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书生与他的红衣煞神

　　腊月二十过后，年关的气氛渐渐在京城弥漫开来，即便是在相对清静的四海货栈后院，也能隐约听到远处街市传来的零星炮仗声和更密集的采买人潮的喧哗。然而段裴的心境，却与这日渐浓厚的年节喜庆格格不入。

　　那日腊八街头的惊鸿一瞥，如同在他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久久不散。他越发确信自己并未看错，李羡定然身在京城。可为何隐匿行踪？为何不来相见？是如陈掌柜所推测，李家在京中遇到了棘手的麻烦，还是他自身有不得不隐藏行踪的理由？

　　各种猜测盘旋在心头，让段裴在伏案苦读的间隙，时常会望着窗外覆雪的老树出神。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线索或安定。

　　陈掌柜似乎也察觉到他心绪不宁，虽未明言，但来往送东西时，言语间多了几分宽慰，只说年关前后京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有些风吹草动实属正常，让他安心备考，货栈内外安全无虞。

　　这夜，北风卷着细雪，敲打着窗棂。段裴刚温习完《礼记》，正欲歇息，鼻尖却忽然捕捉到一缕极淡雅、却与这满室书卷墨香截然不同的气息——是梅香。

　　并非庭院中寻常梅树所能散发，那香气更清冽，更幽远，带着一丝冰雪般的冷意，却又在尾调萦绕着一丝难以捕捉的暖甜。这香气……他只在李羡赠他的那锭异域香料墨锭上闻到过类似的冷冽，但这缕梅香，更为鲜活，仿佛源自初绽的寒梅。

　　他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寒风裹挟着雪粒涌入，同时，那缕梅香也愈发清晰。他凝神向外望去，院中积雪映着微弱的天光，一片素白，并无梅树，更无人影。

　　是错觉吗？还是……

　　他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除了风声雪声，万籁俱寂。然而，一种莫名的直觉，却让他觉得这寂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

　　就在他准备关窗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台下方靠近墙角的位置。那里，积雪似乎有被什么极小物件轻轻触碰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他探出身，借着雪光仔细看去，只见在那墙角与窗台缝隙的阴影里，静静地躺着一小截东西。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物拾起。入手冰凉，是一小段被折断的梅枝。枝干虬劲，上面附着两三朵含苞待放的红梅蓓蕾，那清冽幽远的香气，正是由此而来。

　　梅枝断口新鲜，显然是刚被人摘下不久。

　　是谁？在这深更半夜，风雪交加之时，将一枝带着蓓蕾的红梅，悄然置于他的窗外？

　　段裴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紧紧攥着那截梅枝，冰冷的触感与幽幽梅香交织，仿佛带着某种无言的讯息。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院墙之外。夜色深沉，雪幕遮挡，什么都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就在刚才，或许就在他推开窗的那一刻，有人曾在这里停留过。

　　是李羡吗？是他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他来了？他就在附近？可他为何不现身？这枝红梅，是报平安，是诉思念，还是……某种警示？

　　段裴关上窗，将风雪与寒意隔绝在外。他回到灯下，看着掌心那截红梅。蓓蕾紧裹，颜色鲜红欲滴，在这简陋的书房内，绽放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与神秘。

　　他想起李羡总爱穿的红色，想起他如同红梅般灼灼耀眼的笑容。这枝梅，像极了他。

　　他将梅枝轻轻插入案头一个闲置的笔洗，注入少许清水。然后，他拿起那张之前写下“李羡”二字又烧掉的纸张残骸旁的空白纸，提笔，却久久未落。

　　千言万语，疑虑牵挂，此刻却不知从何写起。

　　最终，他只在那素白笺纸上，缓缓画下了一枝简练的、含苞的梅花。没有题字，没有落款。

　　他将画好的梅图轻轻压在砚台下，与那枝真实的红梅相对。

　　夜更深了，风雪似乎更急。段裴吹熄了灯，和衣躺下。黑暗中，那缕梅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挥之不去。

　　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李羡，你究竟在何处？又在进行着怎样的事情？

　　而这枝悄然出现的红梅，是预示着暗涌之下的重逢，还是更大风暴来临前的……一片宁静的假象？

　　京城的雪夜，因了这一缕暗香，一段梅枝，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牵动人心。段裴的科举之路，似乎也从这一刻起，与李羡那未知的京城之行，更加紧密地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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