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复苏？是我大唐降临！

　　——娇龙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

　　或者是她目光短浅、亦或者是她见识不够，她对李倓的来历，大概是是这样的轮廓——

　　一缕英年早逝的亡魂、一段心有不甘的代码、一个混乱异常的时代，再加上此时此刻搭建在脚下的副本，杂糅出一位独属于这个场景的建宁王。

　　这不是一个奇怪的故事、更不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反倒是一种难得能从中找出规律来的一种产物，因此娇龙对建宁王的出现没有惊讶、没有不适，甚至都没有一点不习惯。就好像一开始的他就出现在这里，又好像一开始他们就是一起行动的“好搭档”。

　　有迹可循是一种难得的安全，所以娇龙根本没有去问李倓的身世。

　　但他现在说的话就不是能漠视的东西了。

　　“你是什么意思？”

　　严秋云很少真切从一个人脸上看到震惊到眼球震颤的神情，但此时此刻，她在娇龙脸上见证的就是这样一种毫不遮掩的震撼。

　　“你是什么意思？”

　　娇龙甚至又追问了一遍，她都能感觉血液一股脑涌上了颅顶冲花了眼睛。她以为自己是哭了，但是等脸上的热胀退去，面皮紧绷着爬出一阵阵冰冷的麻痒，她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挤出一滴眼泪，纯粹只是血压飙升导致的眼花。

　　高大得恍如一尊泥塑雕像的建宁王垂眉敛目，逆着光娇龙看不大清他的神情，她也感觉自己现在的状况恐怕无法从建宁王的脸上做出什么缜密的推论，但是、但是……

　　她还是挪不开眼睛。

　　有一个想法在心中蠢蠢欲动想要破土而出，娇龙调整着呼吸想要按下这个冒头的想法，但不论怎么努力，这个念头依旧迅速地在胃袋中生根发芽，枝叶柔软地钻上喉咙，最后从开合的嘴巴里伸出试探的一鳞半爪。

　　“一开始就、”她顿了一下，喉头滚动着压下模糊的沙哑，“一开始出现的就不止是副本、不止是天地怪相、不止是怪异奇谭是吗？”

　　“你们都知道吗？”娇龙感觉自己嘴唇都僵的发干，说话时候像两片生铁干巴巴地撞在一起：“你们——”

　　“都知道。”

　　李倓看着面前这几个人——其实这几个人大部分都算是他的熟人，单方面的那种——又少见地补了一句。

　　“我们全都知道。”

　　——他们窥到此方世界的时间比诡异降临更早些。

　　那些起初这些能倒映出另一个世界的镜花水月只是零星出现，但在诡异降临之后，数量增值到多少最后也没统计出个准数。

　　最开始见到自己熟悉的景色空无一人落座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哪怕是李倓这种见过大场面的人心里也有点古怪的发毛。不过很快，他们就从这些镜像中东拼西凑粘和起来的线索就组成了一个熟悉的轮廓，一半是大唐、一半是陌生的江湖。

　　倒不是说从镜花水月中得知的那些事情非常陌生，反而是因为太熟悉才觉得陌生。李倓仔细想了想，竟想不起来出现在自己的江湖风云中那个江湖客……或者说那些江湖客的脸，他又问了皇兄、也在后头故事中的人齐聚一堂时问了各门各派的掌教，虽是熟悉，但众多人中竟也无人能想起自己门下曾有过的这样一个弟子长得什么模样。

　　——甚至连男女老幼都没法给出个准确说法。

　　便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活在故事中，事情明晰到这种程度也已经没有回避的余地。总不能说他们这些年龄从一百多到没几岁的人全都患了老年痴呆，没有一个能记得在这片江湖出现过的这位江湖客姓甚名谁又是何种模样。

　　老年痴呆也是从镜花水月中学到的新词。

　　意识到这些后，再回首自己的过往甚至都有些索然无味的讽刺。不过李倓本以为如谢云流那般脾气的人知晓曾经的波折流离竟是他人手下一纸戏文会勃然大怒，但出乎他意料，这个已然成为一宗之主的老头竟然意外平静。

　　还没来得及多想，甚至连那份索然无味的怅然都没持续多久，那个世界就产生了比他们经历过的乱世更恐怖几分的变化。

　　诡异像是一种无言的山崩、沉寂的地裂，就那么突然又毫无头绪地降临在那个世界所有人头上。

　　“最开始是李掌教提及此事，后来我们也发现了些许端倪，这才七成肯定本来我们这些……‘人’也该和那些异相一起降临此方世界。”

　　李倓说的不徐不疾，就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一开始意识到这点时自己又有多么的怒气冲天。

　　“出于某种异常的原因，上一次降临到你们世界中的只有我们那个世界的场景而没有我们。纯阳宫那边做了点尝试，但效果的并不太好，只显现了点残影……啧，本王说话时给我听认真些。”

　　李倓说着说着就见面前三人目光开始涣散。娇龙尚好些，但严秋云与丁秋阳——就是那已经没有一点人气的男子已经木着一张脸，全然看不出一些活人的痕迹。

　　果然不行，依然不行。

　　就像副本的通关规则只能用谶言表达，他们那个世界知道的消息也没法儿这直接地传达。

　　两个响指下去，娇龙骤然回神。李倓无言站在她面前，方才的话她只听他说到“我们也发现了些许端倪”，剩下的内容看李倓这表情不是没说，而是自己没法接收。

　　但大概也能推测出来了。

　　难怪之前有过有人见到过李忘生的传闻……他们大概是想过办法想要来到这个世界，只是没能成功，才让这件事成为了都市传说。

　　也难怪之后的副本开荒在探索缓解又细致了许多……但看李倓，娇龙猜恐怕只有那个世界的人才能从进入他们的世界，他们是没法主动见到对方的。

　　算好事吗？恐怕没这么好；但要说这算坏事，大抵也没这么坏。

　　五味杂陈的复杂还没在肚腹中停止翻搅，那种想一口气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激荡情绪好似被压下些许，娇龙不想再追问今生前世这些说不清理还乱的话题，吐息着平复突突狂跳的心脏，原本想尝试接上开始的问题，但又从喉头反上的酸意中察觉到了一点。

　　“你知道现在的状况吗？”李倓对这个副本的熟悉着实不太像第一次看到，但翻找资料的迫切却又不太像是见过这些原案，娇龙思忖这或许与他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方式有关，又迂回着尝试用另一种方法从李倓嘴巴里掏出别的消息：“这些怪异的生成还有——”

　　“人你别想着救了。”

　　李倓说的云淡风轻，但态度斩钉截铁：“反正电脑里的这个别想了。”

　　“原案对这个副本有特殊加成。正常情况下副本生物的诞生是不受人的影响，但因为这里……”

　　他视线转了一圈，玻璃窗依旧是壁画一样平静清澈的夜景，就好像刚才兔人拜月那种古怪又异常的景象从未发生过一样祥和。

　　“这个副本可以吸收并且转换你们的原案——还有废案。现在有她稳定局面倒是好事，至少不会一下子创造出所有你们想到过的所有……‘创意’。”

　　尽管还在反酸，又压着反胃，但在听到李倓说的这些话时，娇龙还是难以避免地陷入思考：……这算什么，创意工坊吗？

　　她又很轻易地被自己逗乐了。

　　李倓眼神都没多给她，动作干脆利落席卷了排列堆积井然有序的文件夹和文件盒，本来是想把电脑也一并收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也突然出现的背包格中，但比较可惜，副本衍生物没法被另一种副本衍生物兼容收纳。他正想让娇龙收拾起来，转眼看到的就是她已经蹲在那个半截身子都已经陷入电脑中的女人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严秋云根本没听到娇龙和李倓打哑谜的部分，只隐约还记得一些那双紫色眼珠震惊到颤抖的战栗，但那好像也是无关紧要的部分，因为现在……

　　娇龙看着依旧非常平静。

　　就像她一开始出现时那样的平静。

　　握在掌心里的手依旧温暖，但娇龙感觉不到脉搏——或者说感觉到的不是脉搏。

　　就像一条通着水流的管子，水直勾勾地在从一头流淌到另一头，她只能感受到□□流淌的波澜。

　　严秋云蹲下都有些费劲，身体像锈住了一样只能撑着桌椅在娇龙身边一点点压下身体。那双细腻修长的手被娇龙包裹在掌心里也依旧在灵活地跃动，像蜻蜓点水敲触着娇龙的掌心，就像工作时总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想法从她的指尖下涌出，最后卷成一份份储存在数据中或者被用上、或者被藏起、又或者被废弃的原案。

　　“……她年龄最小。”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无力的呢喃，严秋云看着这双不断扑扇手，突然又语无伦次起来：“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云岳看着比我们两个好多了，只要能从电脑里出来就行了吧？她——”

　　娇龙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我先把这里能收拾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所有存放过原案的东西都不能留在这里。”

　　她看李倓只剩下电子设备就知道主要负责生产“创艺”把里头的东西具现化的恐怕就是这些电脑了。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中虽然好像得到了和“玩家”类似的面板，但是在副本中局限性倒是也更强……大概和他是将神出现在这个副本中有关吧。

　　“那房间呢？”比严秋云更虚弱、在开门时候还直面冲击惊吓后更是有出气没进气的丁秋阳这会儿才终于汇聚了点说话的力气，又看着手指翩飞的云岳探入的那台电脑，有气无力地咕哝：“还有她……们怎么办？”

　　毁掉吗？他们两个还做不出这种事。哪怕现在云岳看着已经没什么人样、也不像活着，他们也做不出这种事。

　　但是带走的话……

　　“祂们得留在这里。”娇龙拉了下电闸，灯火通明的办公间没有一点变化。这些亮着屏幕的电脑被拔掉电源线也无动于衷，她一个个手动点了关机才熄灭的屏幕，将这些一共九台电脑全都收进自己的背包中。

　　你获得：【关机的电脑】×9

　　【关机的电脑：东水寨的贵重财富，重在很多年没换，贵在里面的资料可以偷走的人吃牢饭。】

　　“东水寨重行走的怪异很多是通过祂们诞生出来，随便动祂们恐怕会激发他们的自保机制。连同房间一起封锁起来就行。等我们离开副本就不会有新的怪谈诞生了……放着不管就行。”

　　哪怕云岳看着好像还有救，但娇龙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救下这种基本上已经完全被转化成怪异的人。

　　祂只是还保留着人类象征的怪异……或许还有点人性残存，但这点人性也很快会归于虚无。

　　怪异与人没有任何共性，他们所拥有的“性格”也绝非人性。彻头彻尾的物种转变让怪异与人成为了两个维度的生物，如果说在看猫狗时还会因为同属哺乳动物产生共鸣，那他们双方之看待彼此不亚于蚂蚁面对人类，人类站在高处俯瞰蚂蚁时很难对蚂蚁产生共情。

　　而他们才是蚂蚁。

　　“能走得动吗？”

　　严秋云尚且好说，但是娇龙看丁秋阳，总觉得只要一离开副本他就会命丧黄泉。他们这种受到副本污染的情况和云岳的状况还不一样，转化是无法逆转的，但是污染却是能够清楚的。

　　只是凤凰蛊一开始她就用在自己身上了，冰蚕破茧化为碧蝶还得一段时间……

　　“建宁王，”娇龙视线转向李倓，本想挤个笑出来，但看着李倓她就想到前世，不论如何都带动不了嘴角，于是聊胜于无补了个尊号，“殿下，能再用一次你的龙吗？”

　　李倓没说不行，但也不知道算好心还是无意地提醒了一嘴：“本王劝你别用在两个人身上。”

　　娇龙看向他，他看向娇龙，视线一接触，她就明白李倓什么意思了。

　　蓝条有上限，技能只能省着点用。

　　“星斗剑气还能这么用？”

　　严秋云早年没加入西山居的时候也曾经是南诏皇宫开荒一代，自然是清楚李倓有什么技能，这会儿听娇龙这么说颇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星斗剑气喷吐出的金龙是只作用在李倓身上为他回血的技能，没想到转接到现实中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功效。

　　“现实和游戏总归还是有点差异的，到时候可以多往不同方面开发一下。”

　　她回了严秋云一下，思忖片刻，还是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定。

　　“先给他们用吧。”娇龙说：“他们能自由行动也能安全许多。等会儿你先带他们两个离开，我这里再善后一下和牵制一下保洁阿姨。有手机的话给建宁王一个用。手机里现在得到的消息不太准确，但他没法密聊我，要是你们不小心分散了至少也要有个能让他联系到我的方式。剩下还有什么问题没？没有就行动起来，遇上什么问题都不要管、受什么伤受什么污染也都不要管。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完成离开办公楼需要达到条件，只要活着离开副本，什么事都有办法解决的。”

　　“一定要活着离开这里。”娇龙郑重其事地说：“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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