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剑山海策

　　“我该称你为恩人，亦或……洞霄阁主？”江临岫率先打破沉寂，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崔无执起案上清茶，浅呷一口。“称呼不过代号。心中既有定见，又何必多此一问？”

　　风卷云散，湄月崖上一片肃杀。崔无忽转话锋，幽然一问：“你可知，青萍剑宗与抱朴山庄，有何不同？”

　　江临岫眸光一凛，灵光骤闪——那一夜青萍剑宗的血色惨景浮现眼前，而此人，当时亦在暗处！怒意如刃，倏忽间袖中短剑已破风而出，直指崔无咽喉！

　　“你当时在场。”

　　剑尖寒芒吞吐，离喉仅三寸，崔无却是不闪不避，连衣袂都未惊动分毫，仿佛早将一切算定。

　　“我赶到时，血已冷，人已亡。”他语声平静如深潭，“救一人易，救千万人难。更何况，大势如洪流，独木难支。”

　　江临岫剑锋未退，字字沉冷：“至少，能通知天刑宫。”

　　崔无闻言，唇边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轻笑，却不接话，转而道出关键：“青萍与抱朴，一者为薪，燃尽即灭；一者为火，星火可燎原。”他目光如烛，看透全局，“为夺取这枚‘火种’，他们布下双重调虎离山之计。若非当日有掌令坐镇，抱朴山庄，早已不复存在。”

　　江临岫心绪翻涌，霎时明了：“抱朴山庄之中，有他们必得之物。”

　　“然也。”崔无终露赞许之色，“不愧是江掌令，一点即透。”

　　江临岫收回袖剑，向前一步，深色眼眸锐利如刀，直刺对方：“愿闻其详。”

　　“哦？”崔无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确定要听？”

　　“但说无妨。”

　　“也罢，真相……”崔无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无奈，又似是嘲弄，“真相往往比表象更为残酷。江掌令一心济世，眼中所见是生命的陨落，是师门被屠的血海深仇。而吾所见……”他顿了顿，指尖停住，“是更大漩涡即将形成的第一个涟漪，是无数生命可能随之倾覆的……开端。”他轻拂袖袍。“他们所求，非是凡火，而是能熔炼万物、逆天改命之‘本源之火’。这些特殊的血脉魂魄，不过是构筑熔炉基座，稳定其内狂暴能量的‘基石’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江临岫，“真正关键的，是能点燃这一切，并掌控其燃烧方向的……‘火种’。”

　　火种！这个词再次出现，与观星苑对话时如出一辙！江临岫心头凛然，隐隐感觉自己触及了核心。

　　“而‘火种’，如今又在何处？”他紧追不舍。

　　崔无却移开目光，望向穹顶星图，语气变得飘忽，“焉知这棋局之中，棋手之上，是否还另有执棋之天？。血影盟近来屠戮，夜蚀、瘟凉不过马前卒。这盘棋，比所见，更为复杂。”

　　江临岫知他不会直言，也不再强求，转而问道：“既然如此，洞霄阁在此局中，又扮演何种角色？冷眼旁观？亦或……推波助澜？”他想起持有阴玉玦的人，想起现场遗留的窥视感。

　　江临岫凝视着他，心中波澜起伏。恩情是真，算计亦真；援手是真，冷眼旁观亦真。此人将一切都置于他那所谓的“大局”之下，情感、道义，似乎皆可成为棋子。

　　“所以，救我，亦在你算计之中？”江临岫声音微冷。

　　“顺势而为罢了。”崔无坦然应对，目光清澈却深不见底，“你之能为，不该埋没于尘世。这滚滚洪流，需要……足以破开混沌的‘锋刃’。”他话语中的暗示愈发明显。

　　江临岫沉默片刻。他已知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直接的答案。崔无如同一本用谜语写就的书，每一页都需要他自己去解读。

　　他重新看向崔无，眼前人强撑着的、难掩疲态的虚弱，目光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临山居清静，适合休养。不如，随我暂住些时日？也方便……后续治疗。” 这一次，他说“后续治疗”时，语气明显郑重了许多。

　　当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崔无时，不禁注意到对方眉宇间难以掩饰的倦意，那强撑的姿态在苍白的脸色下无所遁形。

　　江临岫眼前闪过蔚菁、闪过断壁，还有那令人心悸的“本源之火”与“熔炉”之说。他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局中。纵然眼前之人行事诡谲难测，心思深沉如海，其真正意图仍笼罩在迷雾之中……良久，他终是轻叹一声，向前迈出一步，不再是以往对峙的姿态，而是与对方比肩而立。“我曾说过，不信你会行卑劣之事。”江临岫声线已恢复往日的温润，却比从前更多了几分沉毅，“至今，我依然信你。前路艰险，洞霄阁虽一向超脱世外，但若有心人循迹而来，观星苑……也非是藏身之地。”

　　崔无看着江临岫，目光复杂难言，“也罢。”他吐出两个字，算是应允。

　　“如此，便动身吧。”
　　清风再起，吹动两人衣袂。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而复杂的默契。湄月崖上，身影双双离去，朝着那隐藏于山林之间的临山居，亦是朝着那更加波谲云诡的未来，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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