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

　　苏紫再次见到韩一是一周后的中午。

　　原先的一丁炒面馆已经变成了一家叫做“渔夫海鲜”的烧烤店。
　　不知是谁这么豪放，原先的店主刚走没多久就重新开业了，连内部装潢都没怎么改变。

　　写着开业酬宾，全场八折的红底告示，还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试吃，再加上前50名附赠饮料，所以剪彩过后的队伍就有点混乱。

　　“由于技术升级暂停接待的八方小樽已经停业五天之久，难波园这几日的访客呈现急剧上升趋势。”
　　“据知情人士爆料，八方小樽在日前遭受到了大规模的黑客袭击，相关技术人员正在紧急抢救中。截止今日，尚未有任何组织对此次袭击负责。”
　　“作为八方小樽的原始投资机构，下面我们连线梨士学院校长，嘟嘟嘟……嘟嘟嘟……呃，可能是校长工作繁忙……”

　　这几天关于八方小樽的各式新闻报道狂轰乱炸般在不少平民的生活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队伍中有几个拉着孩子的妇女一脸焦虑地开着曲式仪关注着最新进展。

　　“你说怎么会有这种事？”韩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苏紫往店里面挤，“哎，大婶，您踩到我的脚了，麻烦让一下。”

　　小店面，位子不多，即使打包也要等好久，反正闲来无事，两个人就悠哉悠哉地排在队伍里说着话。
　　“说好上周开课的，老师没有到，竟然延期到下周五，哪有周五开班的？”韩一瞧见苏紫微微发沉的脸色，马上安慰了一句，“不过，校长都发话了，肯定能开班的。”

　　苏紫的实验班因为向南大学的老师没有报道而延期开班了。
　　事关孩子的学习，好不容易争取到名额，生怕此事有变的父母们已经上至教育局投诉，下至校门前抗议了。
　　眼看事情越演越烈，民愤激昂，大有烧到自己的趋势，担忧自己人身安全的校长不得不出面保证，承诺只延期10天。

　　苏紫想起，那天晚上，隔壁房间传来的隐隐争执声。
　　“2万先隆？！学费这么贵？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这个是她妈妈存放在我这里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动，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这么大笔开支，不管怎么样，你也应该先跟我说一下啊！还是觉得，她不是我的孩子，反正怎么样也轮不到我来管？”
　　“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夜半口渴，拿着水杯站在门口的苏紫，抿了下唇，看着同样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的苏慕，沉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毕竟是前任的孩子，视如己出这几个字也一直是他人口中的事。
　　自此以后，陶芳对待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但总归是带上了点疏离。

　　“几位？”说话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平头小哥。
　　“两位，就我们两个。”韩一接上了话，跟着小哥走进了店，一边向苏紫使眼色，“怪不得这么多小姐姐来捧场！怎么还愣愣的，赶紧进去啊！”

　　刚才的队伍里，不仅有四五十的阿姨，年轻的姑娘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她们的桌子刚好是靠着墙壁的单排，此时正空着两个位子，苏紫坐下后环视了一圈，还真的是座无虚席。

　　迎宾小哥放下菜单后又对她们笑了笑：“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怪不得新店主让他迎客，长得一张好脸。”韩一看着迎宾小哥离去的身影，突然叹了一口气，“脸长得不小众，性向就很可能偏向小众了。”

　　正看着菜单的苏紫碰了下韩一的胳膊，拉回了她的注意力：“这菜的价钱合理吗？”

　　菜单里大部分都是海鲜，鱼虾蟹类都是三十先隆起价，蔬菜类最低也是十五先隆，酒水价格就更高了。

　　也就是说，她们随便点两个菜就要四五十了。
　　这残酷的事实让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两个人立刻坐立不安了起来。

　　现在出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迎宾小哥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笑容不改地继续对着她们说道：“两位都是学生吧？刚才忘记说了，学生证可以再打八折。”

　　那就是6.4折！
　　这么有眼力见的小哥真是世间少有，韩一星星眼地望着他。

　　此时正值中午，冬季的太阳并没有什么温度，平头小哥笑靥浅浅的话语却仿佛一道炽热的阳光照进了韩一的心。
　　被半价优惠迷惑了双眼的某人正火急火燎地翻看着菜单。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苏紫紧盯着眼前人。
　　沉浸在价格计算中的某人从海鲜争霸的菜单页迷茫地抬起头。

　　迎宾小哥白皙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忽然莞尔一笑：“是的，我也觉得像在哪里见过。既然错过了一次，就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所以……加个好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 ……
　　“为什么不要啊？”韩一兴奋的声音还在继续，“桃适真是个温柔的小哥！”

　　两人吃完饭，离开渔夫烧烤已经有一会儿了。

　　桃适，男，年芳17，未婚单身，目前职业为迎宾小哥，据说晚上还在酒吧兼职打碟。
　　多亏了那些女生的热情问候，桃适近几年的人生履历已被众人所知。
　　要不是在厨房做饭的店长有事叫他，他这个外星移民很可能连祖籍都要自报了。

　　“没有必要的联系只是浪费时间。”看了身旁的人一眼，苏紫追加补充，“刚来不久只有你一个朋友，我还是喜欢跟你聊天。”

　　“有眼光！看到了我平凡外表下的有趣灵魂。”通过实名认证，正式打上朋友标签的韩一暗暗欣喜。

　　“外表也不是很平凡。” 苏紫一脸认真。

　　某人喜不胜收，马上忘掉了温柔小哥，忙不迭地指路：“快到了，前面就是我家。等会儿给你煮一杯玉米汁，赫兰星产的，作为冬季热饮，目前特别畅销。我爸进了好几箱准备过些日子……”

　　【主人是在提前进行临终关怀吗？】曲式仪震动了下，跳出一行字，字句重组，又变成了另一句话，【既然命运相连，主人不死，她亦无事。保重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短短几天的磨合，八方已经很好地融入了新生活，并且为着自身的生存发展献计献策。
　　本体已经进入苏紫身体的它外星生物，不得不忧虑寄主的身体健康。

　　【主人真的不考虑和八方进行更加深入的交流吗？良好便捷的沟通有利于战斗的胜利。】
　　曲式仪的屏幕上闪现出一张诚恳的猫脸，大眼泛着泪光，作可怜状。

　　难以接受大脑里出现其他声音的苏紫再次无视了它的建议，朝着韩一问道：“还没到吗？”

　　看了下四周，两旁景色已经和刚才大不相同，她们已经走了不少路。

　　“快了，没几步了。你这个方向，我看看，就是那幢，看到没有？灰色的那栋矮楼。”韩一走到她旁边，朝左手边方向指了指。

　　那是一栋只有四五层楼高的房屋，灰扑扑的，黯淡地混迹在周围高耸的大楼中，唯一的标识也在岁月的冲刷下，斑驳地只剩下灰败的颜色。

　　“镁海公寓”的四字招牌只有底下的最后一字还能看到些橘红色的涂料。
　　很难想象在这个到处都是十层以上的高楼小区里还会有这样一栋格格不入的房子。
　　房屋规划中心不会犯这样显而易见的错误，开放商也不会放过任何能盖高楼的地皮。

　　“不要觉得奇怪，这栋楼还是多方争取才保留下来的呢！这还得感谢秦淮楼房地产公司。”
　　韩一带头在前方走着，似乎猜到了她的疑惑开始慢慢解释。

　　众所周知，在整个联邦疆域覆盖的星系里，现在的勒几星从综合排名来说当然是个连三流星球都挤不进去的行星，但是曾经有一段时间，有数百万的星际移民怀着梦想来到这里定居。

　　韩一的爷爷就是在最初的移民风潮中来到这里的，是办理过合法手续的人。
　　但是随着动乱结束，人员重置后的区政不再承认他们的合法身份，以非法入侵的罪名逮捕了很多人。

　　当时怀揣着梦想和希望来到这边的多是有一技之长的人，数以万计的人不得不再次踏上回乡的归途。
　　最坏的结局不过如此，大多数人都是这么乐观地认为。

　　没想到判决下来后，等待他们的是二十年的挖矿生涯。

　　“我奶奶当时还怀着我爸呢！听完也没什么激烈反应，就温温柔柔地跟我爷爷说，要是认下这个罪，她马上带着孩子去跳楼，半点不拖累他。我爷爷听完就怒了，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反抗大军。临走前，我奶奶还再三向他保证，如果他死了，再婚是肯定的，但孩子还是跟他姓。”

　　这是怎样一个温柔的人会说的话啊……
　　苏紫沉默了下，手腕上的曲式仪又开始震动了。

　　“中间历程听说是很曲折，我爸还小也记得不清楚了。事情的结局就是由秦淮楼出面，以低于市价40%的价格出售了一批房子给几批移民。”
　　“我爷爷办了分期付款，10年就还清了。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户籍管理这么严。总之，有了房产就有了户口，我们落户到了鸣羊四海。区政也无奈地认下了我们。这没办法，谁叫他们打不过我们。”

　　说话间，两人也来到了镁海公寓的大楼。

　　“电梯坏了，还没修好，这边走楼梯，我家四楼，很快就到了。”韩一打开防盗门后领着苏紫飞快地上了楼。

　　从外面看起来陈旧老朽的楼房，里面却未有破败的迹象，楼道里的广告位上还播放着商品导购信息。
　　“奇暖玉米汁，源自赫兰星最优质土壤的纯天然食物，被评选为本年度最佳冬季饮品，大量优惠活动持续进行中……”

　　“进去再说。”韩一打开门推苏紫进去。
　　入口的鞋柜里放着一双男士保温鞋和几双拖鞋，客厅里是一张四方小桌，咖啡色的沙发配着冷色调的墙面显得整个屋子很寂寥。

　　“你人小，只有这双拖鞋能穿。我去给你倒杯玉米汁，沙发旁的桌子上有水果，随便吃。”

　　桌上的花瓶里养着一束粉色的花，空气里飘散着一股清新自然的花香，冲淡了不少空间上的寂寥感。
　　屋子一眼望去，被人打扫得很干净。

　　“你要的书本应该收在我爸房间的收纳箱里，可能还要费点时间找找，你先歇会儿吧！这个有点烫，你慢点喝。”
　　韩一递给她一杯玉米汁后又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玉米汁入口浓稠，微甜，又不粘腻，很好喝，群众的眼光果然是雪亮的。
　　苏紫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闭上眼睛长长舒了口气，难得有如此平静的日子。

　　“找到了！”伴随着韩一欢快的声音，苏紫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一沉，一个渐渐成型的熟悉人影在记忆中一下子涣散了。
　　她陡然清醒了过来。
　　……原来是自己睡着了。

　　刚才是韩一猛地坐在了沙发上，才把她震醒的。

　　“毕竟是上一辈的教材了，早上问我爸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原本想着这么大个箱子要找好一会儿的，居然翻了几层就看到了，放得还挺显眼的。”

　　韩一拿了块小方巾一边擦着书面的灰尘，一边疑惑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这本书了？”

　　“我对神话传说，未解之谜什么的向来都很有兴趣。”苏紫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玉米汁。

　　韩一狐疑地望了她一眼，把书本交到她的手上，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苏紫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再解释。

　　拿在手里的是一本名为《尤金城发展史》的书，大红色的防水牛皮封面如今已经很少看到了，暗金色标题下面还印着一行小字—梨士学院灵文社，华硫公历3649年版。

　　“传说中的初版标题用的可是真金！也不知道是哪个金主这么散财。”
　　韩一给自己也倒了杯玉米汁，眯着眼睛感叹道。

　　【尤金城】位于海冥星，是一座无人之城，最早是由一批星际漫游的年轻旅客发现的。
　　整个星球只有一块大陆，覆盖着辽阔的森林，可见度极低的弥天大雾终年环绕着这片土地，以及克制灵力的异种，遍地的有毒植物……
　　在这样一个人力无法企及的地方，据说有一座高度文明的城市。
　　城中高楼大厦不计其数，砖瓦皆储存了灵能。
　　根据探险队带来的消息，一进入那座城市就可以看到各式车辆整齐地停靠在马路上，循环播放中的街边广告，冒着滚滚热气的店内茶水……
　　一切都很正常，又透露着诡异，因为据考察队最后发来的报告，城中没有任何智慧生物。

　　苏紫一边回想着论坛百科的介绍，一边翻看了几页书本。

　　“可惜，整个星球都消失一百年了。”
　　韩一脸上惋惜的表情还未落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奋地一拍大腿。
　　“你不是在找电器铺吗？我倒是知道一家矮人开的店，评价很好，离这里也近，叫做金子修理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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