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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第25章
李徽玉穿着那身明显小了一号的月白长衫走出房门时,檐外雨声已歇,只余滴滴答答的残响。这衣衫是百里金铭的常服,用料讲究,绣着雅致的暗纹,穿在他身上却将肩宽腰窄的身形勾勒得清清楚楚,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他颇不自在地扯了扯有些紧绷的袖口,目光扫过候在廊下的百里金铭,耳根莫名发热,却强自挺直腰板,故作挑剔:“你这衣裳……未免太局促了些!”
百里金铭目光在他被布料紧紧包裹的臂膀上一掠而过,垂下眼帘,语气平淡无波:“殿下南下,想必带了随行衣物。”
“那些都是旧裳了,岂配本王钦差身份?”李徽玉理直气壮,随即大剌剌一挥手,“罢了,你稍后陪本王去裁几件新的。”
“是。”
花厅内,八仙桌上已摆满精致菜肴,虽多是清淡口,却别具江南风味的巧思。李徽玉连日奔波,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刻也不客气,坐下便大快朵颐。
“唔,你们江南菜式虽不够浓烈,倒也别有滋味。”他边吃边评,忽然抬眼,“这厨子不错,回头让他跟本王回京,专司本王膳食。”
百里金铭静立一旁,闻言眉梢微动:“家中老厨在江南待惯了,恐受不住北地风寒,亦难舍故土,还望殿下体恤。”
李徽玉撇撇嘴,只得作罢。
正用着膳,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夹杂着妇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李徽玉放下银箸,蹙眉问道:“外间何事吵闹?”
百里金铭眼观鼻,鼻观心:“些许琐事,不敢劳殿下费心。”
李徽玉岂是那般好打发的?他好奇心起,撂下碗筷便循声而去。百里金铭暗叹一声,只得紧随其后。
前厅里,果然见三五个打扮花哨的媒婆围着吴氏,你一言我一语,争得面红耳赤。
“吴家妹子,你家金铭公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我家小姐可是等了又等,你好歹给句准话!”
“嫂子别听她的!我家姑娘是县尊大人的嫡亲侄女,知书达理,陪嫁丰厚!”
“哎哟,县尊侄女算什么?我们元府可是真正的书香门第,嫡出的小姐!配你家公子正是门当户对!”
“就是,给个痛快话嘛!”
吴氏被她们吵得头疼,手下算盘却拨得噼啪作响,头也不抬地应付着。
李徽玉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猛地扭头瞪向百里金铭,眼底满是不可思议:“你……你这般抢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猛地攥住心脏,让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生出个念头——这人是他李徽玉的,哪怕是用强的,也得拴在身边!
百里金铭神色依旧淡然,琥珀色的眸子微垂,语气听不出波澜:“在下志不在此,早已言明终身不娶。”
这话像是一盆温水,稍稍浇熄了李徽玉心头的焦躁。他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恶劣的笑意:“既如此,本王便发发善心,替你绝了这些聒噪!”
百里金铭一见他那笑容,心头警铃大作,急忙上前一步拦住:“殿下!江南非比京城,还请您……谨言慎行。”他声音压低,带着恳切。李徽玉若在此地胡来,最后收拾烂摊子的,必是百里家。
“哼,本王自有分寸!”李徽玉不以为意,推开他的手,龙行虎步般踏入前厅。
“都给本王滚出去!”他一声断喝,声若洪钟,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
众媒婆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震得一呆,见他气度不凡,衣着虽有些别扭却难掩贵气,一时摸不清来路。一个胆大的媒婆试探着问:“这位公子是……?”
吴氏连忙放下算盘起身,面上带着几分无奈,解释道:“诸位,这位是京城来的宸王殿下,当今圣上的四皇子,钦差大人。”
李徽玉配合地冷哼一声,面沉如水。
媒婆们闻言,腿肚子一软,扑通跪倒一片:“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李徽玉目光冷冷扫过她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听好了!百里金铭乃是本王麾下幕僚,他的婚事,自有本王做主!没有本王的首肯,他这辈子都别想娶妻!”他顿了顿,语气骤然森寒,“日后若再让本王瞧见你们踏足百里家半步……仔细你们的脑袋!”
这话不仅吓瘫了一众媒婆,连吴氏也瞬间脸色煞白——这、这岂不是断了铭儿所有姻缘路?
媒婆们连滚带爬,作鸟兽散,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厅内恢复清净,李徽玉这才满意地背着手,踱回百里金铭身边,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如何?本王一句话,便替你省了日后无数麻烦。”
百里金铭看着母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复杂,终究只是微微一礼:“……谢殿下。”
他走向吴氏。吴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哽咽:“铭儿!你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百里金铭反手握住母亲的手,声音温和却坚定,“孩儿早已立誓,此生不再谈婚嫁。您又何必执着?”
“可、可你将来老了怎么办?祖父祖母,爹和娘,总有走的那一天……到时候谁陪着你?这偌大家业,你一个人如何扛得下来?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吴氏说着,眼圈已红。
百里金铭轻轻摇头,目光掠过厅外庭院,带着几分看透的淡然:“母亲,家中产业如今已触及朝堂漩涡,将来是否还能姓百里,犹未可知。儿子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未尝不是幸事。”
吴氏望着儿子清俊却疏离的侧脸,知道再劝无用,终是化作一声长叹:“罢了,罢了……儿大不由娘……”她甩开百里金铭的手,重新坐回柜台后,拿起算盘,却半晌没有拨动一颗珠子。
李徽玉竖着耳朵隐约听到几句,见百里金铭回来,便故作轻松地宽慰:“咳,天下父母心大抵如此,我母后也整日念叨这些,烦得很。”
百里金铭抬眸,静静看着他。李徽玉今日种种反常之举,以及此刻这过于“体贴”的态度,让他心中的疑云越积越厚。然而,观其言行,似乎这份“特别”只针对自己一人……这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不安。
“殿下……”百里金铭终究没忍住,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您今日……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
李徽玉心头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竖起眉毛,恢复了那副嚣张模样:“本王如何行事,还需向你禀报不成?!”
百里金铭见他终于“正常”了,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勾。这才对,还是这般横眉竖眼的模样,更让人习惯。
他这一闪而逝的笑意,却让李徽玉心头猛地一撞,方才那点强装出来的恼怒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酥酥麻麻的悸动。
他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含糊的嘟囔:“本王……不过是许久未见你,心里……有些高兴罢了。”
“……”百里金铭决定装作没听见,迅速转移了话题,“殿下准备何时启程前往江陵?”
李徽玉耳根热度未退,想了想:“待本王添置几身新衣便走。”
说着,他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亮,拉着百里金铭就朝停放行李的侧院走去:“对了!本王一路南下,见着不少新奇玩意儿,都给你带来了!”他指着那塞得满满当当的马车,语气颇有些献宝的意味,“瞧瞧,这些都是本王给你挑的见面礼!”
百里金铭看着车里堆成小山似的杂货——从各色零嘴、孩童玩物到压根用不上的农具,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沉默片刻,他终是躬身道:“……谢殿下厚赐。”随即吩咐下人将这些东西搬入库房。
接下来的两日,百里金铭亲自督工,为李徽玉赶制了几身符合钦差身份的常服与礼服,用料考究,绣纹精致,依旧投其所好,多以他偏爱的红色、金色为主。
李徽玉也终于找到机会,好好在百里奚面前炫耀了一番他百步穿杨的箭术,箭箭命中红心。
百里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他得意洋洋的模样,花白的胡子翘了翘,哼道:“匹夫之勇,何足挂齿?殿下若肯将这份心思多用些在圣贤书上,方是正道。”
李徽玉不服,又将冬狩时自己如何“智勇双全”力压群雄,顺便救下三皇子的事迹,添油加醋地讲述一遍,末了还不忘回头寻求支持:“阿铭,你说是不是?”
百里金铭垂眸立于廊下,闻言,只轻轻应了一声:“是。”
李徽玉顿时像只斗胜的公鸡,挑衅地看向百里奚。
百里奚却不接茬,慢悠悠捻着胡须,忽然问道:“三殿下如今可还安好?”
李徽玉脸色一僵,想起那日在控鹤监的偶遇,语气顿时有些不自然:“好了!本王亲眼所见。”
“哦?在何处所见?”百里奚追问,目光如炬。
“就、就在……”李徽玉语塞,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百里金铭,带着点心虚。
百里奚见他这般情状,动不动就看向自家孙儿,心头火起,猛地一拍身旁石桌:“既如此,殿下此番南下,老夫随行辅佐!”
李徽玉嫌弃地上下打量他:“您?”
百里奚傲然挺胸,声若洪钟:“老夫两朝为相,乃是天元四十九年陛下亲笔钦点的状元!论资历,论才学,难道还辅佐不了一个漕运稽查之案?”
“不敢不敢,”李徽玉假意客气,嘴角却带着讥诮,“谁不知破岳先生才高八斗?只是您这年纪……万一路上有个闪失,本王如何向父皇交代?又如何向阿铭交代?”
他不等百里奚反驳,立刻掏出那道明黄手谕,晃了晃,“况且,父皇手谕上写得明明白白,是要阿铭协助本王。君命不可违啊,老先生。”
搬出皇帝,百里奚一时语塞,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目光沉沉地看向李徽玉,语气凝重:“殿下,阿铭不通武艺,此行……前路未卜,还望殿下务必护他周全。”
他顿了顿,终究化作一声长叹,“漕运之水,深不见底啊……”
李徽玉此刻满心都是即将与百里金铭同行的喜悦,哪里听得进这弦外之音,只当是老头的絮叨,当即拍着胸脯保证,笑容灿烂得晃眼:“放心!阿铭是本王的人,本王自然护他周全,断不会让他少一根头发!”
“你——!”百里奚被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和那句“本王的人”气得眼前发黑,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李徽玉却已哈哈大笑,心情畅快地转身,招呼着百里金铭,大步流星朝外走去:“走了阿铭!随本王去江陵,干一番大事!”
天光放晴,檐角水滴折射着细碎光芒,映照着红衣王爷意气风发的背影,和那青衣公子沉默相随的脚步。百里奚立于廊下,望着孙儿远去的身影,眉头紧锁,忧思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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