说给小姐姐听的,这句“薇姐”,才是单单说给她一个人的。
走出派出所时,阳光正好,洒在户口本的塑料封皮上,泛着淡淡的光。她把户口本放进文件袋,紧紧抱在怀里,好像怕丢了。“以后你就是有户口的人了。”她侧头对我说话,声音里带着我没听过的笑意。
我点点头,突然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薇姐,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能跟你一直住在一起了?”
“嗯,一直住在一起。”她停下脚步,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不会再让你没地方去。”
我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但没掉下来,只是用力的点头,手指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放。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落在地上。我摸了摸她的头,头发软软的,带着太阳晒过的温度。
原来,有个家,是这种感觉。
在我上学的第一天,她给我买了个新书包,还帮我把课本都放进书包里。“好好上学,别学坏。”她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期待。
我点点头,背着书包走出家门,心里又紧张又开心。这是我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有机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坐在教室里读书。
可学校里的日子,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好。班里的王浩总是欺负我,说我是“没爹没妈的野种”,说我是“被捡来的乞丐”。我都忍了,我不想给她添麻烦,不想让她觉得我不听话。
直到那天下午,王浩在走廊里拦住我,笑着说:“陈野,你姐是在金碧辉煌上班吧?我爸说那地方的女人都很浪,你姐是不是也一样?”
“浪”这个字刺痛了我。我脑子一热,血冲上了头。别人怎么骂我都没关系,可他们不能说她——她是我的底线,是唯一对我好的人,是照亮我的光。
我没多想,一拳挥在了王浩的脸上。他没防备,一下子倒在地上,哭了起来。周围的同学都围了过来,指着我议论纷纷,说我“打人”、“疯子”。
班主任把我们叫到办公室,她很快就赶来了。看到我嘴角破了,她皱紧了眉头,没问原因,先对班主任说:“对不起,是我没管教好。孩子我带回去好好教育,医药费我们赔。”
她几乎是揪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出办公室的。我任由她拖着,不反抗,也不说话。我知道我错了,我给她添麻烦了。
回到出租屋,她把包狠狠摔在沙发上,终于忍不住骂我:“陈野!你长本事了是吧?学会打架了?!我供你吃穿,让你上学,是让你去惹事的吗?!”
我站在屋子中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想解释我是为了她,想告诉她王浩说的那些话有多难听,可张不开嘴,怕她不信,怕她觉得我是故意找事。
“他说你,我不能打吗?”我终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委屈和倔强。
她愣住了,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惊讶。我知道,她大概是没想到,我会为了她打架。
我向前走了一步,身上还带着打架后的灰尘味。她下意识的后退,小腿撞到沙发边上,一下坐了下去。
我逼近她,阴影笼罩下来,我想告诉她,我只是想保护她,不想让她受委屈。
我伸出手,想帮她拂开额前的头发,她却猛的缩回手:“你干什么!”
我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缩了一下。我突然明白,我吓到她了。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吓她,可偏偏用了最蠢的方式。
那天晚上,我没睡在地板上,而是坐在沙发边的地板上,背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光。
我看着她躺在沙发上睡觉,她皱着眉,好像在做噩梦。我想帮她拂开头发,手指伸到半空又缩回来,怕吵醒她,怕她推开我。
“不会让任何人说你不好。”我小声说,声音很轻,却带着执念。哪怕我变成别人眼里的“疯子”,也要护着她,就像她当年护着我一样。
那天晚上,我放学回家,路过金碧辉煌的后巷,看到一个保安搂着她的腰,嘴里说着浑话:“薇姐,下次我点你台,你可得多陪兄弟喝几杯......”
她的表情很麻木,好像没力气反抗。我躲在巷口的阴影里,浑身的血都冷了。那个保安的手还在她的腰上蹭,嘴里的酒气飘得很远。
我想起她蹲在巷口燎丝袜的样子,想起她给我煮馄饨的样子,想起她为了我跟孤儿院院长谈条件的样子——这个人在玷污她,在欺负她,在抢我唯一的光。
我没多想,抓起巷口角落里的半截拖把杆,冲了过去。速度很快,没有半句废话,直接撞进了那个保安怀里。
“妈的,哪来的小崽子!”保安骂了一句,松开她,伸手想打我。我拿着拖把杆,对着他的膝盖就打了过去。“啊——”他惨叫一声,跪在地上。
另一个保安冲过来,抽出皮带朝我抽。皮带抽在我的肩膀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我龇牙咧嘴,可我没躲,手里的木棍已经捅在了他的肚子上。
雨水混着血落在我的脸上,我尝到了铁锈味,却觉得踏实。我知道,我必须狠一点,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她,才能让她知道,我能保护她了。
“陈野!别打了!”她尖叫着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停下手,回头看她。她的脸上满是惊恐,眼神里还有点不敢相信。我突然慌了,我是不是又吓到她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那个保安和他的同伙连滚带爬的跑了,巷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我站在原地,胸口一起一伏,看着她,想跟她说“我没事”,却张不开嘴。
她看着我脸上的血,看着我湿透的校服,眼神里满是心疼。她伸出手,想帮我擦脸上的血,我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怕她嫌我脏,怕她觉得我可怕。
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神里的心疼慢慢变成了失望。“陈野,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刺痛了我。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沾着血和泥的手。我变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保护你?还不是怕你受委屈?可这些话,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转身,一步一步的往出租屋的方向走。我知道,她会跟上来的。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回到出租屋,我直接进了浴室,打开热水,水流哗哗的淌下来,冲掉了我脸上的血和泥。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有一道伤口,还在渗血。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变成了自己以前最害怕的那种人——凶狠,暴躁,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
可我不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只要能保护她,我变成什么样都没关系。
好巧不巧,这机会很快就来了。
暑假的时候,为了给薇姐减轻负担,我在附近的建材市场找了份搬货的工作,每天能赚五十块钱。虽然累,却能填饱肚子。在这里,我认识了刀哥。他是这一带的头头,手里有物流和建材的生意,也做些灰色买卖。
有一天,刀哥被几个人围堵在巷子里,对方手里还拿着钢管。我没多想,拿起旁边的钢管冲上去,帮他打跑了人。我只想找个靠山,哪怕这靠山是深渊。
“小子,够狠。”刀哥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根烟,“以后跟我混吧,保证你有饭吃。”
我接过烟,点了点头。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是我通往变强的路。
刀哥让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盯梢——跟着一个欠账的老板,记录他的行踪。第一次做这种事,我心里很怕,怕被发现,怕坐牢。可我一想到她,一想到自己的承诺,就硬着头皮去了。
晚上蹲在老板家楼下,冷得发抖,却觉得有了目标。我知道,只有做好这件事,才能在刀哥手下活下去,才能离保护她的目标更近一步。
过了几天,刀哥让我去拦住那个欠账的老板——他想跑。老板推了我一把,我情急之下,拿起旁边的砖头砸在了他的腿上。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我心里一慌,却没有停手,怕刀哥觉得我没用,怕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事后,刀哥给了我一千块钱。钱上沾着汗味,却觉得比任何东西都实在。这是我用狠换来的,是我活下去的资本。
刀哥开始教我做事——怎么看人的眼神,怎么说场面话,怎么在酒桌上探对方的底。
第一次喝白酒,我呛得眼泪直流,却硬着头皮喝下去;被人骂“小崽子”,我也笑着忍下来。我知道,我现在没资格发脾气,只能忍,只能学,才能变强。
然而在龙哥缠上林薇的第三天,我就把他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每天放学,我都会绕到金碧辉煌的后巷,躲在生锈的消防梯后面。这个位置能看清巷口的动静,又不容易被发现。
那天雨下得不大,空气黏糊糊的。龙哥穿着花衬衫,金表在昏黄的路灯下晃眼,嘴里的酒气隔着几米都能闻到:“薇姐,不给面子是吧?陪哥吃个宵夜怎么了?”
林薇的手在抖,脸上却还挂着笑,是我看了四年的那种应付客人的假笑:“龙哥,我真有事,明天……”
“明天个屁!”龙哥拽着她的手腕就往车上拖,林薇的高跟鞋踩在积水里,发出了刺耳的打滑声。
我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刀哥的人发来的兴隆建材税务报表截图,报表上的红字和备注格外显眼。还有西郊仓库的货运单,备注栏里写着“特殊品”三个字,那是龙哥走私用的暗号。
这些东西,我花了三天才弄到手。第一天,我借口帮刀哥的物流点卸货,偷偷翻了他的客户档案;第二天,我跟着龙哥的车,摸清了西郊仓库的位置,又托刀哥找税务局的人要了份内部资料;今天早上,我还特意去了趟教育局,远远看了眼王副局长的车,确认龙哥的靠山还在。
我知道,这些东西足够捏住龙哥的七寸。他这种人,最怕的就是手里的钱和关系出问题。
林薇的指甲掐进了龙哥的胳膊,人还是被他往车里拖。我攥紧手机,从消防梯后面走出来,脚步很轻。
“龙老板。”
我的声音不高,龙哥的动作却停住了。他回头看见我,皱着眉骂:“哪来的小崽子?滚远点!”
我没动,只是慢慢的走到林薇身边。雨水打湿了我的校服,肩膀凉得发僵,但我不能抖,得让龙哥觉得我不是个随便能欺负的小孩。
“兴隆建材那笔账,”我盯着龙哥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税务局的朋友查的还顺手吗?”
龙哥的脸瞬间白了,拽着林薇的手松了些。我接着说,声音依旧平稳:“西郊仓库里那批特殊的货,王副局长那边,都打点好了?”
最后一个字刚说完,龙哥的金表就从手腕上滑了下来,“啪”的砸在积水里。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他妈是谁?”
我没回答,转头看向林薇。她看着我,眼睛睁得很大,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她大概没想到,我没有像过去一样冲上去打架,而是用了别的法子。
“回家。”我对林薇说,语气没什么起伏,却不容拒绝。
林薇愣了几秒,慢慢的从龙哥身边退开,走到我旁边。龙哥还僵在原地,直到我们转身要走,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兄弟,误会……都是误会!我不知道薇姐是您的人!”
我没回头,只是攥紧了林薇的手腕。她的手还是凉的,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甩开我。也许是吓坏了,也许是,终于觉得我能保护她了。
走到楼道口,林薇突然拽住我的胳膊,声音发颤:“陈野!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些的?你跟什么人来往?!”
她的指甲掐进我胳膊,有点疼。我看着她担心的样子,心里突然有点来气。她以前总说我打架冲动,给她添麻烦,现在我用别的法子保护她,她却还是质问我。
我扯了扯嘴角:“你不是希望我人模人样吗?我现在就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我往前凑了凑,盯着她的眼睛,故意问:“还是说,你更怀念我为你打架的样子?”
林薇的脸白了,慢慢的松开我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这话戳中她的软肋了——她既想让我变好,又怕我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
这些事,我没法跟她说。查龙哥底细那几天,我每天只睡三个钟头。托刀哥办事,被他手下灌了半瓶白酒,吐了一晚上。我之所以不再动手,是上次打完保安,看见她半夜偷偷给我缝衣服,眼泪掉在我校服上,烫得我心口一抽。
我只是转过身,往楼上走:“以后没人会再烦你了。”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听见林薇跟在身后,脚步声很轻,像怕惊动什么。
我知道,她现在肯定不理解我。可没关系,我会让她慢慢明白,我再也不是那个只会用拳头的小野狗了。
我会用我的方式,把所有想欺负她的人都挡在外面,哪怕要用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待了很久,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纸和代码发呆。那些是刀哥的人教我的,能查到一个人的行踪,也能黑进别人的系统。我学这些,只是想更精准的保护林薇,不用再被动的等麻烦找上门。
林薇在客厅里待着,没过来问我。我知道她没想明白,心里还在打鼓。可我不能解释太多,我怕她知道我跟刀哥还有联系,怕她觉得我学坏了,更怕她因为我,再次陷入危险。
凌晨的时候,我听见林薇去厨房倒水。我偷偷的掀开一点门缝,看见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她的肩膀很单薄。
我心里一软,走到客厅,把一杯热牛奶放在她面前:“那个姓强的,不会再烦你了。”
林薇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变了又变。我知道她想问我怎么知道强哥,也想问我还做了什么。可她最后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拿起牛奶喝了一口。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没说话。客厅里很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牛奶杯碰到茶几的轻响。
那个姓强的,他的项目是我举报的。还有店里那些对她动手动脚的客人,我也都让刀哥的人去“聊过”了。我的手机里,存着所有可能找她麻烦的人的资料,随时能派上用场。这些,她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让她安心。想让她知道,就算她还不理解我,就算我们之间还有距离,我也会一直站在她身后。我会撑着这把伞,直到她再也不用害怕的那天。
直到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林薇给我买了个蛋糕,还做了一桌子菜。她笑着说:“小野狗长大了,以后能自己照顾自己了。”可我能看见她眼底的疲惫——金碧辉煌的工作越来越累,她的黑眼圈也越来越重。
那天晚上,我听见她在浴室里哭。
她以为我睡着了,可我躺在沙发上,听得清清楚楚。她压抑的哭声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知道,她撑不下去了。
我翻来覆去想了一整晚,终于做了决定。我已经成年了,不能再让她养着我,更不能让她为了我硬扛着苦日子。
刀哥前几天跟我说,他在邻市有个物流的生意,缺个靠谱的人打理,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知道,这是我离开的最好机会。我能去邻市赚钱,既能远离刀哥身边的麻烦,也能给林薇寄生活费,让她不用再去金碧辉煌上班。
第二天早上,我把缝着碎布的枕头、她送我的旧毯子,还有这几年攒的钱,都装进了背包。唯独把她买的新衣服都留在了衣柜里,怕她看到会想起我,耽误她开始新的生活。
可我知道,我必须走了。我轻轻带上门,走下楼,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七楼的窗户,直到再也看不见。
我把户口本里自己的那页复印了一张,夹在枕头里。那是唯一能证明我和她有关系的东西,是我唯一的念想。
巷口的“老郑馄饨”还亮着灯,我想起第一次跟她来这里的样子,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攥紧口袋里的钱,心里默念:薇姐,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回到刀哥这里,我在他跟前帮了不少忙,直到帮刀哥处理物流纠纷时,我发现里面有漏洞,有些货不用走正规渠道,能省不少钱。我跟刀哥提了建议,帮他多赚了几万块。刀哥很开心,给了我一万块分红。
拿着钱,我心里又喜又怕。喜的是,我终于能赚钱了,终于离保护她的目标更近了;怕的是,这钱不干净,以后没法正大光明的给她花。
我把钱存了起来,只留了一点生活费。我想,等我赚够了钱,等我干净一点,就回去找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
可我没想到,刀哥会让我背锅。
那天晚上,刀哥找到我,说有一笔走私货被查了,让我去承担责任,还说事后给我十万。我知道,这是陷阱,他想让我当替罪羊。
我没答应。当晚,我把刀哥转移资产的证据匿名发给了他的对手,然后带着攒的五万块钱,连夜离开了。
走的时候,我心里很怕,怕刀哥报复,但更怕自己一辈子都活在他的控制下,永远没法回去保护她。
离开林薇所在的城市后,我在另一个市区开了家信息咨询公司,表面上帮人查工商信息、找物流渠道,实际上做灰色生意,帮人催债、查对手的黑料。
我靠着之前在刀哥那里的一些积蓄,租了个小办公室,每天穿西装、打领带,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心里却清楚,我还是那个从泥沼里爬出来的小野狗,只是换了身皮。
离开刀哥后的两年里,我的信息咨询公司生意越来越好。我帮人催债,帮人查黑料,赚了不少钱。可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我必须有自己的地盘,才能真正变强。
我开始跟物流的司机、建材店的老板搞好关系,积累自己的人脉。有一次,一个物流司机跟我说,地下赌场的生意很赚钱,只要能搞定警察和城管,就能稳赚不赔。
我心动了。我知道,这是个机会,是我积累资本的最好方式。我找到一个叫发哥的,跟他合伙开了家地下赌场。发哥出场地,我出关系——搞定警察和城管,不让人来查。
赌场生意很好,每天能赚几万块。第一次看到那么多钱,我心里很激动。我终于能赚够保护她的钱了,不用再让她受委屈。
可麻烦也随之而来。另一个头头李哥想抢赌场的生意,派人来砸场。我没跟他废话,直接找了几个兄弟,把李哥的腿打断了,还把他的赌场给封了。
事后,没人再敢来惹麻烦。我知道,我必须狠,才能守住自己的地盘,才能守住给她的承诺。
开赌场的这几年,我认识了很多人——警察、城管、生意老板,还有一些道上的人。我知道,这些关系是我最大的资本,是我保护她的武器。
有一次,金碧辉煌的经理找到我,说有个叫强哥的客人老是欺负她,让我帮忙摆平。我听了,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居然有人敢欺负她!我立刻找人查了强哥的底,发现他手里有个项目违规操作,还欠了很多钱。
我没直接找强哥,而是把他的黑料发给了他的对手。没过几天,强哥的项目就黄了,还被追债的人堵了好几次。从那以后,强哥再也没去过金碧辉煌,再也没敢欺负她。
我没跟她说这件事,怕她知道了会担心,怕她觉得我太狠。我只想默默保护她,让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到了三月初的一个周末,那时候风还有点凉。
我停在街角的老槐树下,这个位置能看见公寓楼的大门,又不会被她发现。
手里攥着刚买的热包子,是她爱吃的猪肉白菜馅。我想着要是能碰见她,就偷偷放在门口,跟前几次一样,不留名字。
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熨的平平整整的浅蓝色衬衫,戴副黑框眼镜,手里拎着个印着“教育局”字样的文件袋,站在公寓楼下,时不时看表,眼神里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我之前在教育局门口见过的那个科员吗?叫李锐,父母是退休老师,档案特别干净,什么问题都查不出来。
我捏着包子的手紧了紧,指尖掐进了温热的面皮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看见林薇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她穿了件米白色针织裙。去年我在商场见过,当时兜里揣着刚赚的两千块,想买给她,又怕被她知道是我送的,最后就看着店员卖给了别人。现在她穿着这件裙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脸上挂着我没见过的笑,有点拘谨,跟第一次约会的小姑娘似的。
我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了。
李锐迎上去,递过一个纸袋,声音不大,但我听清了:“林小姐,我妈做的饼干,你尝尝。”
林薇接过去,说了声“谢谢”,耳朵尖有点红。
他们并肩往巷口走,李锐刻意落后半步,没靠的太近,看起来规矩又老实。
我躲在树后,看着两个人的影子被晨光拉的很长,并排落在地上。我以前在笔记本上偷偷画过这样的画面,可那画面里的人,不是他。
手里的包子很快就凉透了,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我才想起来,前几天帮林薇处理强哥的麻烦时,她朋友阿玲给她打电话,我在旁边听见一句“帮你介绍了个公务员,人很靠谱”,当时我没在意,以为就是朋友间的闲聊。
原来是相亲。原来她已经开始找正常的人,过正常的日子了。
我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以前跟踪那些想欺负她的客人一样,只是这次,我的目标是那个想给她幸福的男人。
他们进了巷口那家漫时光咖啡馆,我在对面的报刊亭后面站住,透过玻璃窗,能看见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李锐拿着菜单,指着上面的美式咖啡,问林薇“喝这个可以吗”,林薇点了点头,眼神飘向窗外,没怎么看他。
我攥着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是刚调出来的李锐的资料——三十二岁,区教育局科员,名下有套两居室,贷款还剩五年,没不良记录,甚至没跟人红过脸。这是林薇应该喜欢的那种人,安稳、干净。不像我,手上不干净,连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边都不敢。
服务员端上咖啡,李锐开始聊他的工作,说“最近在整理初中教材,忙的有点晚”,林薇点点头,偶尔“嗯”一声,手指无意识的搅着杯子里的柠檬片。我知道,她没兴趣听这些,她以前跟我吐槽过“办公室的事最无聊”,可她还是在听,还在笑,像在演一个合格的相亲对象。
李锐又聊到未来,说“以后房子可以重新装修,客厅用暖色调”,还问林薇“喜欢什么风格的窗帘”。
林薇愣了一下,说“深色耐脏”,我心口猛的一抽。她习惯了出租屋的旧沙发和破窗帘,习惯了耐脏,习惯了委屈自己。可李锐没听出来,还笑着说“浅色亮堂,以后对孩子眼睛好”。
孩子。这两个字一出来,我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我以前也想过,要是我能给她一个家,会不会也有个像我小时候一样的孩子,她会给孩子煮馄饨,会帮孩子缝校服纽扣,会笑着叫孩子“小野狗”。可现在,想这些的人,换成了李锐。
我看见林薇的笑容僵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喝了口咖啡,没再说话。李锐还在说,说“我妈想早点抱孙子”,说“以后我们可以周末去公园散步”,那些话听着没什么,却让我眼睛发酸。
我知道,这是林薇想要的生活——安稳、体面,没有酒气,没有麻烦,没有我这样的阴影。可我看着她坐在那,像个木偶一样,被人摆弄着,我看着一点都不觉得好,反而憋的慌。
那天晚上,我在电脑前坐了一整晚,把李锐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从他的小学成绩单,到他大学时的奖学金证书,再到他工作后的考核评价,甚至他去年买的那辆十万块代步车的型号,我都查的清清楚楚。
我知道他很完美。他能给林薇一个光明的未来,而我甚至连嫉妒他的资格都没有。
可我还是忍不住,查了他的社交账号,看了他发的所有动态——全是今天加班、老妈做的饭、去公园散步之类的事,平淡的没一点波澜。
我想起林薇以前说过,她讨厌平淡,说那种日子能把人熬死。可她现在却在努力适应。我知道,她不是喜欢,是累了,是想逃,逃开金碧辉煌的酒气,逃开那些欺负她的客人,也逃开我这个麻烦。
凌晨三点,我给刀哥的人发了条消息,让他“盯着点李锐,有情况随时报”。发完我就后悔了——我在干什么?我是想破坏她的幸福吗?我不是应该祝福她吗?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里面当年她给我的校服碎布硌着我的脸。我带了五年,洗的都发白了,却还留着她的味道。我想起她蹲在巷口给我燎丝袜的样子,想起她帮我洗手背伤口的样子,想起她笑着叫我“小野狗”的样子。
那些画面一幕幕闪过,割的我心里生疼。我知道,我不能再打扰她了。她终于找到了能给她安稳的人,我应该放手,应该远远看着她幸福,哪怕我得一辈子藏在阴影里。
可我做不到。
我还是每天绕到她的公寓楼下,看着李锐送她回来,看着她走进楼道,看着楼道的灯亮起来,才肯走。我还是会查李锐的行踪,确认他没带别的女人回家,确认他没对林薇发脾气,确认他真的在好好对待她。
有一次,我看见李锐送林薇回来,想抱她,林薇躲开了,说“有点累”。李锐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那你早点休息”,转身走了。我躲在树后,攥紧了拳头,心里竟然冒出一丝高兴。她还在抗拒,她还没接受李锐。
但这点高兴很快就变成了骂自己。我太自私了,竟然盼着他们分开,盼着她能回头看我一眼。可我不敢靠近,我怕我一出现,就会毁了她好不容易抓住的正常,怕她又会像以前一样,因为我陷入麻烦。
四月的一个周末,我看见李锐带着林薇去见他父母。林薇穿了件粉色的连衣裙,是李锐给她买的,她站在李锐父母面前,显得很紧张,双手攥着裙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锐的母亲上下打量着林薇,说“小林是个踏实孩子”,林薇笑着点头,我却看见她的指尖在发抖。我知道,她在害怕,害怕被嫌弃,害怕这个正常的家庭容不下她,害怕自己的过去被揭穿。
那天晚上,我在林薇的公寓楼下待了一整晚。凌晨的时候,我看见林薇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垃圾袋,里面有李锐母亲送的那盒饼干——她没吃,扔了。
她站在楼下,看着外面的雨,肩膀很单薄,像随时会被风吹走。我想冲过去,想把她抱进怀里,想告诉她“别怕,我还在”,可我只是躲在树后,看着她哭,看着她用袖子擦眼泪,看着她慢慢走回楼道。
我知道,她过得不开心。可我不能说,不能拆穿她的伪装,不能破坏她的幸福。我只能继续藏在阴影里,继续盯着李锐,继续做她看不见的保护伞。
我告诉自己,只要她能过得好,哪怕她永远不知道我在,哪怕她永远跟李锐在一起,我也没关系。
可我还是忍不住,在她公寓楼下的老槐树上,刻了个小小的“野”字。算是我留下的记号,证明我来过,也证明我还在。
直到后来,我听说李锐跟别的女人在茶餐厅吃饭,听说他骂林薇不正常,听说林薇在雨巷里哭。我才知道,我的担心没错。有些幸福,不是看起来完美就能给的,有些委屈,也不是忍忍就能过去的。
那天晚上,我把李锐的所有资料都删了,把那辆代步车的违章记录匿名发给了交警,把他跟那个女人的照片发给了他母亲。我没觉得愧疚,反而觉得解气——他欠林薇的,我要一点一点讨回来。
我知道,我该回去了。我要把她从那条雨巷里拉出来,从那份伪装里救出来。我要告诉她,就算她不想要平淡,就算她喜欢麻烦,就算她还带着过去的脏,我也愿意跟她一起,就算我们得躲在阴影里,我也愿意。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刀哥的电话,声音很平静:“帮我处理点事,我要回去了。”
回去找我的林薇,回去找那个会给我煮馄饨、会叫我“小野狗”的女人,回去把她从别人的幸福里,抢回我的身边。
她蜷缩在垃圾桶旁,穿着暴露的黑裙,脸上的妆花了,眼神空洞,像当年的我一样。
我心口一紧。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是不是李锐抛弃了她?是不是有人欺负她?无数个问题涌上心头,我却只说出一句:“玩够了吗?”
我故意把语气放冷,怕自己的情绪失控,怕她看出我的心疼。
她抬起头,看到我,眼里满是惊讶,还有点不敢相信。“陈野?”她的声音很哑,带着哭腔。
我没说话,只是撑着伞,走到她面前。我伸出手,想扶她起来,她却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怕我,还是恨我?
“跟我走。”我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把她扶起来,塞进了车里。车里放着她以前喜欢的大提琴曲,我想让她放松一点,却看到她闭着眼,没什么反应。
我心里很慌。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乎我了?是不是觉得我也是坏人?
回到我的公寓,我给她倒了杯热水,递到她面前。“你欠我的,是一个本来可以不一样的陈野。”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
我不是想怪她,只是想让她留在我身边。我知道,我的方式不对,却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怕自己一温柔,她就会走,怕自己再也留不住她。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我知道,她需要时间,需要慢慢接受我现在的样子。
我在客卧的衣柜里放满了衣服,都是按照她的尺码买的,料子很好,款式也都是她可能喜欢的。我只是想让她穿得好一点,不用再穿破黑丝和亮片裙,不用再受别人的眼光。
可她穿上新衣服,眼神却很空洞,没什么反应。我心里一沉,她好像已经不在乎这些了,不在乎我的好。
有一次,物业经理来送文件,看到她,眼神里带着点惊艳,还多看了她几眼。
我看到了,心里火气直冒,怕别人觊觎她,怕别人伤害她,怕她被别人抢走。
我把她困在怀里,吻她的时候,带着惩罚的味道。我想让她记住,她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她挣扎着,眼神里满是恐惧。我突然后悔了,我最不想做的就是吓她,可偏偏用了最蠢的方式。
“你是我的,林薇。从里到外,都是我的。”我贴着她的耳朵,认真的说。我知道,这句话很偏执,却也是我的真心话。我不能失去她,不能再让她离开我。
她开始不说话,对我的指令只有“嗯”、“好”,眼神空洞。我心里很慌,比面对刀哥和李哥还慌。我怕她再也不会对我笑,怕她再也不会叫我“小野狗”,怕她彻底死在我手里。
我用话刺激她,给她买礼物,带她去玩,却都没用。她好像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再也不让我靠近。
我带她去了我的赌场,想让她开心一点,想让她知道我现在能掌控一切,不用再怕别人。可她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筹码来来去去,没什么反应。
我知道,她还没原谅我,还没接受我现在的样子。可我不想放弃,我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沉沦。
有一次,她喝了很多酒,靠在我的怀里,小声说:“陈野,我好累。”
我心口一疼,紧紧的抱着她:“薇姐,以后有我,我不会再让你累了。”
她没说话,只是靠在我的怀里,慢慢睡着了。我看着她的脸,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会慢慢洗白自己的生意,会给她一个正常的家,会让她再也不用受委屈,会让她永远都有伞可躲,永远都有家可回。
深夜,我抱着她,坐在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缝着碎布的枕头,我把自己这五年的经历,都告诉了她。怎么帮刀哥做事,怎么脱离他,怎么开赌场,怎么利用她的名义找赵总,怎么帮她摆平强哥……
我心里很怕,怕她生气,怕她觉得我是个坏人,怕她再也不想见我。
说完,我等着她的反应,手心全是汗。
她没骂我,只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轻声说:“陈野,你辛苦了。”
我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哭。这五年的委屈、恐惧、想念,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我知道,她原谅我了,她还在乎我。
“薇姐,这是当年你给我的校服碎布,我缝在枕头里,睡了五年。”我把缝着碎布的枕头递给她,声音哽咽。
她摸了摸枕头,眼里有了光,像当年在馄饨店一样。她看着我,笑着说:“傻瓜,我怎么会忘了你。”
我抱着她,心里满是感动和愧疚。我知道,我让她等了这么久,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以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让她永远都开心。
窗外的灯火很亮,照在我们身上。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会用我的一辈子,去守护她,去爱她,就像她当年守护我一样。
那截小小的碎布,不仅缝在枕头里,还缝在我的心里。它是我们之间的羁绊,是我们之间的温度,是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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