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之上

　　那一夜，林栖睡得出奇的安稳。

　　或许是彻底的绝望之后，反而迎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又或许是，当她心中那份更庞大、更黑暗的计划生根发芽后，睡眠，也成了为她积蓄力量的工具。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平稳，身体也舒展开来，仿佛对他这个睡在咫尺之遥的、危险的掠食者，彻底卸下了所有的物理防备。

　　这，比她任何形式的僵硬和抵抗，都更让黑暗中的沈砚感到……兴奋。

　　第二天清晨，他比她先醒。

　　沈砚没有立刻起床，而是侧过身，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中，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她睡得很沉，脸颊因为睡眠而透着一丝健康的红晕，那张总是紧抿着、充满了倔强和恨意的嘴唇，此刻也微微张着，露出一点贝齿，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些天真。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沈砚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

　　他的指尖，带着清晨的微凉，轻轻地、缓缓地，从她的额头，划过她的鼻梁，最终，落在了她那柔软的、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这一次，她没有抖，没有瑟缩，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她只是在睡梦中，因为这轻微的触碰，而下意识地、将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深植于灵魂的抗拒，但她的身体，却已经学会了彻底的、完美的服从。

　　他的嘴角，在晨光中，缓缓勾起了一个极深的、充满了赞许的弧度。

　　很好。她果然，总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沈砚收回手，坐起身，下了床。他没有再吵醒她。他径直走进浴室，洗漱，换上了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等他打好领带，从衣帽间走出来时，她刚好醒了。

　　林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蒙的水汽。当她看到已经衣冠楚楚、准备出门的他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 沈砚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今天没什么事，你可以待在别墅里。”

　　他看着她那张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或者，” 他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去画室。我让人新采购了一批颜料，或许，有你喜欢的颜色。”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自己最珍爱的、也最危险的藏品。然后，转身离开了卧室。

　　今天，他倒要看看，她这朵决心要在痛苦中盛开的花，会为他，画出一幅什么样的作品来。

　　但林栖没有去画室。

　　她选择了他给予的、另一个选项——待在别墅里。而花园，是别墅的一部分。

　　她做得很好，没有忤逆他的命令。

　　她一个人，在那个巨大的、如同植物标本馆一样完美的花园里闲逛。阳光正好，花香馥郁，但这片生机勃勃的景象，似乎并没有让她感到愉悦。

　　直到，她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下，发现了它。

　　一只羽翼还未丰满的幼鸟，不知道什么原因，从高处的鸟巢里掉了下来，正躺在草地上，发出微弱的、几不可闻的悲鸣。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一个刚刚诞生，就被世界遗弃的生命。

　　林栖蹲下身，看着它，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伸出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姿态，将它捧在了手心。

　　她把它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个华丽的、冰冷的牢笼。她找来一个空盒子，垫上柔软的纸巾，为它筑了一个简陋的巢。她甚至拜托了有些惊讶的王嫂，为她找来了一些小米和干净的清水。

　　这一整天，她都守着它。

　　她的注意力，她那双总是充满了恨意、痛苦或者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种别的东西。

　　一种……近乎温柔的、怜悯的光。

　　她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这只与她一样，被困在这座牢笼里的、可怜的小生命身上。

　　夜幕降临时，沈砚回来了。

　　他没有在画室里看到她，也没有在餐厅看到她。王嫂恭敬地告诉他，林栖一天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沈砚皱了皱眉，解开领带，径直走上了二楼，推开了她的房门。

　　然后，他看到了。

　　她正跪坐在地毯上，背对着他。她的面前，放着那个简陋的纸盒，而她的手指，正轻轻地、安抚般地，触碰着里面那只幼鸟的羽毛。她的侧脸，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宁静而温柔的神情。

　　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口。

　　他的房间里，他的“所有物”，竟然带回了另一个……活物。

　　一个弱小的、肮脏的、不被允许存在的东西。

　　而她，还将她那珍贵的、他极度着迷的痛苦和恨意，转化为了对它的……温柔和怜爱。

　　沈砚的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混合着占有欲和……嫉妒的怒火。

　　“那是什么？”

　　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林栖浑身一震，猛地回头，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慌失措的表情，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下意识地，就想用身体挡住那个纸盒。

　　沈砚缓步走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也看着她身后那个让她投入了全部感情的小东西。

　　“你似乎，”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有很多多余的感情，可以浪费在这种，随时都会死掉的东西身上。”

　　说完，他俯下身，伸出了手。

　　不是要碰她，也不是要碰那个盒子。

　　而是，直接伸向了她身前，那只在她的保护下，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幼鸟。

　　“给我。”

　　林栖的瞳孔猛地收缩，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

　　然后，她看着眼前这个主宰着自己一切的男人，说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软弱的一句话。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像一片即将被碾碎的落叶。

　　“……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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