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月影

　　“见那人还需要凭证？”皆知先生一怔，伸手摸过了玉佩，“看来是位大有身份之人，连信物都是玉佩这样的贵重物品，让我看看……嗯？”

　　手甫一触及玉佩，皆知先生就察觉出了这块玉的与众不同之处：入手滑润，隐有暖意，竟是一块难得的羊脂暖玉。

　　皆知先生微微皱眉，羊脂暖玉价值连城，那人随随便便就送出手当做信物，身份只怕比自己方才想象的还要高——又或者那人就是个败家的傻子。

　　可一般的败家子，也不会这么败家吧？

　　既然已经感受到了这块羊脂玉的不凡，皆知先生将其拿起的时候就更多加了几分小心：他一手扶着茶案，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案边轻轻一勾，玉佩便顺势滑入掌心，随后被皆知先生拿到面前细细查看了起来。

　　玉佩呈牌状，就体积而言不算太大。正面和玉佩的四边都雕刻着蟠龙纹路，看起来生动威严，巧夺天工——这玉佩的做工十分出彩，看着仿佛是大内工造司的手笔，又有点华州玉匠的神采。就这么一块小小的玉佩，送到当铺里当个千两纹银也是易如反掌。

　　正把玩间，一股异香隐隐传来。没花多少时间，他便发现香味正是源自玉佩上的璎珞。

　　虽然香味很是稀奇，但恐于其是某种毒物，皆知先生下意识还是将玉佩拿远了些。可刚将玉佩放远，心中怒意升腾，打算跟汪量算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这香味到底是什么。

　　好家伙，这是沉木香！此香香气经年不散，可谓是寸香寸金。竟然就这样被用在了这普普通通的红色璎珞上？

　　心神震颤之中，皆知先生无意捻了捻璎珞，发现其中似乎藏有什么硬物，细细一看才发现这璎珞丝竟是金丝作心，蚕丝裹缚而成。

　　于是皆知先生越发骇然：这手艺，这沉木香，还有这羊脂玉……单单一项都极难入手，能将三者齐备，汪量背后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天下间能有如此实力的，皆知先生只能想到一处。

　　皆知先生平复了一下心气，将玉佩翻到背面，看到了其上的四个蝇头小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真让自己猜对了。

　　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皆知先生欲言又止地看向了汪量：“此物……是你的？怪不得你身上诸多谜团，怪不得，怪不得。”

　　皆知先生虽然看着还算镇定，但是内心已经完全乱了，连自己在说什么都没有意识到。

　　“算是我的，一时半会儿我也用不上，便借你当做信物。”汪量并不奇怪皆知先生的反应，“与那人会面也不是易事，虽说我敢打包票他一定很乐意见你，只是其中具体如何操作还得让我先问过他才好。前辈暂且耐心等待，日后有了定数我再另行告知。”

　　“有此物傍身，难道你是为了那一位办事的？要让我见的也是那一位？”皆知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支吾着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既然是为了他办事，为何要混入……”

　　“不该问的不要问，这一点不用我教前辈您吧？”

　　被汪量这么冷硬地顶撞，皆知先生没有生气，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失笑道：“也罢，我原本还担心若是武务司高层要是利用我们之间的交易骗我回京要如何，现在一看你背后竟有这么一尊大人物，我倒是半点不用担心了。”

　　“不错，等我安排好前辈和那位的会面，京城中前辈大可以招摇过市，不必担心被武务司为难了。”汪量也笑了，“不过还请前辈也不要太招摇了，不然那位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我晓得。”皆知先生长叹了一声，“那么，你什么时候能安排好一切？”

　　“天高地远，要和京城取得联系还挺麻烦。”汪量掰了掰手指，“等梧城的事情了结，我一时半会儿也回不了京，而是要前往岳州……所幸还有飞鸽传书，想来不会耽误……至于实际的会面，只怕要等到明年四五月，我处理完岳州的事情回京才能落实了。”

　　“时间比我想的略长些，不过……”皆知先生神色有些怪异，“我倒正好有些事情要前往岳州，不妨到时候同行？”

　　“如此甚好，也省去了我另行给前辈传信的麻烦。”

　　…………

　　甘露湖桥上。

　　肖青在马车中已经蹲守了近一个时辰，心里逐渐焦躁起来。

　　武务司的培训中倒是点出过蹲守时心平气和的重要性，可是肖青此刻满是担忧，又怎么可能真的平静得下来呢？只是老老实实守在这里，就已经用尽了她的定力了。

　　正当她焦急万分的时候，小船却悠悠哉哉朝着岸边荡了回来。肖青双眼一亮，跳下了马车，一路小跑来到了码头边。

　　小船看着晃晃悠悠，速度倒是不慢，不多时就到了岸边。肖青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自己苦苦等待的人从船里出来。倒是看到一老翁从船尾转到了船边，抓起了地上的绳子就要往码头的木桩上套。

　　“这位老丈。”肖青开口道，“您可看见我的朋友了？”

　　“哦豁，你这突然说话，吓老汉一跳！”那老翁嘴上这么说，却头也没抬，手上的事情没有耽误毫分，看不出半点被惊吓的样子，“什么朋友，没有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肖青并不相信老翁的话，她探头越过老翁看向了船舱，隐隐能看到人影，只是分辨不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我分明见到我的同伴先前上了船，难道他不在里面？”肖青皱着眉头问道，语气也隐隐有些不善。

　　“上得了船却不一定能下得了船。”老翁缠好绳子拍了拍手，“万一他在湖心自己失足掉进水里去了呢？”

　　“你说什么？”老翁或许不过是玩笑，但肖青此刻敏感的神经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玩笑。

　　“什么都没说。小丫头别闹，老夫还有事情呢。”开船的一应事宜都得要老翁处理，他没时间也没心情跟肖青多说，便无心解释，自顾自地转头就要走。

　　“休走！给我解释清楚！”肖青关心则乱，见老翁要走，为将其拦下，她一声娇喝，从腰间拔出两把匕首，化作一道虚影袭去。

　　老翁像是浑然不知，就仍有肖青冲到了他的背后。肖青见状本打算收力，毕竟若是真的杀了老翁，她的问题便不再有人能够解答。

　　可不知道什么东西横空出世，挡在了她和老翁中间，也拦住了她的两把匕首。

　　定睛一看，那竟是老翁手中的船橹。老翁倒提着船橹，自下而上挡住了肖青的匕首。

　　“你这娃儿，好生不懂礼貌。”老翁慢慢转头，只是一个眼神就看得肖青浑身发毛，不寒而栗——这老者绝对是个一流高手！

　　肖青下意识后撤了几步，而老翁则不悦道：“你……莫不是欺我老无力？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非要给你个教训不可。”

　　随后在肖青惊愕的眼神中，老翁抬起了手中一人多长的船橹，手臂青筋乍现：“接招。”

　　老翁没有迟疑，手中的船桨直直落下，朝着肖青头顶劈去。

　　肖青见那船橹虽然对着自己脑袋劈下，但速度并不算快，便交叉着两把匕首想要将其挡下。可等到她看到老翁严重的冷意，她才意识到不对。

　　她忽略了两点，而这两点极有可能会成为她丧命的原因。

　　一来，这船橹乃是竹子所制，弹性惊人。老翁手上的动作确实不算快，但当那份力道顺着船橹传到其末梢，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道都远非肖青可以接下的——此刻船橹才行至一半，肖青就能够感受其上裹挟的劲风了。

　　二来……这船橹并非笔直一根，而是略带弧度，哪怕自己能用自己的匕首挡住，弯曲的船橹末梢也依然能够拍在自己的头上。

　　以现在的力度看来，把自己拍的脑浆迸裂也不是什么难事。

　　肖青面色大变，想要闪避，却因惊恐发现双腿已不听使唤，僵在原地。

　　难道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肖青下意识闭上了眼，却感觉到面前一阵风吹过，随后就是硬物相碰发出了一声闷响。

　　再睁开眼，汪量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原来是汪量在船里听到了肖青的喝声便中断了交谈出来看看，谁知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心神巨颤。

　　他也来不及细想，只能飞身抢至老翁与肖青之间，连刀带鞘向上一架，终于在船橹完全挥落前将其拦住。

　　汪量看着有些变形的刀鞘，冷汗直冒：这一下若是落在肖青头上，她必定性命不保，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再抬眼一看，贾老翁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神色不善。

　　“小青方才对前辈有所顶撞，还望前辈见谅。”汪量深深鞠了一躬，“还请前辈看在她是因为担心晚辈才失了分寸上，饶她一命！”

　　老翁哼了一声，还想发难，却被肖青一声夹杂着激动的欢呼打断了。

　　“汪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方才说把你丢进湖心了，我……我还以为……”肖青先临死局，又得逃生，再见汪量无恙，心神在极度紧张与松弛间剧烈转换，行为举止与平日大相径庭，没有了半点自持。

　　看到她这个样子，汪量和贾老翁齐齐的一怔。汪量怪罪肖青的话说不出口了，贾老翁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追究——不过是小姑娘误会之下的冲动之举，若是自己揪着不放，那就太有失身份了。

　　肖青也没激动多久，就身形一滞，直接晕了过去。汪量连忙扶住，随后苦笑着看向了贾老翁，意思很明白：都这样了，您还要怎么样？

　　贾老翁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你回去好好说说她。”

　　“……请前辈放心，哪怕前辈不说我也得好好教训她一顿。”汪量叹了口气，“现在这样也没法再聊什么了，我便先带着她回去吧。”

　　说罢，汪量提高了声音：“毕前辈，那我便先带着她离开了，你我都还要在梧城盘桓数日，未谈完的事情，不如日后另寻时间再叙？”

　　“可。”毕白石坐在船舱里屁股都没动一下，“你自便吧。”

　　得了毕白石的话，汪量背起肖青离开，而贾老翁则是看着两人走远，这才进了船舱。

　　“老瘟货，你们谈的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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