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公主，但相亲相爱

　　多尔明白了，伊莉莎是爱着王后的。

　　尽管宫廷中的情谊，如琉璃般珍贵与脆弱，伊莉莎也依然以女儿的身份爱着王后。

　　正如多尔对那位将她养大的母亲的爱，不会因血缘的变迁而消减半分，即使失去了公主的身份，不再有女儿的立场，伊莉莎的心底爱亦未被消磨干净。

　　这爱是那样隐秘，以至于几乎没人发现它的存在。

　　直到虚假的女儿，在母亲的诡计面前，将自己的悲伤投射进那位真女儿的心中。

　　“我与王后并不熟。”多尔的双手环住伊莉莎，让她将疲惫的身躯依靠在自己身上：“除了吃饭的时候，我与她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而且……”

　　多尔低下头，看着伊莉莎溢满难过的眼睛：“就算是见面，也永远都是什么国家啊、公主啊、责任啊……她从来没跟我说过她自己，也从没听我说过我的过去。我们与其说是母女，不如说更像雇主和她找到的冤种赏金猎人。”

　　“冤种？”伊莉莎扯了一下嘴角，挑了个离王后最远的字眼。

　　“可不是吗？”多尔撇撇嘴，将手放在伊莉莎的头发上，轻轻的捋着：“我不想要她的报酬——不管是公主之位还是什么未来的女王，但我不想付不做这破任务的代价，于是……”

　　她耸耸肩，没继续说下去，只是试探着将手指插入伊莉莎的长发，轻轻的梳着。

　　“你真这么想？”伊莉莎转过头来，问：“不是为了安慰我？”

　　“我可不是在会在难受的时候，拒绝朋友安慰的人。”她拿起梳子，对着伊莉莎的前额比了比：“我给你梳个我小时候常见大人梳的头发怎么样？”

　　伊莉莎点点头。

　　雨停下的时候，伊莉莎的头发，已经在多尔的手中，变成了一个略有一点松弛的辫子。

　　多尔捏着辫尾，沿着编织的方向，将辫尾盘进发梢。那辫子就如一只花环一般，贴在伊莉莎的头上。

　　伊莉莎抬手摸摸刻意被多尔揪松的辫节，对着水盆，左照照，右看看：“真可爱，你还会这个？”

　　“我会的多了。”多尔得意的抬起下巴，摆出一副矜持又高傲的样子。

　　“不过，”片刻之后，她摸了摸伊莉莎辫子，说：“我的老师觉得把辫节揪松不够利索，自从跟着她，我就再没这么干过。”

　　伊莉莎转向她，握住她的双手，想要安慰她一两句。但她还没开口，多尔已从那种沉湎旧日的情绪里醒了过来：“不说了，不说了，做饭。”

　　在锅里倒上一桶清水，点起火，将晒该的野菜、土豆和火腿切成小块丢进去，慢慢的熬煮。

　　很快，火腿上的油脂渐渐沁出，水面上浮起星星点点的金色。

　　水花跟着翻滚起来，深绿的、鲜红的、淡黄的，一簇簇带着香气的食物，随着水花涌起，落下。
　　多尔拿起拨火钳，抽出几根木柴。

　　火焰矮下身子，变成了一朵小小的火苗。

　　“话说回来，凡是总应该有个理由吧，”多尔一边用汤勺搅动着锅，一边问伊莉莎：“王后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伊莉莎慢慢的掰着手上的干面包，听见这话，叹了口气：“这事情并不复杂，她以明尼女王的身份，嫁给兰德国王。”

　　“什么？”多尔的脑子里空了一下，发出一声古怪的尖叫。

　　“哗啦”一声，一只乌鸫从窗边飞起，隔着窗户，鄙视的瞪了一眼多尔。

　　“嘿！”多尔将手中的长勺扔在锅中，不知道是在生谁起的气：“你们可都告诉我，只有我才能成为女王，嫁给兰德那个科尼亚！”

　　“如果你活着，那确实是这样。但假如……”伊莉莎停顿了一下，避开了那个不太吉利的词汇：“那她就会成为新的女王。”

　　看着多尔写满“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脸，伊莉莎扯了扯嘴角：“我就知道，你一定没好记住那些家谱。
　　”
　　“我背了！”多尔抗议。

　　“那你就是没学会使用它们。”伊莉莎将掰好的面包丢进锅里，拿起多尔扔下的勺子，学着她的样子继续搅动着汤锅。

　　“王后的祖母是先王查尔斯的姑姑，这意味着王后也有王室血统。大多数人可能会忽略掉这点，因为王后在继承顺序上并不靠前。但如果那些排在她前面的人都死了，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这个国家。”

　　伊莉莎抬起头，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多尔。

　　她继续说：“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王后就一直不停地削弱王室。那些继承顺序距离王位很近的人，总是会成为犯有叛国罪的罪人：我……公主的叔叔、姑姑和他们的儿女。”

　　“你是说……”多尔的脸色有些难看，她并非不知道贵族家庭会为了这类事情大打出手，但知道是一回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伊莉莎摇摇头，否认了她的猜测：“有些人是无辜的，更多的则是确有其事。理查德的叛变对国王的打击很大——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自那之后他就心情低沉，再加上平叛时受的伤。”

　　“他死的太早了，那时公主只有五岁，没人相信一个孩子和她的寡妇母亲能坐稳王位。但王后打败了他们，把他们一个一个送进监狱。在那里，他们被处死或者监禁至死。”

　　伊莉莎说着，搅动汤锅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她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勺柄上轻轻的划着，一朵鸢尾花在她的指尖无声的绽放。

　　“我，还有那些明知有无辜者但仍保持缄默的大臣，我们都认为王后是在保护她女儿的统治权。我们都认为那是为了王国存续而不得已做出的牺牲。”

　　“但我们都错了。”伊莉莎发出一声叹息，不知是在为谁感到悲伤：“王后杀死的人，不但能威胁到公主的统治，同样也是在继承顺序中排在她前面的人。在格兰特女大公死后，已经没有人阻隔在王后和公主之间了。”

　　“她不是病死……”多尔的声音低了下去。

　　是的，看上去是病痛的也未必是真的病痛。

　　“所以，你从格兰特女大公生病的时候，就开始怀疑她了？”

　　伊莉莎拿起勺子，搅了搅锅子，借着将锅中糊糊舀出的动作，遮掩掉自己脸上的苦笑：“其实，认血仪式的时候，我就有所怀疑。”

　　“那么早？”

　　伊莉莎点点头，她递捧起碗，低头喝了一口糊糊，野菜的苦、面包的涩与火腿的咸，在她口中交织回旋，有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她努力吞下口中的食物：“我只是不明白，公主身边随时都有一堆人，怎么会弄错。而且……假如没有弗利尔没有当众提出，公主很有可能是在大圣堂弄丢的，假如大臣们没有抓住这个可能敦促王后尽力寻找，那这件事会怎么样？”

　　多尔一边轻轻吹着碗中的热气，一边顺着伊莉莎的话想去。

　　伊莉莎并非真的王室血脉，自然没有资格继承国家并嫁给兰德的国王。而真公主又不知身在何方，甚至连是生是死也无法确定。

　　如果弗利尔没有当众指出明确的方向，令王后不得不追查，那么最有可能发生的，就是一片没头苍蝇的调查后，王位和婚约，顺延到下一位继承人身上。

　　格兰特女大公自然是不肯的继续婚约的，她巴不得这事作废，再和兰德大战一百多年，有尊严的收回贪婪者从玛德琳女王手中偷走的国土。

　　但如果她刚准备大展身手，就生病了呢？如果她病得越来越重，还没来得对和平婚约造成多大伤害，就最后一命呜呼了呢？

　　战争不是一件易事，经过她这么一折腾，支持和平婚约的人会更加团结在王后身边，而那些看清战争代价的人，也会自动来到王后身边。

　　在国内，新任女王格罗利亚，将得到前所未有的支持。

　　而通过婚约，她又会得到自玛德琳女王以来，明尼国王从未获得的权柄。

　　只要她能顺利生下两国的继承人，那么她的权利将稳如磐岩。

　　在这其中，最关键的是，格兰特女大公的死亡时间必须准确，至少不能有太大的误差。

　　“我当初真的是头痛吗？”多尔忽然问。

　　“你怀疑？”伊莉莎挑起了眉毛。

　　多尔点点头，将伊莉莎手中的长勺拿过来，在锅里捞起一碗炖煮的看不出原料的糊糊，放在伊莉莎面前。

　　借着动作的空挡，多尔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派刺客来杀我。她总知道我也是个有些经验的赏金猎人吧。”

　　“但如果她事先已经知道对你下黑手没用……”伊莉莎跟上了她的思路：“这就说通了。”

　　她将喝干净的碗往地上一放，陶器磕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莱特西亚公爵会定期举行幽密狩猎，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而且，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事，她就可以借机清洗反对和平婚约的北方领主们，至少也可以在再数年间压制他们的意见。”

　　分析到这里，就连伊莉莎也不得不感到佩服，她竟能在不得不顶上去的备用计划里，捞到格外的收获。

　　“合着还是我的错，我就多余跟弗利尔讲大圣堂的破事！”如果不是她瞎操心，非要给弗利尔守夜，如果不是她给弗利尔守夜的时候讲了那个破故事，如果不是那个破故事提醒了弗利尔……

　　多尔气冲冲又舀了大半碗糊糊。她懒得等糊糊放凉，从另一只桶里舀了半勺水，浇在碗里，大口大口的灌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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