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劣等生

　　深秋的月色，比夏日更添几分清冷和澄澈。静思斋的庭院里，那棵梧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虬劲的枝干在如水的月华下，勾勒出疏朗而寂寥的剪影。
　　萧绝站在书房的窗前，并未点灯，任由清冷的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笼罩。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冰冷的纹路，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昨夜以及近日来的种种。
　　沈忘言惊慌却坚定的眼神，那古怪却有效的安抚哼唱，包扎伤口时专注认真的侧脸，手腕上那微凉细腻的触感，以及今日在他面前那不自觉流露出带着关切的细微举动……
　　一幕幕，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意外闯入他世界的少年，在他冰冷沉寂、充斥着血腥与算计的生命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预想的要深远和持久。
　　他并非不谙情事的毛头小子，身处高位，见过各色美人，投怀送抱者亦不在少数。但他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兴趣。情爱于他而言，是多余且脆弱的牵绊，是可能被敌人利用的弱点。
　　然而，对沈忘言，却完全不同。
　　起初是好奇，是探究，是对谜题的执着。但不知从何时起，那份心思悄然变了质。或许是那夜后山，他毫无防备地在自己面前酣睡哼歌；或许是那次递茶，他自然流露出的关切；又或许是昨夜，他在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时候，不顾危险地靠近，用那种笨拙却温柔的方式，将他拉回人间……
　　沈忘言身上那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松弛感，那种看透世事般的疏离眼神，以及偶尔流露出的那藏在怯懦伪装下的聪慧和坚韧，都像是一种致命的吸引，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撕开那层伪装，看到最真实的他，然后……据为己有。
　　“抓住这个人，永不放手。”
　　这个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萧绝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将这个少年，正式划入了自己的领地，纳入了自己的羽翼之下。从此以后，沈忘言的喜怒哀乐，安危荣辱，都将与他萧绝息息相关。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丢弃，无足轻重的“侍读”或“玩意儿”。
　　这或许会带来麻烦，比如来自安远侯府的，来自林天傲的，甚至来自朝堂其他势力的。但他不在乎。
　　他有足够的能力和权势，护住自己想护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沈忘言会愿意吗？
　　萧绝想起少年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疏离的清澈眼眸，想起他平日里那副惫懒怯懦，只想混吃等死的模样。他显然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并不满意，甚至可能时刻想着逃离。
　　用强？萧绝眸色微沉。那是最下乘的手段，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或者更激烈的反抗。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人，更是那颗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却莫名能给他带来安宁的心。
　　他需要耐心。需要一点点剥开那层保护壳，让沈忘言习惯他的存在，依赖他的庇护，直到……再也无法离开。
　　月光下，萧绝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势在必得的弧度。

　　而此刻，偏院小屋的窗边，沈忘言同样对月无眠。
　　他靠在窗棂上，望着天边那轮孤冷的明月，心情如同乱麻。
　　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昨夜那灼热的触感，萧绝沉睡时那安静脆弱的模样，以及今日在书房里，那看似恢复冷漠，实则暗藏深意的目光……这一切都让他心绪不宁。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用单纯的“恐惧”来定义对萧绝的感受。
　　他会怕他，怕他那深不可测的心思，怕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但与此同时，他又会忍不住去关注他，担心他的旧疾，甚至会因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丝疲惫或孤独，而感到……心疼？
　　这个词冒出来，把沈忘言自己都吓了一跳。
　　心疼？他凭什么心疼那个活阎王？他自身都难保！
　　可是，情绪并不受理智完全掌控。
　　他想起了现代那些关于PTSD的资料，想起了那些从战场上归来，却永远将一部分灵魂留在了战场的士兵。萧绝他……是不是也是那样？那些噩梦，那些暴怒，是否都源于他曾经目睹和经历的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惨烈？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理喻？
　　这个想法让沈忘言感到一阵恐慌。他怎么能替萧绝找借口？怎么能对他产生同情甚至……更复杂的感情？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思绪驱逐出去。
　　他只是个想苟命的穿越者，萧绝是这本书里最危险的角色之一。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绝不能有丝毫动摇。
　　可是，心，似乎已经不再完全听从大脑的指挥。
　　月光静静地流淌着，笼罩着静思斋主屋与偏院。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隔着一方庭院，望着同一轮明月。
　　一个，坚定了“捕获”的决心，势在必得。
　　一个，陷入了情感的泥沼，挣扎迷茫。
　　心意，已在不知不觉中萌芽，如同这深秋看似荒芜的土地下，悄然孕育着等待破土而出的种子。
　　只待一场春雨，或者……一场无法抗拒的风暴，便会长成参天大树，再也无法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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