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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段星洄比沐绒棉还小几个月,臂膀却已经初见成年人的轮廓。
他垂着脑袋,额头抵在沐绒棉的颈窝处,是极其虔诚的姿态,连带着身上的那股乖戾狂傲的劲头,也被突如其来的颓势抵消得一干二净。
因为靠得很近,沐绒棉几乎可以闻到段星洄身上沐浴露的香气。
沐绒棉所在的理科班男生偏多。
每到下课,教室里总弥漫着一股沉闷潮湿的臭味,汗味混杂着粉笔灰与旧书本的气息,黏稠又稀松平常地闷在空气里。
久而久之,沐绒棉甚至觉得,这个年纪的男生大概都是这样的。
但段星洄不一样。
就算比谁都张扬跋扈,段星洄却从来不会被困在那片蒸腾浑浊的气味里。
但此刻,永远清爽干净的段星洄,不仅印有名牌logo的运动鞋上全是黑泥,就连校服也皱巴的不成样子。
“我刚刚跑了几家三中周边的文具店,卖同学录的小卖铺我也连带着看了。因为骄鑫印刷是津北的本地企业,厂里给附近拿货的报价很低,而且厂家答应了经销商,卖不出可以全部收回,所以就算不少店子卖文具的机会不多,也都愿意找骄鑫印刷厂拿货。”
“我们要找的那本绿色蝴蝶的同学录,是骄鑫印刷几年前的老款,以前火过一段时间,但现在卖的不怎么好了。外加上骄鑫印刷年年都在推出新的产品样式,不少店铺里的同款同学录都是以前卖不出去的旧货。”
就算是这样,单拿一个津北区来说,卖过这款同学录的店家都不在少数。如果要一家家地查下去,沐绒棉觉得这与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骄鑫印刷的瑕疵品有专门的拿货渠道,知道的人不多,卖的人也少,如果从这个方面出发,说不定可以找到线索。”
沐绒棉说着她收集到的信息,还没开始分析,段星洄的声音就闷闷地从她肩头传来。
“你这算是安慰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但如果你的心情好点了,就算。”
面对突然丧气的段星洄,沐绒棉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把她现在知道的讲给他听。
掌心在段星洄后背轻轻拍了拍,沐绒棉小声问。
“所以,感觉好一点了吗?”
“嗯。”
段星洄已经从沐绒棉肩膀上站起来了,他双手插兜,仿佛那滴滚烫沉默的眼泪只是沐绒棉的错觉。
“段秉衡人呢?”
“他——”
沐绒棉还握着段秉衡的手机,颇有质感的裸机突然响起来,沐绒棉还没来得及接听,对方便挂断了。
抬起头,段秉衡正收起手机走过来。
“哭好了?”
面对段某人毫不留情面的开门见山,段星洄刚被沐绒棉摸顺的毛,顿时又炸了起来。
“你才哭了,你全家都哭。”
段秉衡瞥了他一眼,表情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只有对愚蠢毫不遮掩的嘲意。
“…………”
段星洄后知后觉,没了沐绒棉,他爸的“全家”不就只剩了他。
“啧。”
骂来骂去,最后骂到了自己头上,没意思。
无视段星洄的经常失智,段秉衡的视线在沐绒棉拽着段星洄衣角还未放开的指尖上停顿几秒,神色淡淡:“还有其他要做的事情吗?”
沐绒棉摇头:“没有了。”
沐绒棉想继续问接下来他们要去做什么,话音落下,握在掌心里的手机却再一次响起铃声。
段秉衡的手机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甚至连提示音都是系统默认的选项。
沐绒棉赶紧把手机递出去,段秉衡没有接,就着她的伸过来的手,待看清来电提醒上显示的备注,才不急不慢地伸出手。
他的肌肤碰到沐绒棉有些冰凉。
三人站得很近,沐绒棉余光瞥到了屏幕上的“陆仲清”几个字。
“舅公这么晚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沐绒棉不知道陆仲清是谁,段星洄却认识。
因为陆仲清常年居住在港岛,段星洄对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族亲其实算不上了解,对他的印象,也只是每次见面时笑眯眯的硬朗老头。
段星洄好奇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凑到段秉衡身边,明目张胆地想要偷听,段秉衡单手握着机身,却直接挂断了通话。
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不知道是不是沐绒棉的错觉,因为这通突然的电话,段秉衡整个人变得有些阴晦。
手上一重,原本已经还给对方的手机,再次重新回到沐绒棉手里。
段秉衡转过身,周身上下仿佛都笼罩着层寒气。
“回去的路上说。”
…………
晏良俊将车就停在汉津市刑侦支队的门口。
沐绒棉没打算和他们一起回去,走到路边,段星洄先一步拉开后座的车门。
沐绒棉正要拒绝,段秉衡的声音已经从身边传过来。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段秉衡还是坐在副驾。
待三人坐定,晏良俊通过后视镜向后面看过来。
“沐小姐,您让我调查有关骄鑫印刷厂的信息,我已经整理打印出来,就放在您左手旁边的抽屉里。以及与JX2003081-3相关的购销账簿,也一并放在了档案袋里面。”
JX2003081-3是那款绿色蝴蝶同学录的型号代码,JX代表骄鑫印刷,200308代表它在三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市面上,最后的几个数字则显示的是它的重印次数。
3次,其实对一款卖的很好的产品来说,产出的数量算不上多。
沐绒棉打开后座中间的扶手箱,果然看到了一个牛皮纸袋。
这沓文件因该刚放进去不久,颇有重量的纸袋拿在手里,还能感受到油墨印刷预留的温热。
“麻烦你了。”
晏良俊友善地隔着镜子朝她笑了笑:“不用客气,沐小姐。”
价值千万的豪车平稳地在汉津的公路上行驶。
路灯素冷的光线穿过车窗,在狭小的车内落下一方小小的恩泽,随后立马被碾得稀碎,在飞驰的车尾拖拽出数条交错变化的黑影。
解开缠绕的白色棉线,沐绒棉将厚厚的一沓A4纸从牛皮袋里拿出来,透过时暗时明的光,冷不丁地再次看见了那本有着印刷错误的同学录的原样。
晏良俊自然没有拿到原本的册子,这是他根据沐绒棉的描述,安排人在正常同学录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改。虽然只是彩打出的平面图片,但也还原出了九成相似。
一闪而过的路灯,忽的,晃了沐绒棉的眼。
“你怎么去查同学录,把自己查进了警察局?”将资料收回进袋子,沐绒棉问。
自从沐绒棉上车,段星洄的一双眼睛就时刻落在她身上,他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同样也看到了纸袋里的那张图片。
“买下那本同学录的学生死了。”
沐绒棉缠绕白绳的手顿时停在了原处。
想到黄秀兰死去的惨烈场景,段星洄呼出一口气。
“等我赶到书店,本子已经卖出去了。买本子的那个人叫黄秀兰,三中的学生,因为经常在早餐店吃面,所以隔壁的老板娘对她有印象。”
“我找人打听到了黄秀兰回家的路线,结果却在半路的芦苇荡里看到了她的尸体。有人藏在距离黄秀兰不远的位置,我本以为他是凶手,但我们要找的那本同学录却不在他和黄秀兰身上。”
“我猜,凶手在杀害黄秀兰的同时,一并把同学录掉了包。”
“可是一本同学录而已,又能代表什么。”沐绒棉不理解。
段星洄同样想不明白。
放在沐绒棉箱子里的那本同学录,他只是翻了几页,便被里面夹着的照片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段星洄从来没有想过他妈的死,会和一本同学录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他能提前知道,他一定认真把内里的文字全都背下来,而不是现在,连那本同学录里有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我从询问室出来的时候,他们说又死了人。”
想到警员脸上慌张的神色,段星洄表情沉沉。
短短几小时,两个人去世,两起毫无关联的案件,但那本被掉包的那本同学录,却止不住的将段星洄的思绪往最不可能的猜测上带。
“也许是凶手跟踪黄秀兰的过程中,找到了新的目标,所以才特意掉包,把同学录放到下一个人手上。难不成,江沁月也与买到了同一本?”
段星洄的猜想逻辑上有很多不通的地方,沐绒棉抱着牛皮袋,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
津北区有两条主街,其中育才路是上个世纪铺设的老路,从东到西,几乎笔直地从中间将市区分割成了两个区域。
后来随着北边的发展,靠近H市市郊的枣林垸建起了各式各样的厂房,包括生意蒸蒸日上的骄鑫印刷厂也在那边,市政府为了方便货物运输,便又在靠近枣林垸的位置,规划出了一条连接新旧城区的江津大街。
从地图上看,交叉的育才路与江津大街,连同东边的罡建路,几乎将津北城区切割成为了一个等腰的三角形。
市刑侦支队公安局就在三角形最下面的点上,沐绒棉从发展大道,沿着江津大街一路过来,没有看到任何警戒线。
那就说明,发现案件的位置,依旧是靠近育才路的旧城区。
因为着急找到段星洄,沐绒棉没有精力去关心沿途的事情,对于沿江大堤以外的另一起案件,她确实毫不知情,正要回答。
“叮铃铃。”
铃声像是锋利的刀片,划破了车厢里几乎快要凝结出实体的安静。
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
连着响了好几声,段秉衡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幽蓝色的光线从手机屏幕落到他线条利落的脸上,段秉衡垂眼看向屏幕,鸦羽般的长睫在他白皙的侧脸投落下晦暗不明的阴影。
这次段秉衡却没挂断,神情淡淡地抬手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一直在说,段秉衡表情没什么变化,零星几个文字从话筒里逸出来,断断续续连不成完整的内容。
沐绒棉下巴抵在牛皮纸袋上,她扭头看向窗外。
汉津市的夜晚熟悉又陌生,寂静的巷子寂静无人,但又仿佛从那一望无际的漆黑深处随时会跳出来魍魉魑魅。
隔着老远,沐绒棉已经能看到三中标志性的逸夫双子楼,却发现晏良俊打着转向灯,转到了另一条道路上,正打算提醒他绕了远路。
通话还在继续,对面的人没完没了。
段秉衡低头,指尖按上鼻根,他终于开了口,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平地一声惊雷。
“我知道,但江沁月的死,”段秉衡说,“警方已经认定了是他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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