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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饭
戈雪站在原地,甚至忘了捡起散落的糖果。
直到江汀冬弯腰用纸捡起脚边的粉色小猪软糖,她才恍然回神。
“不是说不会洒在房间里吗?发什么呆。”他把软糖包裹进纸里,丢进了黑色垃圾桶里。
“失误,纯属失误。”
戈雪强迫着把自己从成团的发散回忆中揪了出来,踩过柔软的黑色的地毯走向餐桌。
次卧房间里传来清脆的消息提示音。
“可能是埃琳娜回邮件了,我去看一下。”
她快步走进房间,轻轻带上门。
本来电脑在桌上,人在椅子上回消息,不知道怎么回事,戈雪忙着忙着就盘腿坐在了次卧的地毯上,笔记本电脑也跟着来到了床上。
不管是小行星降临地球,还是哪个角落里出现三体人,就算昨天的烂摊子再烂,改写的论文还是要写,导师的任务还是要完成。
有秩序扶住戈雪对她本人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起码不至于让她化身为一滩烂泥,一蹶不振,只是对于她的电脑来说就很难说了。
电脑屏幕上开满了十几个密密麻麻的标签页,散热风扇嗡嗡地努力工作着。只是开着的标题为《直接电影和真实电影的伦理边界》的文档仅仅才写了四行。
她咬着左手食指,卫衣的抽绳在右手指间绕了一圈又一圈。电脑屏幕的光是房间里唯一的光源,照得她双眼涨痛。
不一会儿,某种香气悄咪咪地钻进了房间里,煎黄油的奶香混着点迷迭香的清冽。
戈雪深吸一口气,头也顺势抬起来,一直弯着的脖颈才回到了健康的弧度。
她这才发现天色已经暗透了,伦敦眼已经变成玫粉色,漏出来的光点在蓝黑色的背景之下像下了一场颜色各异的雪花。
万家灯火,满目璀璨。
有钱真好。有钱就能站在对的地方,尽情去看这样好的夜景。
戈雪从小就爱看站在高楼望下俯瞰,往下看的时候,她浑身的汗毛都会站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站立,而是因为兴奋而战栗。
在找伦敦房子的时候,其实戈雪很想住高一点的公寓,但是钱弈坚持说住house更好。
他说公寓地方太小,说自己恐高,说住公寓就不太能住一起了,说自己找的社会房源和中介和房东都商量好了。
只是站在这里的时候,戈雪算是懂了什么叫做灵魂的欲望是命运的先知了。
无论如何,她还是站在了高楼之上。
戈雪保存只写了四行字的文档,啪的一声合上了电脑。
她推开房门,看见江汀冬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暖黄的灯光下,他藏青色围裙的带子在身后系得一丝不苟,过分的规整感让他想起高中时他永远拉到顶的校服拉链。
几年不见,他确实有些变了。
她此刻还是在努力把当年那个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孩子和现在厨房里洗手作羹汤的专业厨师形象联系起来。
江汀冬左右开弓,左边的不锈钢深锅里沸水翻滚,他往里撒了把海盐,意面舒展开来,散开成完美的扇形。
右边的铸铁平底锅里,牛排和热油碰撞出持续的滋啦声,他用钢夹轻压肉排时,血水从肌理间缓缓渗出,表面开始焦褐起来。
“二十分钟以后吃饭。”
他开口,声音被锅灶的声响盖过一半。
戈雪半倚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利落地将小番茄对半切开,刀刃与砧板奏出来的节奏稳定地打拍子。
新开的橄榄油瓶立在灶台上,标签朝外,和他所有物品的摆放如出一辙。
整个厨房弥漫着迷迭香和番茄的气味,与她只会泡泡面的功夫实在差别太大。
“土豆泥做得也挺像样啊。”
她看到桌子上那碗碾得细腻的土豆泥,没有结块,看起来还加了些奶油,还细心地在表面用叉子划出了装饰性的纹路——这摆盘,这技术确实不是吹的。
“冰箱里有菠菜。”他忽然开口,“要不要加点?”
“不要,绿色的东西混在土豆泥里好诡异。”
戈雪看着他在厨房里流畅得一塌糊涂的动线,还是忍不住开口搭话:“江汀冬,你为什么做饭这么厉害啊?”
他手上的活没停,却还抽空回话。
“国外呆久了自然就会了。”
“那你是本科就出来读书了吗?”
江汀冬关掉煎牛排的火,转身将意面捞进筛网。水汽蒸腾中,他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更像是一个白眼:“戈雪,你还真是完全不在乎我去哪儿了啊。”
“啊...”
戈雪一时语塞:“不是,就是......”
他打断她的支吾,把沥干的意面倒进番茄酱汁里:“美国,我本科在纽约读的。”
“那研究生怎么又来英国了?”
“喜欢伦敦。”
戈雪很想问为什么喜欢伦敦,但她又觉得自己老是在问为什么,仿佛盘问一般,好像并不是客人应该有的做法。
她很软注意到酱汁里没有肉沫,是纯粹的番茄,这是她最喜欢的做法。因为她非常讨厌吃肉酱形式的一切,饺子馅包子馅里如果有肉她都一律不吃。
是巧合吗?还是江汀冬记住了?可是他们也只是在学校的食堂里一起吃过几次饭,他怎么可能连几年前这种小事儿都记得?
她在内心反复告诉自己,切勿自作多情,切勿作茧自缚。
江汀冬这样的人,高中她拿不下,研究生也拿不下。睡一下没什么问题,但归根结底,他俩并不是一路人。
她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换了个方式问道:“那你本科为什么不去伦敦,要去纽约?”
拿着番茄酱汁的人手一抖,差点让汤汁溅出锅沿。
“那时候讨厌伦敦。”
他答得稀里糊涂,转身去取碗筷。
她本来还想问个明白,却见他已经将晚餐摆盘完毕,摆在了餐桌上。
牛排切成了适口的大小,土豆泥堆成精致的圆球,边缘点缀着烤脆的培根碎。每一个细节都透着她未曾预料到的周到。
她总觉得江汀冬上读的不应该是美术系,而是什么蓝带的厨师学院。
钱弈要是不出个轨,自己怎么能吃上这种档次的私房菜。
戈雪再次在内心里偷偷向钱弈道谢。
美景,美食,美人。
爽到她吃完以后在收拾餐具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乐,江汀冬被她没由来的傻笑笑得有些浑身不自在。
...
在江汀冬这套视野极佳的公寓里住了三天,戈雪已经逐渐摸清了他的生活轨迹。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另一个关着门的房间里,应该是他的画室。
因为她偶尔能闻到门缝里飘出的,松节油、亚麻仁油和某种说不出名字的丙烯颜料混合的气味。
第四天是个艳阳天,比戈雪刚来那天的阳光还要灿烂些,光线顺着巨大的落地窗,在黑色地毯上懒洋洋地盘踞着。
戈雪抱着她的宝贝相机,做了好几次心理建设,手是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敲响了画室的门。
里面沉默了几秒,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她推开门,房间不大,仍旧和客厅一样的包豪斯风格。
极简线条的黑钢窗框将天光切割成几何块面,原木工作台上干净地不像画室,更像个实验室。金属置物架上,颜料按照各自的色系排列好,如同色谱一般。
暖白的墙面下,龟背竹垂坠下来,顺着钢制花架流淌而下,投下斑驳的阴影。因此她开门后,闻到的更多的是植物汁液缠绕在一起的苦涩与清香。
江汀冬站在巨大的画架前,穿着一件沾满颜料的灰T恤,背对着她,身型孤直。
“那个...”
戈雪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放低,这是她让自己听起来严肃的技能,声调越低,说明她越严肃。
“江汀冬,我的纪录片作业,需要一些创作者在私人空间里的创作状态,能不能让我拍一点点你在画室里的样子?”
她顿了顿,补充着:“就一小会儿,而且我保证不会发出声音,或者打扰到你做事。”
他缓缓转过身,头上的金色短发也乱作一团,一看就是刚才确实在认真画画。
表情极臭,每个毛孔都写着不耐烦,一看就知道是刚沉浸于创作状态后被强行拉出的不耐烦。他不爽的时候内双的眼睛会习惯性地眯起来,在她脸上和她手上的黑色相机之间扫了个来回。
就在戈雪以为必定会被拒绝,准备讪讪退去时,他轻轻一点头。
“别拍脸,别出声。”
他语气比脸还要冷。
“好!”
戈雪赶紧应下,像是拿到了特赦令。
最初的拍摄,戈雪只敢远远待在角落。
镜头里,是他绷紧的脊背,是他握着刮刀时小臂因为用力而绷出的肌肉线条。每次拍他的时候,戈雪觉得自己的相机总是像一个色鬼,会不自觉去扫描他本人的身体。
镜头从不说谎,她确实馋。
画布上,几何结构支棱出强硬的骨架,一抹锈红与机油般的黑色泼洒其中。
整个画面显然还停留在色块与线条的对抗阶段。
她轻轻地调整焦距,拉近。
捕捉到他调色时,手指在颜料盘之上短暂的迟疑;捕捉到他思考时,眉心拧出的那个“川”字;捕捉到某一笔下去不如意时,他突然拿起旁边的布,狠狠擦掉那片颜色的瞬间,喉结也随之滚动了一下。
她是画室里小心翼翼的窥探者,而他是那个允许被窥探,却依旧壁垒森严的孤岛。
安静的画室里,画笔擦过亚麻布的声音格外清晰。戈雪跪坐在木地板上,镜头稳稳对着画架前的身影。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动作一顿,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烦躁,急忙伸手按了静音。
江汀冬手腕依旧平稳地运笔。调色刀刮过画布的声音没有停顿,但她从取景框里看见,他下颌线绷得愈发紧实。
原本就清瘦的轮廓更显料峭,连喉结无声往下一沉,都染上些克制住什么的气息。
他分明是听见了,却连呼吸频率都不曾改变。地板的凉意透过牛仔裤渗进来,她轻轻调整了下跪坐的姿势。
一下午的拍摄让戈雪筋疲力尽,于是傍晚点完外卖后她就去洗了澡。
暮色透过落地窗,在橡木地板上铺开些暖色调的光晕。戈雪推开浴室门,带着沐浴后的温热气息走了出来。
她穿着毛茸茸的白色兔耳朵睡裙,头发还带些湿气,她用干发巾把头发盘在了头上。
毕竟实在太饿,她此刻等不到把头发吹干了,还是先看看外卖到哪儿了再说。
江汀冬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翻着一本厚重的艺术年鉴,听到脚步声抬了下眼。
见她俯下身去够茶几上的手机,睡裙领口随着动作牵动,露出脖颈处的一小片光洁的皮肤。
恰巧这时,门铃叮咚一声响起。两人同时抬起了头。
但江汀冬先动一步,他放下画册走向玄关,回来时手里拎着素色的纸袋。
他把纸袋放在了中岛台上,“你的外卖。”
戈雪走了过来,拆开包装袋,取出两个白色磨砂质感的餐盒,将其中一个推到他面前,自己留下另一盒。
“给你点了三文鱼的poke碗。我这个是牛油果金枪鱼的,还是你想吃这个牛油果的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低头整理餐盒:“知道你不吃酱料,我特意备注两个都没要酱料。”
江汀冬取餐具的动作一滞,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两幅木勺。
戈雪整理好外卖,把碎发别到耳后,开始习惯性解锁手机,看到屏幕上又是一堆数不清的未接来电的提示,好心情给毁了一半。
“钱弈真是,没完没了上瘾了是吧......”
“你自己要纠缠,能怪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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