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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如独舟渡死海
深夜,沉重的殿门被无声推开。
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步步走近,停在她面前。
雪白的衣摆纤尘不染,与她浑身的污秽狼狈形成刺眼的对比。
“知错了么?”
昭虞涣散的瞳孔艰难地聚焦,她极其缓慢的转过头,看清眼前人后,干涩的眼眶骤然一热。
凌虚子就站在她眼前,眉头微蹙,眼神复杂地落在她溃烂的手臂上。
那目光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痛惜?
一眼。
仅仅一眼。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地砖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她开始无声地痛哭起来。
不是委屈,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更深重的,几乎将她碾碎的无力与绝望。
她护不住想护的人,留不住想留的念想,甚至连自己为何而跪、为何而伤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是觉得累,觉得空,甚至埋怨起这漫天风雪,责怪它为何冻僵她。
凌虚子静静看着她哭,看着她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下,看着她因压抑哭泣而蜷缩起的、伤痕累累的身体。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在大火后无助哭泣的小女孩。
“疼。”她哽咽着,有太多委屈、痛苦和挣扎难以言说,“师叔,我疼……”
绝望从骨头里渗出来,无所遁形。
她抓住的那一点点微光,要被她最敬畏的人亲手打碎了。
“能力不济,却妄图庇护超出你能力之外的东西。”
“今日你连自己也护不住,谈何护它?”
昭虞剧烈地喘息着,她无法承受这句话的重量,眼泪决堤的涌。
“想让她活,就先让自己活得像样。”
凌虚子伸出手,指尖似乎想碰一碰她溃烂的伤口,却在即将触及时骤然消散。
月光、石阶、凌虚子,一切都如同水面倒影般剧烈晃动起来,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风雪依旧,眼前空无一人。
方才那片刻的凝视与那声叹息,都只是她高烧濒危时生出的妄念。
昭虞眼中的光一点点寂灭下去。
她不再流泪,也不再看向任何方向,只是重新垂下头,将身体的所有重量交付给那双早已失去知觉的膝盖。
她蜷缩了一下完好的手指,极小幅度地,蹭过冰冷的地面,汲取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依托,随后缓缓地俯下身,用脸轻轻蹭了蹭江兰浸的额头。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固执。
明明,明明她并非一无所有。
她找到了烬苍,那孩子依赖她、信任她,将她视为唯一的光。
可为何此刻,怀中这株偶然得之、甚至可能带来祸患的兰草,却仿佛牵系着她全部的心神,让她不惜与师尊对抗,不惜跪废这一身筋骨。
这执念来得毫无道理,却又汹涌得不容抗拒。
像是在无边黑夜里行走了太久太久的人,骤然看见一点萤火,便拼了命地想要抓住,哪怕那光芒微弱,代价惨重。
松开手,就会重新坠回那片彻骨的寒冷与孤寂中去。
她混乱的思绪无法理清这悖论。
为何有了烬苍的陪伴,却仍觉得这株兰草是唯一?
烬苍也是她亲手豢养的,她给了他安身之所,教他剑法,为他束发,他的气息甚至比这株兰草更为灼热。
她愿意庇护,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视作归处。
可为何独独这株草……
她不知道这执念是对是错,不知道这株兰是否真的值得。
她只是不能放手。
一旦放手,心底那块巨大的空洞,就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替补。
疑惑适时的破开重重迷雾,狠狠撞入她的脑海。
烬苍,在哪里?
苍指尖凝聚的灵光又一次无声溃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将掌心贴上那扇看似寻常、却将他彻底囚禁的房门。
触手冰凉,木纹清晰,可无论注入多少灵力,都激不起半分涟漪。
师姐出事了,他知道。
他想尽一切办法,可窗户、墙壁,甚至地面,都被一层无形的、坚韧至极的结界彻底封死。
这不是仙门常见的手法,灵力流转的方式古老而晦涩,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之力。
像……青霭剑。
灵力一次次耗尽,又一次次强行凝聚,经脉因过度榨取而灼痛欲裂。
他知道师姐就在外面,可能正跪在冰冷的石阶上,而他却被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无能为力。
那个雨夜,尸山血海里,是她一身白衣如月华,向他伸出手。
从此她就是他的灯,他的岸,他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可现在,他的灯在风雨中飘摇,他的岸正在崩塌,他却连走到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是她,独自跪在风雪中的是她,将来执掌戒律,染尽鲜血亦孤身独行的,还是她。
生独来,死独往。
自初诞至永寂,自颅顶至踵末,生死彻骨,唯己身伴己魂,形影相弔。
所有的依靠都是短暂的假象,所有的陪伴终将离去。
最深重的黑暗里,唯有她才是那盏不灭的灯。
他总是这样弱小,这样无用。
在尸堆里等她来救,在仙门里受她庇护,如今她身陷囹圄,他却连这道门都出不去。
理智一遍遍告诫他,没有他,师姐依然会熬过去,带着一身伤痕,沉默地往下走,走到他的面前。
可这认知并未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凌迟着他的五脏六腑。
凭什么要让她再熬一次?
而且还是因为他!
若不是他需要那把剑,她怎会不得不将那些尘封的苦楚再次剖开,血淋淋地摊凯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宁愿自己被千刀万剐,也不想让她再碰触那些冰冷过往分毫。
他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一次又一次地见证她的苦难,然后被远远隔开他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他被困在此地,却知晓的清清楚楚,昭虞如何跪在风雪里,如何骨断血流,如何崩溃哭泣。
他甚至能听到戒律堂前风雪呼啸的声音,能感觉到石阶的冰冷,能闻到血和泪的味道。
结界冰冷依旧,无声地强调着规则的绝对。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听着,猜着,感受着,再如同敬畏天地本身那般,敬畏她的毁灭,重生。
窗外隐约传来属压抑的闷哼与风雪声,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戒律堂前,昭虞的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就在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个极其冷静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念头,清晰地浮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在她心底最深处响起,抵抗着这近乎认命的判词。
可就算天地不仁,可世间万物自有偏私。
贪嗔痴慢疑,因果交织成的无形罗网,是那些亲密看似牵绊却终究隔阂。
众生皆在其中匍匐、挣扎、泅渡,互相倾轧,又彼此期许,互相伸出手,试图抓住些什么。
最终却发现,能依靠的,唯有自己这具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不肯沉没的皮囊。
只有这一副烂骨头驮着魂,跌撞着,不肯停歇。
是了,天地不仁。
它只是沉默地运转,容得下生,也容得下死。
亘古恒长。
可她偏偏不肯放下心里的偏私。
她缓缓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血腥和风雪的味道,再缓缓吐出。
匍匐,挣扎,泅渡。
无人可替。
唯有一人,会于过去现在未来,始终跋涉在同一条冰冷的河流中。
所有自欺欺人的假象层层剥落,刺骨寒冷之后,是前所未有的通透。
她能熬过去。
她必须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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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香先于人至。
沈听禅甚至没来得及换下沾着药渍的外袍,径直就往戒律堂去,却在半途被一人拦下。
贾十方摇着他的折扇,笑吟吟从一株枯梅后转出来。
“沈师妹,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儿煽风点火啊?”他语调拖得长长,带着点看热闹的兴味。
沈听禅懒得与他周旋,只吐出两个字:“让开。”
“为了昭虞师侄和她怀里那小精怪?”贾十方合拢扇子,轻轻敲了敲掌心,“听师兄一句劝,这会儿去,不是求情,是火上浇油。”
“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受不住……”
“是啊,看着长大的。”贾十方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旋即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更该相信她。这道坎,得她自己迈,我们等她自己爬出来了,递上一碗热乎的伤药便好。”
沈听禅站在原地,望着戒律堂的方向许久,直到风雪再次弥漫开来,模糊了楼阁。
“贾十方,若有一天,是我犯了错……”
他的笑声轻飘飘的传来:“那师兄我,肯定先跳起来骂你一句蠢得要死,白活了这许多年。”
“然后呢?”
“然后?”
“然后,再想办法捞你呗。”
沈听禅收回目光,侧头看他一眼,唇角极细微地弯了弯。
“那我今日,偏想犯错。”
贾十方叹了口气,笑道:“师兄陪你一起去。”
“可要好好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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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出自《道德经·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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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光忙着修文了,忘记更新了(鞠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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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一生病就感觉吃什么都苦苦的,就好喜欢买一些特别甜的东西吃,然后就一边吃着甜甜的东西,一边写苦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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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章字数都会少一点,因为都是修过的,最少的也减了一百字,多的减少了六百,因为有好宝反映过觉得信息密度太低了,呜……,我掌控不好节奏。
写小说好难啊,比上学都难,前两天跟朋友开玩笑“上学起来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依旧活蹦乱跳,写小说从早上十点到中午十二点就感觉自己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