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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妖
林逸阳跟着阮放怀盘完账，又来到锦绣庄取他定制的衣裳。
锦绣庄很大，是前店后院的格局，阮放怀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连带着林逸阳都直接被引到专门接待贵宾的雅苑中来。
阮放怀不仅仅给自己做了，还早早给林逸阳也定制了几身衣服，林逸阳推辞不过，只觉得这些衣服层层叠叠的，试起来颇为繁琐，便借口有手腕上的暖玉护体，不惧寒凉，只是挑了一件水红色的披风披上。
那披风领子上滚的一圈雪白的毛边，非常柔软，让林逸阳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
房里熏了香，是温暖干燥的陈木香，细嗅之下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橘气味，只是屋内暖和非常，又因冬天为了保暖，门窗闭塞，还是让人觉得屋内有些闷热。
阮放怀正和接待的掌事沟通，旁边还有一位姑姑飞快在手中记录着什么，时不时还要呈上样板供他过目，看着还要花些时间。
“二师兄，我想去别处看看。”一生要通风的上辈子的南方人林逸阳有些呆不住。
“你带着小姐去院中转转。”阮放怀从讨论中抬头，目光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一瞬，随手点了一个在旁边伺候的小娘子，“等师兄忙完就过来寻你。”
走出房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林逸阳深吸一口气，才觉重新活了过来。
走廊围着院子，回廊里每过几步就有亮起的灯，将院中照得仿若白昼。
院中栽的腊梅此刻正开着，幽香扑鼻。
而在那梅树之下，引了活水凿出一方池塘，养了些色泽艳丽的锦鲤。
小娘子将林逸阳领至池塘边上，恭敬地递给她一小罐鱼食。
林逸阳在风中站了片刻，只觉得清爽，忽然发现身边穿着室内单薄衣衫的小娘子冻得发抖，只是不想惊扰贵客，一直低头强忍着。
“你去厢房等我。”
林逸阳和桃红的经历让她知道，对于这些习惯顺从的侍女，温言软语反而会让她们惶恐，想要达成目的就得用祈使句。
“是。”
小娘子感激地行了一礼，匆匆退下。
林逸阳捏着鱼食随手丢了一撮进鱼塘。
有钱人真会享受生活，这么冷的天，鱼塘的水还不曾结冰。
林逸阳又看着嫩黄的腊梅，想在脑中找几句对应诗词，附庸一下此刻的风雅环境。
突然听到哗啦一声。
这些鱼得馋成什么样子，才能发出这样大的动静？
林逸阳心下疑惑低头看去。
只见原本聚集的鱼群受惊四散，浑浊的水波中，竟冒出了一张脸。
几乎是下意识的本能，她手在芥子袋上一贴，长剑瞬间出现在手中，正要厉声喝斥。
“再给我搜！”
“大爷的，没想到要送出去了，货自己给我跑了！”
“就在这附近，那小畜生受了伤跑不远！”
院墙外杂乱的喧嚣突然传入耳聪目明的林逸阳耳中。
货？
林逸阳眼神微凝，借着廊下的灯火，仔细看水中的身影。
那是个大约十二三岁的孩童。
他为了呼吸将鼻子以上整个露出，也带出了那双往脑后压着的棕黄色耳朵，耳朵中白色的聪明毛格外显眼，他皮肤颜色有些深，卷曲的长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
三角形的兽耳？
林逸阳突然想起在藏书阁中看的游记中说，西域那边有妖修的存在，没想到在十方城也可以见到。
不过有毫无防备的进入玉简被砍了一剑的经历，林逸阳不敢小看任何未知的事物，哪怕是面前的看起来虚弱的妖修。
她没有后退，也没有向前，只是用手里的剑对着他。
这个小妖修骤然钻进水里，以为逃到了安全的地方，谁知道刚出水面就看到岸边站着一个人。
那少女身披水红披风，檐灯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光。可此时她没有什么表情，手中长剑寒光凛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宛若一位审判生死的清冷仙人。
他不自觉的往前游动想要求救，还未等他靠近，就见林逸阳手中突然指向他的剑。
他似乎突然惊醒，意识到这也是人类，又马上蜷起身子，龇出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虚张声势的试图恐吓她。
就算池中温度不低，这毕竟也是冬天。
池中的小妖修整个身子泡在水里，他的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激得身周的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但他看着眼前寒光凛冽的剑，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双方就这样僵持在了原地。
似乎没有等到预想中落下的剑锋，小妖修也敏锐的察觉到林逸阳眼中没有杀意，他的耳朵试探性的在空中抖了抖，确认林逸阳依然没有进攻后，他紧绷地肌肉松懈下来，龇出的犬齿渐渐被嘴唇包住一部分，黄色的眼睛晃动，突然开了口：“别……别动手，人我不咬……真的。”
那声音干涩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一字一蹦地试图让林逸阳相信他其实毫无威胁。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逸阳手中的剑纹丝未动，直奔主题。
“我，路上，人，抓我。”似乎想到糟糕的经历，小妖修鼻头皱起，刚才收回去的犬齿又本能地露了出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说你在路上走，就有人将你抓了？”林逸阳看着水里虽然已经糊成一团，但勉强能看出单薄破烂的衣服，和他身上斑驳的红痕，应该是受折磨的痕迹，心中信了几分。
“对。”
“你现在是自己逃出来的？”
“对。”小妖修点点头，黄澄澄的眼睛里满是执拗，“回家。”
回家。
听到这两个字林逸阳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她低声喃喃：“你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这里可是人族的十方城。
“可以，鼻子灵。”
小妖修皱了皱鼻子，他似乎没有考虑过路途的艰险，只是满脸笃定地相信，他可以顺着风的味道找到家。
真好啊，他可以用鼻子找到回家的路。
林逸阳心里突然有些羡慕。
“那你走吧。”林逸阳轻叹一口气，放下指着他的剑，垂眸看着池中的小妖修。
听找他的人骂成那样，应该也不算什么好人。
何况对答间小妖修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戾气，林逸阳相信自己的判断，这应该不会是一个为非作歹的妖怪。
小妖修沉默的辨别出林逸阳说的是真心话，缓缓地从池子里站了起来，单薄的衣服贴在他的身上，身上的伤口也被泡得发白，露出他贴在腿后的大尾巴。
那条尾巴垂下来到小妖修的小腿，是一条本该很蓬松的尾巴，此刻却湿淋淋地垂着，毛发纠结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可怜。
有尾巴的能是什么坏人呢。
林逸阳盲目地为自己对小妖修的放过加上了一条颇具分量的补充。
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林逸阳的目光，只是环顾精致的院落，和雪白的高墙，眼中的笃定变成了茫然，最后又将求助的目光落回林逸阳的身上。
他们面面相觑，再次陷入了沉默。
据说流浪动物会找到心软的神。
就在此刻，林逸阳想，她是不是突然有了这个身份。
但这院子毕竟不是她的，阮放怀也随时可能寻过来。
“你可以吸收灵力吗？”
林逸阳心念一动，摸出为了比赛准备的适合自己段位的丹药——都是下品，所带的灵力不多，药性温和，凡人吃了也不会出问题。
“可以。”
“这是人吃的，用来回复灵力和伤势的。”
林逸阳摸出回春丹和回灵丹，根据自己的介绍顺序依次抛给池中的小妖修。
看着他伸出湿漉漉的手慌忙接过，然后拔出瓶塞，歪着头，鼻子凑近嗅了嗅，头顶立起的耳朵也跟着偏了偏，确认无毒后，仰头一股脑倒进嘴里。
“你可以原路返回。”
林逸阳口中说着，还是又掏出了阮放怀给她拿来玩的暖玉。
浅红色的珠子被抛到小妖修的手中，珠子和手接触的一瞬间，林逸阳肉眼可见小妖修黄澄澄的眼睛字面意义的亮了一下，然后在双手间倒腾，身后的尾巴因为主人的心情愉悦，轻轻摆动。
“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林逸阳看着被水糊成一片的棕黄色耳朵和黑色的尾巴，只觉得暴殄天物，干脆眼不见为净，催着他离开。
温暖起来的小妖修为这突然的逐客令呆愣片刻，只卷起破布一样的衣裳将丹药裹好，手里捏着暖玉，认认真真地望着她：“宿莽。报答你。”
“嗯。”林逸阳没有和他交换姓名的打算，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宿莽站在池中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深吸一口气，又钻回到水里。
十方城的名字由来，不仅因为这里是交通枢纽，商业通达，也传说这里的十方河分出了十条支流。
而这院中的活水，就是从十方河引来。
等池中看不见宿莽的身影，林逸阳抓了一把鱼食抛到湖中，锦鲤们又凑成了一团，翻腾的水花彻底搅碎了水面。
“师妹。”阮放怀依然穿着那身浅红色外袍，在这素雅的院中显眼非常，他从腊梅中缓缓走出，眼睛眯着，“开心吗？”
林逸阳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刚才的一幕，但也没有故意提起，只是笑着说：“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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