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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司會審
御史台大堂,今晨早早便燃起火盆。殿外積雪厚重,然而堂內空氣卻因眾人的呼吸而沉悶。三司會審,非比尋常,不僅御史台全員到場,兵部與刑部也各有主官出席。百官聞訊,幾乎都聚於堂外,爭相窺探。
堂中正首,御史中丞高坐。兩側分列蕭文岳、刑部侍郎,顧行止則立於最前,案上鋪著厚厚的卷宗與物證。
太子並未親臨,而是遣人代言——這更引來眾臣低語:若真清白,為何不敢現身?
鼓聲三下,審訊正式開始。
御史中丞開口,聲音冷冽:“冷宮夜襲,三十死士覆滅。此案已驚動聖上,命三司會審。今日,務必問清,若涉東宮,若涉軍營,皆不容諱!”
堂內一片肅然。
顧行止先行出列,將冷宮簿冊呈上。
“此乃冷宮內所記,逐時逐刻,筆筆分明。與御史查驗屍體、羽尾、腰牌等細節,完全吻合。”
他翻開其中一頁,上面記著夜襲當夜的時辰——“亥時三刻,三人翻牆;子時初刻,藥粉嗆目;子時二刻,死士咬齒。”筆鋒冷硬,仿佛每一字都帶著血。
群臣紛紛側目,低聲議論。有人忍不住道:“一名棄妃,竟能記錄如此詳盡?”
沈延之冷笑:“正因無權,才敢如實記錄。若換作旁人,早已被滅口。”
蕭文岳也沉聲:“此簿冊,當為重證。”
刑部侍郎卻皺眉,沉聲問:“筆跡雖真,然此女出身冷宮,豈能保證不受人唆使?若顧大人暗中授意,她豈不成了你們的刀?”
堂中一片嘩然。
顧行止冷冷一笑:“若說她受我授意,何以記錄連我亦未曾知曉的細節?死士自盡時的牙齒聲、灰燼落點,這些誰能事先教她?”
刑部侍郎一窒,語塞。
御史中丞沉聲道:“此簿冊暫列實證。”
人群的低語聲逐漸壓下,但所有人都明白——這只是一個開端。
顧行止將簿冊闔上,目光冷冽:“除書證外,尚有物證。請三司過目。”
他抬手,周成即刻將幾只封存的匣子擺上案台。內有三樣物品:一塊斷裂的腰牌、一支藍斑羽尾、一包牙齒碎渣。
御史中丞沉聲道:“展開。”
校尉將腰牌呈上,木質斷裂處仍有血痕,刻紋清晰。蕭文岳認得此物,眉頭一沉:“此為右衛營之制。紋路‘戌三’,乃三年前新換之樣式,不容作偽。”
刑部侍郎卻冷冷道:“腰牌可失,亦可被竊,不能因此就斷定右衛營涉案。”
沈延之冷笑:“若只一塊腰牌,或可辯。但三十死士盡覆,屍首上腰牌二十有餘,難道也能一齊丟失?”
堂內一片譁然。
御史中丞再看羽尾。那支箭羽雖斷,藍粉卻仍清晰可見。兵部武官起身檢視,沉聲道:“此乃右衛營近年所用青雀藍粉。軍器監每年供應,批次皆有記錄。”
顧行止抬手,又令呈上藥粉。銀匣打開,腥氣立時瀰漫。
“死士自盡所咬之齒,內含桂脂與魚膠。此配方,正與北市藥肆‘廣仁’所供一致。”顧行止冷聲道,“三日前,藥肆帳冊載明,此批藥材半數轉入右衛營。”
刑部侍郎臉色微變,卻仍咬牙道:“藥肆帳冊,未必可靠。”
沈延之當即喝斥:“刑部此言,分明是為東宮開脫!若帳冊不可憑,天下文簿皆廢!”
群臣議論紛紛,堂中一時混亂。
——
此時,東宮使臣上前一步,正是太子心腹李尚。
他冷冷一笑,聲音響亮:“三司會審,本當公正。可如今,卻是顧行止一手遮天。冷宮棄妃之筆,何足為憑?誰敢保證,這些所謂記錄,不是御史與她合謀設局?!”
堂下一片譁然。
李尚聲音越發冷厲:“一個被棄之人,日日心懷怨毒,為求翻身,不惜誣陷東宮,這有何難?顧行止與她暗通,借冷宮之口誅心,才是此案最大疑點!”
他話一出,群臣面色各異。有人低頭沉吟,有人則暗暗心動——確實,冷宮棄妃的字,若真與顧行止勾連,豈不是陷東宮於死地?
刑部侍郎立刻附和:“顧大人與冷宮之人私相往來,此事朝中皆知。此番呈證,未免有失公允。”
堂上壓力瞬間反轉。
顧行止神色冷峻,卻不辯。只是抬手,讓周成再取出一物。
那是一只布囊,雖被火燒焦,仍可見杏花暗紋。顧行止低聲道:“此物乃刺客遺留。針線縫制,內外不符。表為內廷紋樣,裡卻用軍營針法。御史已驗,東宮內作頭工姜嬤嬤,曾經緯此囊。”
他聲音一頓,冷冷補上一句:“姜嬤嬤已死於藥毒,屍體猶在。”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御史中丞重重拍案:“此事,豈能再辯?!”
李尚臉色一變,卻仍咬牙:“姜嬤嬤之死,未必與東宮有關!”
沈延之冷笑:“未必?冷宮之外,誰能進東宮偏殿?!”
氣氛再次膠著。
——
此時,有人從人群後緩緩出列,聲音低沉卻帶著壓力:“此案,若再不明,恐禍及天下。”
眾人側目,竟是太傅親臨。他年老鬚白,素來不問朝政,此刻卻開口,分量極重。
太傅緩緩道:“右衛營、軍器監、東宮內作,三處皆涉。若不徹查,將來戰陣之上,何以使將士信服?何以使天下心安?”
群臣齊聲附和:“太傅所言極是!”
李尚面色慘白,張口欲辯,卻被聲浪壓下。
——
御史中丞拍案斷言:“此案,暫定三日內再審,東宮須交出右衛營轉單與內作人名冊。若不從,按阻撓公務論。”
此言如同重錘,落在整個朝堂。
堂外群臣沸騰,人人皆知——東宮,已被逼到懸崖。
堂外雪光映得人眼生疼,三司會審的鼓聲落下,眾臣魚貫退去。低語聲如潮,從御史台一路蔓延到市井——右衛營、軍器監、東宮內作,三處皆涉,群臣心思各異。
御史中丞收卷,聲音沉冷:“三日之限,不可違。”
兵部尚書蕭文岳沉聲附和:“軍籍名冊若不交,將以抗命論。”
刑部侍郎臉色鐵青,想要開口,卻被人群的視線壓下,只得強行咽回。
顧行止目光冰冷,轉身大步而出。雪風撲面,他卻不覺寒,只在心底冷冷一笑:
“三日足矣。”
——
偏殿內,李尚滿身冷汗而回,跪在太子座下,不敢抬頭。
“廢物!”太子一袖掀翻案几,聲音嘶啞。
溫芷伏地哭泣,淚聲斷斷續續:“殿下,三司之勢,已壓不住了。若真交出右衛營名冊,只怕……”
太子目光瘋狂,緊緊咬牙:“孤怎能交?一旦交出,就是孤自證其罪!”
韓紹沉聲:“殿下,若不交,便是抗旨。”
太子猛地轉頭,盯著他,眼神猩紅:“孤寧抗旨,也不坐以待斃!三日內,孤要翻盤!不然,就同歸於盡!”
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決絕的瘋狂。殿中所有人都明白——這已經不是辯護,而是賭命。
——
夜色沉沉,冷宮裡的燈火卻未滅。
阿瓔一整日心神不寧,終於忍不住問:“主子,三司會審之後……是不是,殿下真的要完了?”
溫阮伏案,筆尖穩穩落在紙上,神色冷靜:“不會。他若此刻倒下,才奇怪。”
“那……那他會怎麼做?”
“困獸,必瘋。”溫阮寫下這四字,指尖微微一頓,“他若瘋,便會拉所有人下水。”
阿瓔顫聲:“那咱們……”
溫阮闔上簿冊,眼神清冷:“我們只需記下。只要字在,他便輸。”
她抬手按住鎖骨的朱砂,那一點紅在燈火下明滅,像火,又像血。
——
三日之限未到,宮中已經暗流洶湧。
有人夜裡看見右衛營調兵,卻不知為何;有人竊聽到軍器監裡的咒罵聲,說藥材帳冊被翻出;還有人從市井帶回傳言——冷宮棄妃的字,正被存入內閣。
這些傳言壓不住,越傳越廣。
朝中已有大臣暗暗聚議,或謀劃聯名上書,或思索若太子失勢該投向何處。
雪夜裡,風聲更急。皇城之中,每一堵牆後都藏著人影,每一聲腳步都帶著殺意。
——
御史台的鼓聲再度響起,三日將滿。
冷宮裡,溫阮翻開新的一頁,落下八個字:
“三司逼問,局未終結。”
她闔上簿冊,眼神冷冽:
“真正的審判,還在後頭。”
阿瓔屏息,心口怦怦直跳,隱隱覺得,這場賭局已經不再是冷宮與東宮的對決,而是整個天下的角力。
而主子……正是那根看似最弱,卻能決定勝負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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