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血

　　淮鸦始终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块牌翻来翻去，也没有打断他们的对话。

　　他们在说什么，他听不懂，但是能知道是秘密。

　　没人需要他，也没人在意这样的秘密被他听到，就好像，他无关紧要。

　　多余的，可有可无的。

　　他只是个有病的，只能躲在府里，帮不上任何人的忙，不给他们添乱就很好了，谁会指望他呢？

　　“淮鸦？”

　　有人拍了拍他，抬头面前已经没有熙王了。

　　“无聊了吗？刚刚谈话，没能顾及到你。”林英之动了椅子，和他靠近了些。

　　她刚刚就发现了淮鸦一个人，游离在她和秦影的对话之外。

　　他的下巴搁在手臂上，看向她：“我可以帮你。”

　　“帮我什么？”

　　“只要你说，我可以做任何事，要求我就好了。”

　　“我不说，你便什么都不做了吗？”

　　他垂下眼眸，偏过头去不说话。

　　伸过手去，转回来他的下巴，让他抬眼看着自己：“是希望我要求你吗？”

　　他没说话，但是点了头。

　　她无奈一笑：“刚刚的谈话，要帮我保守秘密。”

　　“好。”

　　“今夜跟我出去吧。”

　　“好。”他很快回答，却不问做什么。

　　李不言吃饱了，又撺掇着打了好一会牌，却又把自己输光了。

　　天将黑，秦影站在亭子边，看着林英之和几个人收起躺椅，收起吃食，收拾干净了才想起来还有他这号人。

　　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抬步走到她身边，不经意道：“该用晚膳了。”

　　“那我送你吧。正好出门。”

　　“送我......出门？”他愣了下，回转过来干笑一声，“好，出门。你去哪？”

　　“带淮鸦出去透透气。”

　　“透气？”

　　“嗯，他很久没出去了。”

　　“他不能自己出去吗？”

　　“他不熟悉这里，怕给我添麻烦。”

　　用这么拙劣的理由就敢堂而皇之占着她的时间，荒谬，太荒谬了。

　　他每次都要想着法子和她见面，生怕理由太过生硬让她发现，而淮鸦的理由却这么简单，简单到他都要气笑了。

　　林英之感觉秦影心情好像突然沉了下来，不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朝她身后看。

　　她听见了脚步声，回头，淮鸦换了身衣物，满面期待，还戴上了新的耳坠。

　　“这个好精致，我想和你戴一样的。”另一只耳坠在他手掌中。

　　“好。”

　　“这红玉是我寻了很久找到的稀罕玉种，淮鸦若是喜欢，我可以再找些别的玉种。”

　　她刚想拿起耳坠，淮鸦的手便收了起来，脸上也没有了刚刚的期待之意。

　　“英姐，我回去了。”秦影朝她点了点头，带着李不言离府。

　　他不屑于做这些争风吃醋的事，也不想看见淮鸦在她身边使尽解数的模样，他该是豁达的。

　　负着手，可转身他便沉了脸色，出府后，他对着身边人道：“派人跟着他们，远远的。”

　　“是。”

　　李不言疑惑，低声询问：“表哥这是做什么？”

　　“保护他们。”

　　说完头也不回离去。

　　李不言看了眼护卫和他的背影，又看了眼身后的镜院的大门，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他们走后，门又开了，林英之和淮鸦也走了出来。

　　“不要了吗？”她手上是那对红玉耳坠，淮鸦摘了下来。

　　“不要，我不要用别人送的。”

　　“毕竟是送我的，也不好丢了。”她用帕子包了起来放在身上，“带你去买。”

　　“去买？”

　　抛了钱袋子给他，她走在前面扬声：“今天随便你花，想要什么买什么。”

　　“今天不做别的吗？”

　　摇头笑笑：“不做别的，只花钱。”

　　偏街上人来人往，路边是各种摊贩，好不热闹。

　　淮鸦蹲在一堆卖梳子的摊前，挑了一把黑木梳，在杂耍艺人前，驻足观赏，在给孩子的玩具摊前，挑了一串彩球系在身上。

　　今夜没有烦心事，也没有人来打扰。

　　这是他来梁都这么久，第一次来夜市，买的都不是什么新奇之物，但他很开心。

　　“那里有射箭。”

　　他拉着林英之来到一个射箭中彩的摊，摊贩用的是普通木弓，弦也不是上等，他们二人试了一箭。

　　“能拉，要不要比比？”淮鸦问。

　　身后有杂耍艺人，吐了火光，照亮二人。

　　“上点难度怎么样？”

　　“什么难度？”

　　她找摊主要来两条红绸，指了指眼睛：“蒙着眼。”

　　他觉得有趣，欣然接过。

　　一旁的摊主也会来事，趁机要喝起来，宣扬这边的热闹。

　　两人蒙上眼，凭着直觉和经验，拉弓搭箭。

　　弦的紧绷声响起，随后同时放手。

　　看不见的话，听觉便会放大，摈弃外物，外界的嘈杂此时都被拉弓声盖过。

　　放手又是一箭，随后是第三箭。

　　摘了红绸，六箭皆上靶中红心。

　　这一下又给这小摊造势了，摊主给了淮鸦两只纸鸢做彩头。

　　“看！那有首饰，我想要。”

　　她看了眼卖首饰的妇人，祈祷别再出现三十五两的东西了。

　　妇人面带微笑：“二位请随意挑选，公子是挑给小姐的吗？”

　　淮鸦摇头：“给我自己的。”

　　妇人微微诧异：“那、那公子喜欢什么？”

　　“这也能是戒指？”

　　细小的白色珠玉圆润剔透，被银镶在一起，做成了指环的模样。

　　他不光给自己戴，还给林英之戴，欣赏了一番，丢下钱就跑去逛别的地。

　　“这个也好看。是珍珠吗？”

　　“公子好眼光，南镇出的珍珠，货真价实！”

　　听到货真价实四个字，总觉得不像真的。

　　“和你在荆遥送给我的好像。”

　　是一对珍珠珥珰。

　　“色泽挺像。”

　　看起来就不便宜，果然老板报出的价格不低，她忽然回过神，拉住他问：“你想起来在荆遥的事了？”

　　淮鸦本来在灯火下端详，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下：“我，想起来了？”

　　之前他很多记忆混在了一起，问什么都不能条理清晰地回答，尤其是在荆遥发生过的事，细节全都忘了。

　　“我想起来了！突然冒出来的，我都不用思考，就、就想起来了。”

　　他肉眼可见兴奋起来，一下子搂住林英之。

　　“没付钱呢公子！”

　　他当即付了钱，将珍珠戴了上去，还拉过林英之给她也戴了上去。

　　“我是不是马上要好了？”

　　她摸下了自己的耳垂，这段时间都要习惯了戴耳坠，也习惯了保护淮鸦，似乎保护人的感觉，很好。

　　“衍肆说你在恢复，但还是要补一补。”

　　“我知道，他们给什么我吃什么。”他伸出手欣赏指上的五彩斑斓，“等我好了，我就可以自己出来了，然后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这钱可经不起你这么花。”

　　他转过头，眼中闪光：“我可以自己挣。”

　　走着走着，他开始转圈，荡起衣摆和彩球，持着纸鸢装作在飞，开上去比几个月前开朗了很多。

　　她静静跟在后面陪着他开心。

　　还是得学点医术啊，回去也跟衍肆学学吧，她在心里默默思量。

　　但眼前，淮鸦忽然停了脚步。

　　有一道视线在朝这里看，明目张胆毫不避讳，她朝一旁的酒楼望去，看见一个人。

　　熙王府内，秦影独自与自己对弈。

　　“林姑娘与闻公子从司北街逛到主北街，在望福楼外，遇到了郭安阳。”范越在他身旁汇报林英之的动向。

　　“起冲突了吗？”

　　“没有，底下人报，郭公子只是讽刺了几句，两方都没有动手。”

　　落了一子，他停顿了很久。

　　执黑子，他又犹豫了很久，迟迟不能落子：“他们逛得开心吗？”

　　范越微微抬头窥他的脸色，但不见喜怒。

　　“就是，随便买买，似乎是闻公子对一切都很好奇，所以林姑娘都由着。”

　　“是吗？”

　　范越不确定他有没有在听，但是不敢多说，怕他恼了。

　　“范越。”

　　“殿下，老范在呢。”

　　“做人不能太贪心，对吧？”他下了一子，“其实只要她在，谁在她身边，也没关系，对吧？”

　　他问了范越两个问题，看似在问，但更像是自问。

　　范越深谙此道，一下子便品味出话中别意，答：“殿下，人非顽石，贪心也无错，殿下想要的，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白子落在棋盘上，秦影又开始思考：“试试......赌一下？”他朝范越看去。

　　“殿下想做什么，老范绝对第一个上。”

　　他默了片刻，扬了袖子不再下棋：“这盘棋下不动了，我的棋艺还是平庸。将这盘棋送去长师棋社，让别人替我解一解。”

　　“属下这就去。殿下，梅东刚送来消息，柳盟主和张掌门不日便会抵达梁都。”

　　“安排在藤林，我去与他们见面。”

　　藤林是一处园林，此时花开满园，海棠和梨花盛放，正是赏花的时节。

　　园中也有不少富贵公子和小姐在藤林中活动，秦影所定的庭院在整个藤林的东角，几乎无人来打扰。

　　他们没要人伺候，李不言接过了炙烤的活，兴致冲冲摆弄起来。

　　玄童拄着拐杖，在李不言旁边，时不时搭把手，她朝四周望了下：“怎么不见熙王殿下？”

　　李不言头都没抬：“有个什么国公来着，刚刚来见表哥了，这会估计上哪说话了吧。”

　　“真忙啊，闲暇之时也要应酬。你不用去吗？你不是熙王的护卫？”玄童疑惑。

　　“他说我不用关心这些事，他可以护卫自己，让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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