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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宋番外:成亲
起初决心要成亲时,江夜和宋醉都没想过要风光大办,只觉得走过礼节,立下誓言,有那么一纸婚契,也就成了。
结果,不知这消息如何走漏了,先是南华的人知道了,说什么都要给他们风风光光地办一场,紧接着东境的人也知道了,马不停蹄开始敲锣打鼓,大肆宣扬要设宴请宾,生怕有人不知道一样,拿出了前所未有的势头,立下豪情壮志,要让他们办一场举世瞩目、旷古绝今的昏礼。
而作为这昏礼主人公的江夜和宋醉,打心底里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又不得不面带微笑客套地谢过每一位宾客与帮衬着举行昏礼的仙君,其热闹非凡的程度,与那一年在南山南江夜刚醒时不相上下。
他们的昏礼是由江廷和宋浔一道商定的,把一些礼节删繁就简,笼统得算下来,从采纳到成婚,也不过月余,这时间宋醉被接回了宋将军府,江夜在既翼山待了一段时间,在宋醉走后的第七天,打道回府,回到了东境仙宫。
到了仙宫后,江廷就过来嘘寒问暖,江夜起初觉得奇怪,他这一趟回来是为了过成婚的礼节,江廷过来问过礼仪就算了,没成想江廷一反常态,拉着江夜开始东拉西扯,拿着他们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兄友弟恭开刀。
直到江夜快被江廷拉到禹岁宫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江廷之所以聊得细致入微,是因为还没定好他该住在什么地方。
当年同唐迟一战后他就长睡不醒,虽是在东境和南华之间跑了一趟,但归处如何是不需要他来商定的,他只需好好睡着养神就是。现在可不同了,他非但是醒了,还醒了好些年,他的身份不尴不尬地横在青龙方神和东境赝神之间,算起来,他一共有两个去处。
要么是禹岁宫,要么是月佘宫。
江廷如此相邀,显然是想让他接着在禹岁宫住下。毕竟己亥年时江廷可是亲口承认了江夜的身份,既然是东境方神,不管过去如何,如今都是东境无可替代的保护神。既然是要和过去一笔勾销,那冷落了数年的月佘宫,江夜就不应该回去。
更何况,在唐迟手握大权运筹帷幄的时候,月佘宫曾一度是东境仙宫的禁地,是关押罪神的地方,如此一来,这月佘宫更显晦气,不如禹岁宫是个光明磊落的好去处。
江夜看出了江廷的主意,到了要入禹岁宫的时候,将身一停,只看了眼禹岁宫的光景,说是自己到了禹岁宫前才想起来还没去鹿吴山见过江深的墓碑,说完,就要拜别江廷,转而去鹿吴山。
他人还没转过来,就被江廷叫住了。
江廷道:“这些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干嘛要和一个死了几百年的人斤斤计较?江司辰,你难道不去看看宸妃娘娘吗?要说,等到了下个月你和宋离人成婚,还得她出面,不然高堂都没法拜了。”
江夜犹豫了会,最终应了下来:“多谢你提醒。”
多亏了江廷的提醒,江夜没有舟车劳顿地再去鹿吴山,而是就近去了拂云枝。
这一趟回来,他觉得东境仙宫好些地方都变换了模样,可真要说出和从前有什么不同,似乎就是翻新了,或是什么东西在当年大战时移位了。真让他觉得仙宫日新月异的地方,不在于宫闱,而在于人情。
拂云枝比从前并变换不了哪里去,可他走到拂云枝前时,还是忍不住顿足。
说起来,这还是自他醒来之后第一次来见祈福。从他被关进月佘宫起,他和祈福见面的次数就少之又少,真碰见了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大战甫平后,他算是落得个清闲,跑到南山南养了病,之后又去了既翼山和宋醉一齐隐居,日子过得好不潇洒自在,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无视着祈福,他甚至不去过问他母亲下落如何,是不是跟唐迟或者唐霏芸一样被挫骨扬灰或是镇压山下了。
他越是不过问,越是说明他在意,说明他不愿意听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现如今他真的来到了拂云枝前,真的有理由能进去看祈福一眼,他反而不知所措了。似乎,不论进去之后两个人是争执不休还是和和气气地唠唠家常,这些都该是从前的事情,现在他的罪名已经被江廷三言两语尽数洗清,他和祈福之间就没有不为人知的秘辛或谋算所言,既然如此,他们还该见面吗?
物是人非事事休。本以为那些恩恩怨怨了解了,两个人的母子情分也该应运而生,不承想却是怨怼断了亲缘也断了,留下这么个不尴不尬的关系,谁若是不合时宜地提起,母子二人都会想起曾经的算计与利用。
而这也是江夜和他母亲之间的可悲之处,他们唯一的默契,就是反刍曾经那些如臭鱼烂虾一般的欺骗和算计。
不论如何,江夜能来到这里,只能证明一个事实:他在渴望爱,或许他自己都无法觉察到,而他渴望爱,正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爱。
可惜,江夜和他母亲之间,本来也就是没有什么亲情可言的。说什么血浓于水,不过都是些泛泛之谈。
他想得出了神,抬头一看,又是拂云枝里的梨花越过了朱甍墙头,在徐徐微风之中摇曳生姿。
“方神殿下?”
江夜听到近处有人叫他。他循声看去,是当初那个被他安排在祈福身边的仙侍孙伶。
孙伶笑得恭敬,纤薄的身子微微弯着,对江夜低眉顺眼道:“方神殿下,宸妃娘娘猜到您今日要来问安,一早就备好了茶,正在正殿里等着您呢。”
江夜眸光微微闪了一下,在孙伶的指引下,他抬脚迈进了拂云枝。
孙伶说的不差,祈福果然是在等着他。拂云枝正殿里放着笼统五六瓶梨花,清香宜人,江夜迈入正殿的时候,祈福真卧坐在贵妃椅上侍弄一株娇艳欲滴的梨花,而她身侧,站着的则是商宿星神浮欢。
江夜走到殿中,对着祈福作了一揖,道:“问母妃安。”
祈福懒懒地抬起头,先是看了孙伶一眼,命她退下身去后,再对江夜道:“起来吧。”
江夜起身,踱步到祈福身侧,颔首朝浮欢递了个眼神,遂接过了浮欢手里的青玉瓷瓶,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上。
祈福瞧了他一眼,继续百无聊赖地摆弄她手中的梨花,道:“浮欢,你也先下去吧。”
浮欢福了福身,道:“是。宸妃娘娘,方神殿下,小仙告退。”
江夜颔首,算是默许。
祈福一手弓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仔细瞧了瞧手中修剪过后的梨花枝,道:“听说你要和宋离人成婚了?”
一时间,江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还没想过该怎么跟祈福说他要成亲行昏礼的事情,更没有想过祈福一早就由他人之口洞悉一切,只能答道:“母妃的消息一向灵通。”
“倒也不是我的消息灵通,”祈福道,“江图良有意风光大办,如今广邀四方的帖子都发出去了,这事情如今可是无一不知,拂云枝就算是闭塞,这些消息也是该知道的。”
江夜却变了话锋,道:“母妃看上去心情不错,理了六瓶梨花,且个个都是别具一格。”
祈福并不客气:“你见过几个心情不错的人是成日里卧在殿内打理花草的?”
江夜道:“母妃对现如今这样子也积怨已深吗?”
祈福冷笑一声,道:“积不积怨的,现在来说,怎么看都是为时过晚。真要论怨怼,怕是从来东境的那一天起,我就没有哪一天不是埋怨的。”
江夜看向祈福。
祈福放下梨花,手扶着椅子站起身来,到一旁的案几边,将梨花系数放入青玉瓷瓶内,缓缓道:“你从前问我究竟和冬神牵扯了多少,现在我告诉你,我来到东境是他一手促成,我们虽是里应外合。岂止是冥界一事,他和唐铭的勾当我都如数家珍,可即便如此,我对他的怨恨不比对别人的少。”
江夜道:“那么,冬神的死,和母妃有关系吗?”
祈福像是被逗乐了,微微挑眉,道:“我杀他做什么?他是北冥高高在上的镇主,我哪里碰得了他?”
江夜道:“母妃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这么厌恶我吗?”
“……”祈福愣了下,遂放下瓷瓶,走到殿门前,道,“你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口无遮拦了?”
江夜随祈福一道走到殿门前,道:“口无遮拦?不过是一些以前没机会问的话,现在有机会说出口了而已。”
祈福道:“你挑在这样的日子,问这些话,不怕给你自己招烦吗?”
江夜道:“所以,母妃是答也不愿意答吗?”
祈福道:“江夜,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若是骗你,你也听得出来,我要是实话实话,能说出什么话你也早就猜到了,何必再来问这么一遭?这一趟,如果不是你要成婚,估计几百年里都不会再回到仙宫来,更何况,你也绝非一无是处,最起码,宋离人他还愿意与你生死相伴?你又何必为难自己,非要斤斤计较我是不是厌恶你?”
江夜目光放远,神色晦暗,须臾,才道:“母妃,我为什么斤斤计较求个明白,您难道不清楚吗?母妃说我聪明,可母亲不也是福慧双修,才能教出来我这样的儿子?”
祈福转过身,横眉立目看着江夜,道:“你非要听我亲口说吗?”
江夜道:“我只是不明白,母妃,以前我觉得你偏爱如故,可如故的死也是你默许的,母妃难道连同如故一起厌恶了吗?”
祈福道:“如故,是一定要死的。”
“……”
“母妃……”
“你明日就要去纳采,现在该去沐浴更衣,早早地过了礼节,南华重礼,你还是东境的青龙方神,他宋离人如今是南司官的亲弟弟,礼数方面是不能出差错的。”
江夜道:“母妃教诲的是。”
祈福道:“我宫里有件玉镯,是当年从北冥带过来的,由无忧树的根系所制,养在无忧树底养了万年才修成玉容,待你入堂拜礼的时候,就将它拿去吧。”
见祈福态度缓和了不少,江夜也不愿再去计较那些阴鸷晦暗的问题,想放下心结,问祈福愿不愿去他的昏礼。
他余光瞥见祈福转身就要往里屋去,忙道:“母妃!……”
祈福冲他摆了下手,一切回绝与置若罔闻都尽在不言中了。她道:“那镯子,一会我命浮欢给你送去。我也困乏了,你是不是还没去鹿吴山看过如故?去看看吧,他的碑已经正名了。”
“……”江夜垂眸,须臾,他作揖道,“恭送母妃。”
*
过往的日子总似雨打飞红,转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仙宫待了几日,过了昏礼的前五礼,众仙家们翘首以盼,总算是迎来了东境方神前去南华亲迎的日子。
这迎亲的时辰定在傍晚,东境与南华相隔甚远,估计得派出个气派的轿撵来,略施以仙法,将人尽早地接过来。
由是,亲迎的当天,众宾客齐聚一堂,江廷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大手一挥将原本奉给东境大帝降福时乘坐的轿撵赐给了迎亲的队伍,为了将迎亲的队伍调整到最让人心悦诚服的水准,他前殿后院来回跑,只差跑出个分身来,前殿供一个与宾客齐欢,后院供一个与迎亲的仙官们打理好各种大小事宜。
至于新郎官江夜,他从一早醒过来沐浴熏香穿戴好华服后,就不见了踪影。这时候,如果再去月佘宫的寝殿里瞧上一眼,会发现该他披在身上的朱红金绣喜服还留在床榻上,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好在整个东境仙宫的人都忙得井然有序,各司其职,迎宾客的迎宾客,喝喜酒的喝喜酒,喜气洋洋的东境仙宫阖宫上下,并无人留意到新郎官已经不见了。
至于他去哪了——谁知道呢。
*
南华,白玉京。
宋将军府的大囍字窗纸同大红灯笼一道将将军府装潢得焕然一新,玉甍碧瓦下,有朱红帷幔悬挂檐下,整个宋将军府,随处看见的朱红,与本为玉色清肃淡泊的白玉京相得益彰,衬得格外好看。
眼下已经过了午时,将军府的人早就用过了膳。他们亲迎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廿六,是个酷暑未消、清秋将临的时节,宋醉的卧房里点着好几盏大红蜡烛,除此之外,另有送窗纸和囍字的人过来,都被宋醉给回绝了。
至于他为什么回绝,这还得关系着宋将军府的不速之客,一个本不该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宋将军府的人——江夜。
宋醉已经上好了妆——他是个男子,妆容计较起来不比同女子一般繁琐,寻常昏礼的凤冠霞帔在他这里根本行不通,他只消戴着玉色藏红的冠即可。算起来,他这一身还没有他年少时降福穿得繁琐,很能适应。
不过,江夜一来,他就不是特别适应的。
他总觉得什么地方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奇怪。
他们在卧房里面面相觑了一会后,宋醉开口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江夜向前走去,作势要抱住宋醉,道:“很想来见你。”
宋醉被他抱住,微微仰着头,蓦地笑了一声,道:“到傍晚不是就能见了吗?”
江夜道:“可你盖着盖头,我看不到你是什么样子。”
宋醉失笑道:“你这么就过来了,煎的药都喝下了吗?”
“喝下了。”
宋醉道:“江夜,你说你何必拘泥于这一时半刻,到了晚上也是能看清的,你这么急地过来,万一让府上其他人看到可如何是好?你来南华,江图良预先知晓了吗?”
“他不知道。”
宋醉双手抚上江夜的脊背,道:“你也太肆意妄为了,不说东境大帝知道了会如何,万一被府上的人瞧见了,指定是要这亲迎重新来过,再定一个良辰吉日,到时候,你还得在东境老实呆着。”
江夜将人抱紧了,道:“你忍心看着我苦守空房吗?”
宋醉微微颦蹙,道:“江夜,你这话是怎么说得出口的,你不害臊吗?”
江夜道:“总归不是什么假话,有什么害不害臊的?离人,你说是不是?”
宋醉抿嘴一笑,道:“你再说胡话,小心我给你送这房里扔出去。”
“你舍不得。”
宋醉恼羞成怒:“江夜!”
江夜死皮赖脸:“离人,你难道真的忍心看我再留在东境苦守空房守个十天半月的吗?”
宋醉:“你再说胡话,我真让你回去守空房了。”
江夜摇摇头,放开了宋醉,眉眼弯弯看着他,道:“我要是真被谴回东境了,再来找你的话,你会给我开门吗?”
宋醉摆摆手,转身朝临窗的摇椅走去,边走边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青天白日的。你不是新郎官吗,怎么有空过来瞎溜达,东境那边就没人找你吗?”
江夜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跟了上去,并从背后环抱住了宋醉,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窝里,偏头亲了宋醉的侧脸,道:“我来瞧瞧我的新娘子。”
宋醉歪着头,也亲了江夜一口,举止虽亲昵,可他目光始终放在窗外。过了会,他道:“江夜,不然你还是尽早回去,要是真给人瞧见了,我不好解释。”
江夜大言不惭:“没事,要是真来人了,我躲起来就是。”
宋醉道:“你躲起来做什么?今日过后,你就算是将军府的半个姑爷了,来一趟不是堂堂正正?”
“为什么是半个姑爷?”
宋醉微微一笑:“因为另外一半是女婿。”
江夜倏然笑了一声,道:“这也是南华的礼节吗?”
“这是我的礼节。”
江夜沉下眸,道:“离人,我母妃……她或许是不能来了。”
宋醉道:“宸妃娘娘不吃喜酒了吗?”
江夜道:“离人,如果我母妃不来,我们这高堂可就没法拜了。”
宋醉思索一番,道:“不过是三拜的礼节,我们本来没想要风光大办,再不济,傍晚我坐轿子走的时候,你请我阿爹过去就是了。”
江夜抱紧了宋醉,并不答话。
宋醉道:“要是不能,我们也可以多对拜一次,礼也就算成了,是不是?”
“是是是,”江夜温声细语道,这便垂下头,想再讨一个吻,“离人,你抬头。”
宋醉并没有抬头,而是忽然推开了江夜,三两步跑到窗前将窗户阖上,转而神色慌张地对江夜道:“来人了,你快躲起来!”
江夜:……
得,这下真成了见不得人的幽会了。
宋醉抬手指向了侧房拐角的屏风,示意江夜躲在屏风的后面。江夜朝窗外看了一眼,随后化成一阵轻盈的风,附在了座屏之上。
来敲门的人是上阳,今天他师父行亲迎之礼,他作为晚辈,是该过来送一送。现在他穿着一个醒目的红色重工马甲,配的是明黄色的华袍,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他一进屋,就被宋醉逮着诘问:“上阳,你这是吃酒了?”
上阳点点头,诚实道:“对啊,南司官说等师父成了亲,要不了多久我也该成家了。”
宋醉笑了声,道:“听他瞎说,他自己都还没成亲。上阳,你总不能是听说自己要成家了,所以才吃得满身酒气吧?”
上阳抬起自己的胳膊,左右都吻了个遍,疑道:“师父,我身上有酒气吗?”
宋醉点点头。
上阳道:“都怪莫青风,他非要拉着我喝酒,我不喝他还不乐意,说我心里没他这个师父,我是趁着他没注意偷偷跑过来的,他现在估计正满府上下找我呢。”
宋醉道:“佳人呢?”
上阳道:“师姑吗?师姑在后院里好像跟抬嫁妆的人说什么事情,我过去问了她一些话,她说不知道,就让我来找师父你。”
宋醉道:“问的什么话,连佳人也不知道?”
上阳嗫嚅一番,道:“师父,为什么你只是在既翼山给东境方神养了段日子的病,到现在也不过三五年的时间,你就要和东境方神成亲了?你们成亲,难道只是因为师父救了东境方神一命吗?可成亲不是要两情相悦,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
宋醉咳了两声,掩着口鼻,道:“这……”
上阳眼巴巴地看着他。宋醉看看房梁,看看地板,再看看房内的玉屏,看看窗棂上的写意画,愣是不去看上阳一眼。
上阳清澈的眼睛睁得圆润,等了好久等不到他师父的解释,就道:“师父,这是为什么?”
宋醉又咳了两声,走过去将掩上的窗子打开,再走回来时,他瞥了座屏一眼,道:“此事说来话长。”
上阳一副喜闻乐见的模样,道:“师父,难道真有什么连师姑也不清楚的缘由吗?”
宋醉想起来几年前上元节在东境仙宫的宴席上商讨战后事宜时,宋辞曾问过他类似的问题。那时候宋辞问他为什么江廷认定了他一定会留在江夜身边为他诊治养伤,他似乎也是一句聊胜于无的“说来话长”一笔带过了。之后宋辞没再多问,不知道是猜到了什么,还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现在这个问题被停了几年后又提了出来,他发现自己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难不成要从百年前他在南山南捡到遍体鳞伤的江夜说起?
不不,这未免太久远,提起来让人觉得久远又巧合到难以置信。
宋醉前思后想,终于在浪淘沙一样的记忆里想起来自己曾经和上阳说过这样的话,便拿这个做话匣子,道:“上阳,你记不记得几年前在北冥,楚念卿飞升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成亲不成亲之类的话。”
上阳昂着头想了一会,道:“记得。”
宋醉道:“我和江夜,早在那时候就在一起了,不过因为事关他的身份,一直没来及的说。再细究起来,几百年前他还骗我们说他是‘招星’的时候,我就……咳,我就是喜欢他的。”
清香安宁的卧房里,在宋醉说完这些话后,唯有那座屏轻盈地动了两下,像是某个人得意洋洋的笑声。
宋醉没理会他,而是看着上阳,正欲开口,就看着上阳木讷呆滞的表情,话就此止住。
上阳呆愣愣地抬起头,嘴巴被吓得微微张着,目光呆滞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醉,就这么看了良久,才道:“啊?”
宋醉颦蹙,道:“话说……当年在紫阳殿前,我是怎么送江夜离开的,上阳,你也是亲眼瞧见的,怎么大白话都告诉你了,你还是这么个反应?”
上阳猛地摇摇头,道:“我以为师父是在为东境方神诊病,我以为……我以为师父和东境方神就是交情匪浅的知己,所以……”
宋醉微微眯起眼睛,道:“所以,哪怕是我现在都要和江夜成亲了,你也以为我和东境方神是莫逆之交,是难得的知己?”
上阳点头如捣蒜:“对!”
宋醉一时间哭笑不得。
宋醉扶额道:“难道莫青风就没和你说些什么吗?”
上阳天真道:“说什么?”
宋醉抿嘴,沉默了许久,最终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抬手拍拍上阳的背,道:“这话,你问我问不出什么,你最好是去找莫青风问,他指定能给你说得天花乱坠。”
上阳紧皱着眉头,道:“师父,难道……难道你和东境方神真是的……真的是……”
宋醉道:“真的是两情相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就放心吧。”
上阳:……
上阳惊得下巴快掉在地上,好在妖的下巴也没有灵活到能够掉在地上,所以他的下巴还是挂在脸上。不过他嘴张的老大,看上去得耗费一段时间,才能让他把惊讶的嘴巴闭上。
直到他看到东境方神从他师父卧房里的座屏上飞下来,他吓得猛地咳了两声,随后连忙作揖,礼节在上,他可算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青龙方神安。”
江夜踱步靠近宋醉,笑道:“没事,你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和你师父就行了。”
上阳到:“哦哦好。”说完,他转过身去,呆愣愣地走了两步之后,忽觉什么不对劲,猛然回神,睁大了眼睛看着已经抱在一起的江夜和宋醉,直接吓得结巴了,“师师师师师父,你们……”
宋醉淡道:“上阳,你从这个屋子里出去,千万不要说你看到了东境方神,这不合礼数,让旁人知道了,你师父我这亲就结不成了,你以后也就没有师娘了。”
“哦哦好。”上阳点点头,魂已经飞出去十万八千里了,人还在作揖道,“师父,师娘,徒儿告辞。”
江夜:“等等……”
宋醉扬起下巴,道:“去吧去吧,少喝酒。”
江夜后话没说出来,上阳就先马不停蹄地离开卧房了,顺手掩上了房门。江夜无计可施,只得看着宋醉,道:“你说谁是他的师娘?”
宋醉道:“当然是你了。”
江夜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师娘?宋离人啊宋离人,你方才还说我是将军府的姑爷,现在就改口称我是上阳的师娘了是吧?”
宋醉笑道:“合情合理。”
江夜道:“合情合理?”
宋醉点点头,作势要挣脱开江夜的怀抱,道:“合情合理。”
江夜道:“既然合情合理你跑什么啊?”
宋醉垂着头,双手抓着江夜的胳膊,想推开却无力挣脱,只能嘴硬:“我没跑。”
江夜道:“那你亲我。”
“不亲。”
江夜垂首,把头埋进了宋醉的颈窝里,道:“你亲我一口,我们再商量商量上阳该怎么称呼我。”
宋醉松开江夜的手臂,转而去推江夜的胸膛,并道:“我是上阳的师父,你和我成亲,我们就算是上阳的高堂,我是他师父,你自然就是他的师……”娘。
还不等宋醉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江夜就已经率先抬起头,伸手扶上了他的后颈,垂首附近抵上了他的唇。
“……”
*
东境的迎亲仪仗过来的时候,正值酉时,为首的几位仙官已经被请进宋将军府喝茶吃酒了,余下一行敲锣打鼓的仙侍,不遗余力地吹奏着欢天喜地的曲调。
白玉京万人空巷,连关中都热闹非凡。满大街都被洒满了花瓣,更有神鸟相迎,在天穹之中盘桓不去,啼鸣连连。
日暮薄晚霞,千山万水之外,有良人相与情。
当然,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宋醉的院落。
院落的长廊上,以江夜为首,江廷和几位星神在后边紧跟着,同拦在走廊上不肯让他们过去的莫白及宋浔一行人理论。
双方各执一词,吵得不分上下。
只听江夜道:“诸位仙君,听我说,离人穿戴好了喜服就在里面等着我,万一久等等不到,接回去我没法交差的。”
莫白道:“哎呦喂,还没法交差呢?你冷不丁地就把离人给娶走了,怎么不说给白玉京一个交代?”
宋浔这便附和道:“我觉着莫青风说的不错,江司辰,我在这里就说句公道话,你这么突然地给我二弟娶走了,我和家父都是防不胜防啊!你说说你们两个人当初在一起时也没跟将军府的人说一声,我们也没瞧见你们就情比金坚了,你要从这里过,得表示表示吧?”
江夜心领神会,对着身后的星神道:“银子银子,别别,给金子。”
宋浔:“哎哟,还得是东境方神,出手果然阔绰。”说着,他正要接过金元宝,就被莫白拦住。
莫白道:“宋怀人,你如今可是南司官,做不得这些,你我让开一点,让后边的人拿着。”
在他俩后边被宋将军府的仙侍挤得不成样子的上阳仰起头,喜出望外:“真的吗?都给我?”
江夜道:“真的,上阳,你收了金子,就快带我去见你师父吧?”
莫白一把捂住了上阳的嘴,留着上阳两只手接金子接到恍惚。他道:“这可不成,方神殿下,上阳还是个晚辈,他能懂什么?要我说,当时在如梦令里,要不是我和贺听淮与凶兽殊死搏斗,估计你和离人连个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你说是不是?”
江夜无奈又无计可施地点头:“是。”
莫白眯起眼睛一笑,将肚子里揣着的坏水倒了出来:“既然如此,我在这里能说句公道话吧?”
江夜一反常态,简直任劳任怨:“能。”
莫白邪佞一笑,眼瞧着要摸到老虎屁股了,就顺着话道:“你和离人情比金坚,是至死不渝的感情,是吧?”
江夜点头称是:“当然。”
莫白道:“这样,你在这里对着屋子里的离人念诗,一定要他听到,要他愿意从屋子里出来,我们这就放你过去,你看可行不可行。”
江夜道:“自然是行的。我这就念了,”说着,提高了嗓音,道,“离人,你听得清吗?”
片刻后,穿着喜服的宋醉提着衣摆从他卧房里走出来,对着长廊底下挤挤攘攘的众人道:“我听得清。”
宋醉话音刚落,就见宋辞着急忙慌地从屋子里出来抓住了宋醉的衣袖,道:“二哥,你出来得早了,得等着他们来敲门。”
这边,宋浔连忙道:“你这是耍无赖啊!”
江廷道:“嗳,南司官,此言差矣,青龙方神与宋仙君两情相悦,心意相通,自然什么都是想到一起去的,你看看,你们拦着,宋仙君自己就从房里出来了不是?”
“可不是这个理!”莫白急忙道,“江图良,你没听见佳人说的吗?得方神殿下亲自过去敲门才算。”
江廷后边的星神池筝也挤上前来,道:“嗳,莫仙君,谁去敲门姑且不论,你就说,方才是不是你亲口说,只要宋仙君从房里出来,就松口让我们去接宋仙君?”
莫白道:“你强词夺理。这诗都没念呢,未免忒没有诚意了。”
池筝道:“要念诗,好好,方神殿下……方神殿下?”侧目一看,这一群人里身穿最醒目的喜服的江夜已经不知所踪了。
对面,拼死拼活地拦着他们不让过去的上阳忽然觉得身后多了个人,回头一看,正是他的师姑。他道:“师姑?”
一听这个称呼,宋浔和莫白心都凉了半截。宋浔回过头,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宋辞,疑道:“佳人,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看着你二哥吗?”
宋辞道:“二哥他不见了。”
莫白奇道:“不见了?方才我明明亲眼看着你把离人拉进屋子里的?”
上阳道:“那师父在哪?”
“在这里。”
吵吵嚷嚷的众人循着这熟悉的声音看过去。
就见江夜和宋醉正端正地站在竹影之下,笑盈盈地望他们这边看,他们身后有一条石子路,那条路通宋将军府的后院。而那句“在这里”,正是江夜说的。
彼时,宋将军府后院全是宋醉的嫁妆还有要给宋醉抬嫁妆的仙侍,方才宋佑迎了一些东境的仙官进来,这个时候,估计后院里还有吃饱喝足的东境仙君在散步闲聊,如果现在任由他们过去,宋浔和莫白他们就算是白拦一场了。
莫白捶胸顿足。
宋浔大吃一惊,道:“离人,你快回来。”
江夜握住了宋醉的手,道:“不好意思,诸君,人我就先接走了。”
说完,就牵着宋醉的手,一道离开了这霞光冥冥的院落。
宋浔一行人悔不当初。
江廷一行人乐见其成。
只有宋辞,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呼喊道:“二哥,盖头!”
“……”
在锣鼓喧天的鞭炮声中,一身喜服且盖着红盖头的宋醉终于被请出了宋将军府,由江夜亲自握着手,送上了亲迎的轿子。
这轿子朱红宝气,顶上镶嵌着景泰蓝点翠,四角挂着四只神兽模样的玉坠子,一步一晃,均是有清脆的乐声及香气散出,听之仙乐动耳,闻之心旷神怡。
宋将军府的人到这里就停步,不能再往前送了。倒是来迎亲的星神池筝留了下来,对宋佑和宋浔作揖,道:“宋将军,南司官,东境大帝有请,望宋将军和南司官能赏个脸去东境仙宫吃吃酒,再同宋仙君叙叙旧。”
宋浔心想那敢情好啊,他一开始就想以往不许娘家人往夫家去,是因为嫁出去的是女儿,礼节约束着,人人都对墨守成规,现在结亲的是东境方神和他二弟,两个人可都是男子,那估计也就没有什么繁杂的礼教约束着。现在可倒好,歪打正着,还真让他给猜对了。
宋佑看着这位诚心诚意的星神,道:“古往今来,这礼节都是只需娘家送亲,没有同夫家共饮宴的说法,东境大帝忽然这么说,是拿了什么主意?”
池筝道:“将军宅心仁厚,大帝的意思,既然宋仙君和方神殿下均是男子,这些礼节反倒是不适用了,而且,这也是大帝的一片心意。”
宋佑挑眉,半信半疑,道:“你有话没说完吧?”
池筝沉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宋将军,南司官,宸妃娘娘身体抱恙,这样的喜事,宸妃娘娘怕是无缘相会了,可该有的礼节也不能缺,缺少了,于南华、于四方都没有个交代,所以大帝想请宋将军去往东境,位居高堂,让宋仙君和方神殿下三拜成礼。”
宋佑道:“宸妃娘娘?是江司辰的生母祈福?”
池筝道:“宋将军明察秋毫,也是高风亮节,想来,必不会为难大帝。”
宋佑道:“知道了,你先跟上去,我和怀人随后就到。”
池筝道:“多谢宋将军体恤。”
宋佑道:“说什么体恤不体恤的,我儿子结亲,拜我是应该的。你既然说不拘礼节,这些在将军府吃酒没吃痛快的仙君,我可要一并带去东境仙宫了?”
池筝道:“此乃东境的荣幸。”
宋佑颔首,对着渐行渐远的亲迎队伍道:“你快跟上去吧,一会落队了。”
池筝道:“小仙告辞。”
*
东境仙官,紫阳殿。
浩浩荡荡的亲迎队伍迎着晚风抵达仙宫,宋醉被接下轿子后,队伍便成了他和江夜为首,后边跟着仪仗,身前则是久候在这里的礼官。
待一行人齐齐落步,礼官便迈开步子,引着江夜和宋醉向前走。他们脚下是红金色的锦绣毯子,身侧就是几欲迷人眼的飞花,走了没两步,殿前师乐奏响磅礴乐声。
待到他们迈上台阶,身后的仪仗也纷纷停下步子向两侧散去时,礼官清朗的嗓子念出了婚词——
兹于乐事,懿于良辰,合江宋之久睦,开无限之华年。夫君子者,许情芳若;居天地者,长相会也;君良偶者,天作之合。子衿长渡悠悠之心,子佩恒起眷眷思量。归他年以白头永偕,归百代以绵此情馨。神与之赐福解厄,众之于嘉年永乐。景福安康,琴瑟和鸣,执子之手,与子结亲。
这婚词一直到江夜和宋醉走完了玉阶,到了紫阳殿门前,才算念完。
师乐奏音转而清越,如长风细雨绵绵无穷。宋醉被大红盖头遮去了一大半的视线,除了自己脚下,根本也看不到其他的地方,只能从这清肃庄严的礼乐之中,去感受这是怎样的声势浩大,怎样的穷奢极靡。
忽地,江夜附耳过来,小声道:“离人,你想看看盖头外是什么样的吗?”
宋醉诚恳道:“有点。”
江夜垂在衣袖下的灵光乍现,不多时,宋醉就觉得豁然开朗,总算是看清这是怎样的光景了。
眼下已然日暮,晚霞要尽数消散,来往的宾客里,没几个他眼熟的,多得是四方仙君,高朋满座济济一堂,人一多,他难免会有一大部分都是不认识的。
江夜看了过去,道:“累了吗?”
宋醉道:“还好。”
师乐的乐音转而绵绵有情,天地之间似乎安静地只有这乐声在流转。终于,礼官的婚词念完了,扬着嗓子开口朗声道:“一拜天地——!”
两人面向开阔浩瀚的天地,跪下身拜了拜。
礼官又道:“二拜高堂——!”
两人手中各自抓着红缎子,转过身去,对着紫阳殿中端坐着的宋佑跪下身去拜了拜。
礼官再道:“夫妻对拜——!”
两人站起身来,慢慢挪动步子,彼此四目相对,皆是眼含秋波,瑟瑟绵绵。须臾,他们弯下身,对着彼此拜了一拜。
礼官由是道:“礼成——!”
两人起身,再次转向天地间,面向众人,于长日将昏未昏之中,吹着温热的晚风。
编钟奏响最后一段端庄深远的乐声,台下,花瓣在日光沉向西山的前一瞬再度纷飞。仙宫烛光一一亮起,鼓声被奏响,有衣着轻盈的舞姬踩着宝相花纹的兽皮鼓跳起舞来。
在这晦涩难明的情歌里,江夜觉得宋醉的发丝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待到亥时,乐声才慢慢淡下去,宾客各归其室。
趁着人还没完全醉倒,江夜把此前祈福给他的镯子从袖口里拿出来,借着龙凤花烛的溶溶光辉,给已经醉得五迷三道的宋醉戴上了。
*
因为被东境大帝和南司官安排了空前绝后的昏礼,由是,昏礼的第三天,宋醉按照礼数该回门省亲。这一回单单由江夜和宋醉来操持,不假与他人之手,不论是礼乐上还是行李上,都轻便了不少。
他们二人是乘坐竹亭落回去的,一早给将军府飞鱼传讯过去,不多时就收到了回信,说是要备下午膳和晚膳,等着他们过去。
总归都是一家人了,江夜和宋醉并没有带多少礼回去,除了几盒草药和一些发簪发冠,也就是一些寻常的东境小吃和特产,几匹丝绸而已。
到了午时,江夜和宋醉堪堪赶上了午膳的时候,在宋将军府阖府上下的翘首以盼之中到了白玉京,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带着几大箱子礼品入了府。
早在他们成亲之前,宋佑就说了,他们两人均是男子,与古往今来的男女昏礼不同,所以,也就不用拘泥于什么改口不改口的事情。这省却了好大的事情,一举两得,各自都觉得方便了不少。
宋将军府还是以礼相待,晚些时候,从白玉京里来了一些说要瞧瞧东境方神的仙君,硬是把宋将军府挤得人山人海,宋佑见状,说是左右他们是来贺喜的,就设下宴席,请这些人在宋将军府吃了晚膳。
将军府的晚膳口味多清淡,荤菜以鱼肉为主,即秀色可餐又百吃不腻。许是宋将军府多少年都没出过这样的喜事了,而宋醉又是宋将军府的晚辈之中第一个成亲的,今日省亲,宋佑格外高兴,掏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酿来款待宾客。
江夜和宋醉跟将军府的人坐在一起,是一张不大不小的檀木桌子,宋佑出去提着酒壶迎宾客了,现在只有宋浔坐在主位上,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正厅里点着灯,烛火通明。宋辞和上阳坐在宋浔的左侧,江夜和宋醉坐在宋浔对面,莫白坐在宋浔的右侧,与宋醉隔着桌脚紧挨着。至于为什么莫白能到宋将军府的正厅里来吃饭,还是因为他自称是上阳的师父,而上阳又是宋将军府这三兄妹的晚辈,算起来,莫白算是半个将军府的人,所以宋佑在傍晚时看到莫白和白玉京的其他仙君谈笑风生的时候,就把他拉了进来,一同用膳。
吃了一圈,宋浔率先按捺不住,提起酒壶给在座的各位都倒了一杯,豪迈道:“这一杯酒,是祝贺离人和方神殿下结亲之喜,我干了,你们随意!”说完,一饮而尽。
宋浔“咂”了一声,对着莫白道:“你这么不喝啊?你快喝了,然后随我一同去前院里同宾客说说话,他们贺喜而来,总不能怠慢了。”
莫白端起酒杯,也是一饮而尽,饮完,道:“宋怀人,你要去款待宾客也该拉着上阳,你拉着我,是不是不妥?”
宋浔大手一挥,道:“你都坐在这里吃饭了,还有什么不妥当的?白玉京上下谁不知道宋莫本是一家亲,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晚大哥就在这里请你陪我出去和前院里的仙君们说说话,你说你同不同意?”
莫白蹙眉,道:“你这也太乱来了。”
宋浔抬手道:“嗳,三弟此言差矣。”
莫白恼怒道:“你喊谁三弟呢?我可比宋离人大了几个月!”
宋浔:“行行行,二弟,二弟,你随我去前院,一会你跟我去院里结义,你喊我大哥,我喊你二弟,如何?”
莫白嘴角一抽,对宋醉道:“你不劝劝?”
宋醉耸耸肩,道:“总归不用我去拉着宾客胡吃海喝,乐见其成了。”
莫白“噌”地一下站起身来,提起酒壶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走吧。上阳,你也跟来!”
吃得正欢的上阳瞄了眼宋醉。
宋醉颔首,示意他跟过去玩,无妨。
宋浔也起身,道了一句告辞,提着酒壶也走了。
见桌上的几个人都差不多走完了,宋辞也自觉吃饱了,这边起身,对着宋醉和江夜施礼,道:“二哥,方神殿下,我也先离开了。”
宋醉道:“嗳,等等,小妹,你如今还住在府上吗?”
宋辞道:“住在府上。”
宋醉道:“住在府上啊,那你也早早回去休息。”
宋辞称是,遂抬脚离开了正厅。
众人的脚步声渐起渐落,嘈嘈杂杂,终于远了。
宋醉提起桌子上仅剩的一壶酒,给自己和江夜都斟了一杯,并端起来一饮而尽,道:“这酒,我还是孩童的时候就喝过一次,是我阿爹摘了后院玉兰树在盛春开的花酿成的,灌的是青丘山的山腰上一棵老树的露水,几百年才能开出来一坛。看来我成亲我阿爹还是很高兴的。”
江夜道:“可能是没想到你会赶在你兄长前边成亲吧。”
宋醉道:“我也没想到。”说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江夜端起酒杯呷了一口,遂慢慢附近,道:“离人,其实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你很久了。”
宋醉蹙眉:“什么?”
江夜道:“你抓周礼抓的是什么?”
宋醉顿了顿,思考一番,道:“抓周礼?好久的事情了,这我得好好想想……”
江夜静候佳音,候了一会,他发现垂眸思定的宋醉好像不是在思索,而是睡着了。他轻声道:“离人?”
宋醉恍然惊醒,道:“嗯,我抓周礼,好像是一块金元宝,之后给上阳打了个长命锁……”
江夜道:“上阳的长命锁不是你阿爹阿娘赠与他的吗?”
宋醉迷迷糊糊道:“唔,我不怎么记得了。好多年前的事情,我都要忘了……”
江夜:“莫青风可记得呢。”
宋醉道:“莫青风?他记得就由他记得就是,话说,江夜,你既然知道莫青风记得我的抓周礼,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方才他不是就在我边上坐着吗?”
江夜咬牙切齿:“你说呢?”
“说不上来……”
江夜叹了口气,道:“离人,你吃醉酒了。”
宋醉抬起头,极力睁着眼睛看着江夜,道:“我吃醉酒了吗?”
江夜心尖一颤,道:“你吃醉酒了,你搂着我的脖子,我送你回去。”
“这么早?”
江夜站起身来,微微弯下腰擒住了宋醉的腰肢,道:“不早了。”
宋醉道:“我还想等莫青风回来你再去问他呢。”
江夜:……
“不问了。”
宋醉道:“好吧。”说着,他揽住了江夜的脖颈,随着江夜的力道从椅子上站起来。
他微微垂着头,将脑袋抵在江夜的胸口上。他吃酒吃醉了,面上泛起点点的潮红。他环在江夜脖颈上的手并没有多少力度,为着这一抱,他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眸光里也没有什么情感,安静又漠然。
江夜垂眸看了宋醉一眼,紧了紧怀中的力道,以防万一宋醉不胜酒力,直接往地上摔过去。
至于宋醉,江夜能看清,他的眼神一直都若即若离的。
这眼神让人觉得他好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是在看自己身后的风景,思量到最后才发现,其实他什么也没看。他的酒还没醒,清冷的眼眸中空有寒光,却什么也看不清。
江夜为他抱着,不觉间嘴角噙上一抹笑。宋醉松软的头发挠着他的下巴,让他觉得有些痒。
最终,他垂首在宋醉的发间落了一个吻,这个吻轻重缓急都恰到好处,如暖风吹渡春水自来一般,不过须臾,就错开了。
宋醉困得闭上了眼睛,任由江夜抱起自己,从将军府的小路走过去,与前院人声鼎沸的宾客们擦肩而过,过了后院,去到了宋醉的卧房。
翌日一早,宋醉因为昨晚吃醉了酒,醒来时倍感不适,虽然强撑着精神和江夜一起到正厅里吃了早膳,可用过膳后他仍觉得困乏难耐。
好在江夜体贴,加之他在宋将军府也实在没什么家常可聊,观察起人来就格外细致。
江夜看出来了宋醉那迟钝的样子是因为宿醉,虽然他昨晚已经喝过一碗解酒汤,可似乎并不起什么作用。于是,江夜去厨房里又给宋醉端了一碗。
终于,在喝过解酒汤后,宋醉被江夜以“养病”为由,拉回到卧房里,如愿以偿地和江夜一齐睡上了回笼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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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笼觉永远的神(bushi)
倒数第二篇番外,篇幅比我预算的长,实在出乎意料。前边提了一嘴江夜和他母亲祈福,可能和这个番外的基调并不是十分地相符,但因为我个人觉得他俩结婚双方家长还是要知道的,所以就写了开头江夜去见他母亲那段,希望读者朋友们多多担待,拜托啦!
另外,文中所提“物是人非事事休”出自宋代词人李清照《武陵春·春晚》。
求个收藏,祝各位阅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