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海歧途

　　船长和大副醒来时正躺在魔鬼的怀里。
　　“你们差点听到了不该听的，如果不是我把你们捞上来，你们早就该死了。”优雅的魔鬼抚摸过两人的耳鬓，“一次来两位人类，真是特别的一天。但是你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曾经见过你吗？”
　　大副慌忙坐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位女士，余光扫视周围，他正坐在一栋小屋的床上。
　　而船长抬起头，自然而然地握住了魔鬼的手，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当然，你曾经见过我，见过很多次。而我这次将告诉你一个秘密。”
　　船长靠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魔鬼红色的虹膜闪烁着蝴蝶鳞粉般的光辉，表情变得玩味起来。
　　她将两人带出她居住的房屋，展示后方的火山峭壁上伫立的黄铜大门，她告诉大副，她是大门的看守人，那里是不允许任何生物通过的，但是她乐于见到人类拜访。
　　她转着她的太阳伞又邀请他们参加荆棘花园中的茶会，船长挽着她的胳膊和她小声地聊着什么，没有理会大副，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一样。
　　大副第一次见到硫磺公约的魔鬼贵族，除了发黄的眼白和皮肤之外她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他警惕地握着枪，船长的态度让他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紧紧地跟上船长。
　　在茶桌上，魔鬼为两人倒了茶，大副先向魔鬼道谢，但是没敢喝。
　　他询问船长：“船长，您曾经见过这位女士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船长喝了一口茶，依然没看向他，“我本想单独和她见面，而你非得跟着我，总是像个藤壶一样黏在我身上，享受着我为你准备好的一切，却每天自怨自艾露出那副让人恶心的懦弱嘴脸……别再觉得你得到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了。”
　　大副难以置信地看着船长。
　　“你和他关系不好吗？”魔鬼笑吟吟地用扇子遮住嘴巴。
　　“倒也没那么糟糕。”船长掐住大副的脸逼迫他转过头看着魔鬼，就像展示奴隶似的，“对我而言，他现在唯一有价值的就是这皮相了，而且他很听话。我喜欢听话的。”
　　大副攥紧了拳头，呜咽着挣扎了一下，船长松开手，笑着看向大副：“耍起脾气来了？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丽姬娅的大副吧？在其船员眼里，你只是我捧上去的小丑。他们没在你面前明着取笑你只是因为我的存在。没有我，你毫无价值。”
　　大副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船长不会这么说……船长，他不会……”
　　“为什么不会呢？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如果你的自尊心承受不了，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也不会拦你。你可以回到羊岛，或者就留在帕斯莫顿山，带着你的真菌虫继续行乞去吧。”
　　大副浑身颤抖着，他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根本没办法离开船长，只要想想再也见不到船长的日子他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绝望……船长会把他抛弃的。被抛弃、被抛弃、被抛弃、被抛弃……
　　求你……
　　【不要再把我抛弃了。】
　　船长抚摸他的脸颊，继续用他温柔的语气说着无比残酷的话：“其实你希望我如此坦诚地对待你，谎言中的爱让你虚浮又愧疚，熟悉海泽的你习惯于付出代价，这是海泽的法则，你想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平日里我对你过度的关心与呵护其实让你也觉得不适，对吗？我的坦诚是你心底里最渴求的东西，现在你安心了，你觉得平衡了，知道你的船长有谎言和伪善之下的另一面，知道我只是一介凡人，而不是会无条件爱世人的耶稣，你希望看到这样的我，真实的我……现在你满意了吗？”
　　船长就像丢掉用脏的手帕似的推开了他。
　　大副瘫倒在椅子上，他感觉自己胸腔仿佛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些淤积在其中的污物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用极小的声音回答：“是，您说的没错……我心底里希望您能坦诚对我……我一直想问，您到底要从我身上索求什么？给我一个答案。求您……我一直想知道，我的诅咒到底是……”
　　船长笑了一声，怜悯地看向大副：“你说我向你索求什么？你不如想想自己有什么可以给予我的……大副，我亲爱的大副，你一无所有，你的命甚至都毫无价值。你的诅咒是你自己的问题，是你自己的错，你非得怪到我头上，才能让你心安吗？我对你的善意最后就是以你对我的恶意作为报答？你是丽姬娅上最可悲的蛀虫。”
　　大副沉默了。
　　他沉重地弯下腰，缩起身子，脸上的符文像帕斯莫顿山流下的熔岩一样发光，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对不起，船长，对不起，求您原谅我……我不该怀疑您，我只是想让自己心安，我只是……您知道，我愿意为您献出一切……”
　　“你可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不过我对人类之间的感情纠葛没有兴趣。”女魔鬼摇了摇扇子，插入了两人间的对话，“所以你还要和我聊聊‘清算’的事吗？这是一条有趣的消息……”
　　船长盯着流泪的大副，表情有些意犹未尽，但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回魔鬼身上，他说：“你们来自崇高天野，为反抗恒星的统治而坠落尼斯。而■■■■会让所有背叛者得到该有的报应，被欲望吞噬的我们只是卑微的祭品，我们让它的声音得以更强。尼斯不只有一根蜡烛，我们的痛苦就像它的痛苦一样不会终结。”
　　船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凝视着魔鬼，他的双眼如同海底深渊般空洞：“清算还未到来，但终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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